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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第五章下

  云端看出了女长官眼中的轻蔑,那轻蔑一下就捅到了云端的伤心处。想到目前的处境,云端不由满腹心酸:自己身陷囹圄,子卿生死未卜,两人不知此生是否还 能相见,连写封信都……本来云端已经快要挺不住了,但一想到这里不禁恨从心起,心一横反倒什么也不在乎了。云端把目光看定女长官,心中悻悻地想,我就是要 让你知道我对你不满,我就是要让你看清楚我心里有恨!
  
  洪潮有些警觉了。开始她以为云端只是忍不住流露出内心的情绪,只要给个脸子自己就会识趣地收回去的。但她发现云端不仅没有收回,反而愈发强硬起来。这 就不能不引起洪潮的重视了。洪潮虽然还不知道云端到底想要干什么,但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把云端的气焰压下去。想到这,洪潮的目光就愈发凌厉起来。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硬碰硬地顶在了一起。
  
  云端是豁出去了。反正子卿也被围困了,反正自己也这样了,自己还有什么可在乎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她把全部心力都集中在目光里,死死地抵住对方。心想,我知道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我不想示弱。我即使做不了刀枪也能做根毛刺吧,哪怕伤不到要害也能刺疼皮肉解一时之恨呢!
  
  洪潮迎住云端的目光,用力向后推,但没推动。她赶紧在目光中加了把劲儿,想一下子把对方压下去。但对方显然也使了力,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死扛着,仍旧推 不动。洪潮此刻才发现自己真是把这个云端看错了。平日里,她一副魂不附体、心不在焉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是这些俘虏中最无事的一个,没想到竟如此不好对 付。如果是个素来强硬的人倒也罢了,关键是她一贯都给人一种软软塌塌的印象,这就让洪潮心里格外地难以忍受。她还以为自己面对的是根软刺呢,还以为自己一 出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把它掰掉呢,却不料不仅没掰掉,反倒被它刺中了。这种挫败感往往比面对强手要来得强烈得多。就像凭空被蜘蛛网绊了个跟头一样,令人无地 自容,使人恼羞成怒。洪潮觉得胸口处仿佛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立刻就有什么东西被疼痛激发出来了。是欲望,是因受挫而更加渴望压倒对方的制胜欲望,是因受 刺激而骤然膨胀的暴虐欲望!它们在洪潮的身体里四处冲撞着,使她产生出一种莫名的兴奋。她倏地面色潮红,目光如炬,整个身体都禁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云端立刻就被击中了。她看到女长官眼中瞬间放出了无数的刀剑,那些刀剑飞舞着在她的脸上、身上划出道道伤痕。她看见自己的面孔顷刻间就变得伤痕累累、面目全非了。有鲜血从脸上流淌下来,蜿蜒着冲毁了晨妆,模糊了面容……
  
  洪潮刚觉出云端的目光有些松动,就看到云端的脸痛苦地痉挛了一下,突然用双手捂住了脸。待她再松开手的时候,镜面仿佛花了,里面的那张脸模糊得一塌糊 涂,辨不出颜色,分不清眉眼。更不可思议的是,在那张模模糊糊的脸上竟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一丝怪异的微笑。还不待洪潮仔细看清楚,就见云端一把一把地抹去了 残妆,颤抖着手抓起笔在脸上重新涂抹起来。
  
  洪潮吃惊地看见她把眼睛涂成了黑圈,眉毛描成了弯弓,嘴唇血红地向外翻出来……直到她往鼻梁上拍白粉的时候,洪潮才反应过来她是在画丑妆!她竟然把自己画成了一个小丑!洪潮只觉得全身的血呼地一下涌到了头上,厉声道:“你干什么?!”
  
  云端突然笑了,鬼一样怪异地笑了。
  
  “你笑什么?!”洪潮喝道。
  
  云端却笑得更厉害了,红白黑的色块抽动着挤在一起,挤得洪潮心里直发毛。
  
  “你?!”洪潮气急败坏地断喝道,“不许笑!”
  
  云端愣了一下,但只停顿了一下就又笑了,很神经质很失控地笑着。边笑边有黑色的泪水从涂黑的眼窝中汩汩涌出,浓浓淡淡地冲过红白相间的笑靥,冲出一张哭笑难辨、丑陋不堪的花脸。
  
  洪潮终于忍无可忍了。她一把把桌上的化妆品全部掀到地上,转身就去夺云端手里的粉盒。两个人立刻撕扭在一起,拼命地抢夺起来。正撕扯间,那粉盒突然从云端手中脱出,如飞雪般扬了出来,猝不及防地落了两人满头满脸……
  
  一阵剧烈的呛咳之后,两人都停下了,一声不响地对视着。
  
  此时的两张脸已经没有了任何区别,一样的模糊不清,一样的丑陋怪异,一样的狼狈不堪。
  
  洪潮忽然觉得自己很累很累,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突然很想哭,很想尽快离开这里,但却发现腿脚格外地绵软。
  
  洪潮强撑着自己,脚步飘忽地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恰巧看见云端正虚脱般摇摇晃晃地瘫软下去。几乎同时,她双腿一软也瘫倒在地上了。
  
  从这天起,洪潮就陷入到一种无法摆脱的压抑之中了。处处都能感受到云端释放出的那种带有敌意的气息,空气都因为渗进了太多的敌意而变得黏稠滞重了。在 这样一种氛围中,洪潮无法畅快地呼吸,更无法自由地行走。她常有一种置身于砂浆中的感觉,身前身后都是泥泞的砂浆,自己身陷其中,胸口憋闷,步履艰难,无 奈地被砂浆挤对着,推搡着……关键是洪潮没有办法摆脱这种处境。她虽然能感受到周围的敌意,却摸不见抓不着。因为这敌意没有形式,只是一种感觉,它弥漫在 洪潮的身体周围,虽无处不在但却无影无形。你看不见它,也就无从抓住它。你抓不住它,也就无法回击它。你不能回击它,也就无法摆脱它了。
  
  洪潮的心里越来越恐惧,她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早晚会崩溃的。她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已经快挺不住了。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主任给洪潮下达了一个任务: 命令洪潮把曾子卿的太太从俘虏们的住处搬出来,单独跟她住到一起。主任特别嘱咐洪潮要好好照顾曾太太的身体,要让曾子卿看到我们的诚意,要通过我们对曾太 太的关照来感化曾子卿,争取曾子卿。
  
  洪潮愣在那里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尽管心里百般地不情愿,但洪潮却不能不服从命令。更何况,主任做出这个决定的理由还是她给提供的——曾太太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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