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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第六章下

  晚饭云端没吃。女长官也没劝。
  
  睡觉前,女长官把炕桌立在了两人之间,沉着脸告诫云端说:“这是警戒线,有事可以叫我,但不许过这个线。”随后犀利地盯了云端一眼,补充道,“外面有卫兵,有情况他们随时都会冲进来。”
  
  云端什么话也没说。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云端又想到了砧板和肉,想到了落进网里的猎物,心里不由一阵酸楚。
  
  这一夜,云端几乎没合过眼。她发现女长官好像也没睡着觉,一直把脸冲着她这面躺着,手始终插在枕下按着枪把,整夜里似乎连身都没翻过一次。直到凌晨,云端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刚睡了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叫她。她睁开眼睛,看见天已经亮了,女长官正站在她的面前,手里端着早饭。早饭也比往常好,竟然有一个鸡蛋。云端的眼睛亮了 一下,她记起自己好像很久没吃过鸡蛋了。但她仍旧不想吃,没胃口,也没心情。昨晚她已经想好了,既然自己已经万念俱灰,就没有必要再为自己的身体做任何事 情了,索性不吃不喝任身体随着灵魂飘走算了。她翻过身去,想背对着那些早饭躺着,却不料一挪动,胃里就反上来一阵恶心。已经来不及下地了,她刚趴在炕沿边 上,就一声接一声地呕吐起来。


  
  呕吐提醒了云端,使她想起了腹中的孩子,想起现在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现在是两个人,一个是她自己,一个是她和子卿的孩子。对自己她可以说 了算,可以任自己的身体随着灵魂飘走。但那个孩子呢?她有权利带走她和子卿共同的孩子吗?想到这,子卿的声音立刻在她耳边响起:我好好待你是为了让你记住 我的好,让你为了我的好,好好等我回来……
  
  云端愣怔了一会儿,猛地翻身坐起,一把抓起鸡蛋,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云端很快就发现,情形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尽管女长官的脸色一直不好看,但却一直没有整治她的迹象,反而还打水端饭地照顾她。饭菜显然是单独为她做的,虽然还是那些粗茶淡饭,但能看出是下了功夫的,而且总是尽可能地随着她的胃口变换花样。
  
  云端也想开了,不再把神经绷得紧紧的去费心猜度女长官如何整治自己了。得过且过吧,云端想,过一天算一天。所以云端不再拒绝吃饭,虽然还是吃得少吐得多,但总还是吃了。
  
  开始,每次当着女长官面呕吐时云端还有些害怕,怕吐得到处都是,惹女长官生气。在那边住的时候,每次她呕吐徐太太都会恼,把脸弄成个苦瓜,不是埋怨自 己命苦,就是朝佟秋发脾气。常常是佟秋帮云端收拾。收拾的时候徐太太就骂佟秋笨手笨脚半天弄不完恶心死人了,等收拾利索了徐太太又骂佟秋发洋贱天生伺候人 的贱命。云端心里明明知道徐太太是冲自己来的,但也懒得挑明。徐太太就是那种人,自私得很,何况换上自己看着别人在身边呕吐也会受不了的。所以搬到这边 后,一想到要当着女长官的面呕吐,云端的心里就紧张。
  
  没想到第一天早上当女长官的面吐过之后,云端挣扎着刚想爬起来去收拾,却见女长官不声不响地替她收拾干净了。当时云端吃惊得愣怔了好一会儿,脑子怎么 也转不过劲儿来。原来佟秋为她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她虽也感激但还是挺心安理得的。在她的眼里,佟秋终归是个下人,虽做了二太太,也脱不掉下人相,干也就 干了。何况佟秋替她收拾主要还是为了徐太太,怕摆在那里让徐太太看着恶心。但女长官不同,女长官替她收拾,她的心里就有些惶惶不安了。云端看出女长官是个 洁净人,洁净人做这种事真是很难为人的。但转念一想,云端又觉得这是女长官自找的,谁让她把我弄到这来的?既然把我弄来了,她就得受着,受得了受不了都得 受着。这样一想,云端不仅心里放松下来,而且受到这个思路的启发还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自己何不干脆放开了吐,故意恶心女长官,折腾女长官,折腾得女长官 实在受不了不就把我赶回去了吗?这个想法让云端一下就兴奋起来了。
  
  云端开始折腾了。她故意在女长官面前响亮地呕,大口地吐。不仅毫无节制,而且毫不讲究,简直是逮哪吐哪,怎么恶心怎么弄。开始时,每当看到女长官替她 收拾那些肮脏的呕吐物,她的心里还常常会感到不安。但她努力克制着那些不断往外冒的自责心理,坚持做下去。云端不想半途而废。她得让女长官烦她、怨她、恨 她。她得让女长官忍无可忍、气急败坏地把她赶回去!
  
