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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霍音走到窗台边,信手拉开了窗帘,日光照进室内,瞬间点亮了一个世界的清明。她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梁淮则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冬季里的艳阳天。

一年前的那天,霍音做实习医生正好满三个月。她实习的诊所囊括了所有枫南市最一流的心理医生,医生诊疗费按照分钟计算,价格高昂堪比天价,因此诊所里的各种患者也是非富即贵。

梁慕尧是霍音接手的第一个案例,典型的自闭症患儿,所有自闭症的症状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语言沟通障碍、社会交流障碍以及重复的刻板行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梁慕尧的智力仍处于正常状态,而这样的儿童,在幼年时期通过矫正治疗,往往治愈的可能性很大。

自闭症患儿对于新鲜事物的接受范围极为狭窄,因此第一次见霍音的时候,梁慕尧吓得只敢缩在角落里尖叫。霍音也不知道为什么,初见梁慕尧的时候就觉得心疼,大约是他窝在角落里瑟瑟缩缩的样子刺痛了她的眼睛。随着相处时间的增长,梁慕尧开始和霍音变得亲热起来,连带指导霍音的医生都说梁慕尧和她有缘。当时霍音只是笑,却没有想到她是真的会和梁慕尧那么有缘,有缘到成了他的继母。

因为是实习医生的关系,霍音很少能接触到患者家属。而那天恰好梁慕尧的主治医生请了假,没法亲自把梁慕尧交到家属的手里,于是乎,这个重担就落在了霍音的身上。

梁慕尧的父亲一直是诊所里各种女医生茶余饭后的话题——枫南市最大的梁氏集团的继承人,长相英俊,黄金单身汉的完美结合体。因此,霍音对于梁慕尧的父亲也很是好奇,但也仅仅止于好奇罢了,毕竟,照着梁慕尧的相貌,就该想到梁慕尧的父亲也不会差。

梁淮则出现的时候,霍音正抱着梁慕尧在医院走廊里嬉戏。越是自闭症的孩子,越容易对单一的事物产生