  但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做,女长官都没脾气。不仅什么也不说,还总是替她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这真让云端有点看不懂了。这女长官到底是个什么人啊?她凭 什么这么伺候自己?凭什么这么受着自己?这真叫人受不了!云端知道再这样继续下去,自己早晚会撑不住闹不动的。云端就有点急,有点被激怒了。云端想,看来 不过分点儿,不来点邪的,不给女长官点强刺激是不行了。云端豁上了准备狠狠地恶心女长官一回,看你女长官还能不能吞得下,看你女长官能不能容得了!
  
  晚上,云端故意多吃了几口东西。躺下之后,她就默默地等待那种恶心的感觉。这几天云端吐得死去活来的,真不能想象现在会躺在这里盼恶心的感觉出现。而 感觉这个东西也真是奇怪得很,你想逃避它的时候,它无时无刻不跟随着你;到你刻意要它的时候,它却躲你远远的怎么也不肯露面了。云端躺了半天也没躺出感 觉,焦躁得直翻身。这一翻身,胃里果真开始翻腾,恶心的感觉终于来了。
  
  云端不急,她先忍着,要吐她就得吐大发点,就得吐出效果来。按说,一般情况下云端是来得及下炕去吐的。即便来不及,炕沿底下也备着盆,伸头吐到盆里就 是了。但云端偏不,云端这回就是要吐到炕上,就是要烦死那个女长官,就是要彻底激怒那个女长官。云端耐心地体会着反胃的感觉,感到胃一次比一次反的厉害。 终于,她盼望的一次大的冲击到来了——云端觉得内脏突然绞在一起缩成了一个硬团,她还没来得及张开嘴巴,胃里的东西就已经喷射出去了。


  
  云端吐在自己的被褥上了,实实在在地吐了一铺盖。这个结果是云端没想到的。本来云端是想吐到她和女长官之间的炕面上,好看着女长官怎么收拾,看着女长 官怎么生气。但没想到自己憋得太厉害了,连头都没来得及转过去就吐了,竟全吐到了自己的被褥上。这一下,云端只好自己起身去收拾了。但她刚一起来,身子就 软软地顺着炕沿往下出溜,差点摔倒在地上。
  
  女长官起来了。她什么话也没说,把云端扶回到炕上,安顿她在自己的铺位上躺下。云端开始还不肯,挣扎着不想躺女长官的铺位。但她浑身瘫软一点儿力气也 没有了,最终还是听任女长官的摆布躺了下来。躺进女长官的被窝里,云端紧张得浑身一个劲儿地发抖。她直勾勾地盯住女长官,生怕她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但女长 官不仅什么也没做,反倒轻轻地为她掖好了被角。云端不知所措地望着女长官,却见女长官朝她微微一笑,转身收拾了污物,把她吐脏的被单拿到外面洗去了。
  
  云端从未见过女长官对自己微笑,这是第一次。云端很惊愕,觉得那微笑如月光般绵软而锋利地穿透了自己的身体,把羞愧从内心深处引导出来,蔓延开去,生出阵阵无地自容的痛楚。
  
  半夜里,云端醒来了。她发现女长官忘了把炕桌立在中间了。云端向那边望去,看到女长官竟和衣蜷缩在那里,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夜晚的月光很柔,水一样照着女长官的脸,使她的脸看起来很柔美。云端发现女长官的睡相很乖,鼻息轻柔,嘴唇微张,额头也平坦地松弛着没有白天那么紧了。面对这样一张宁静的面孔,你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她会对人凶,会撕人信,会搜人的裤裆。
  
  云端其实早就发现女长官并不像她外表表现出来的那么有力量。不知为什么,云端总觉得她不像猛兽而更像鹿。她的眼里常现出鹿一般的温顺、怯懦和惊慌。即 便是在发威的时候,也不像猛兽那样狠,反倒像站在悬崖边上的鹿,因为没了退路就只好露出牙齿来吓唬别人,拯救自己。云端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怎么惧怕这个女长 官。无论她怎么凶,云端也无法真正从心里惧怕她。
  
  女长官大概是冷了,睡梦中还在把身子往一起缩,缩得像个母腹中的婴儿。
  
  云端犹豫了一下,拿起自己的衣服过去盖在女长官的身上。
  
  女长官突然惊醒了,下意识地一把抽出手枪,突如其来地顶在云端的脑门儿上说:“不许动!”
  
  云端魂都吓丢了,一时说不出话来,瑟瑟发抖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女长官显然也吓得不轻,举着枪的手也在不停地抖动。她惊魂未定地看了看云端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似乎明白云端刚才是想干什么了。她慢慢地抽回了手枪, 突然气急败坏地朝着云端大声喊道:“谁让你过来的?!不是告诉你不许过警戒线吗?!我警告你,再想干什么你最好先叫醒我,不许随便乱动!听见了没有?听见 了没有啊你?!”


  
  云端软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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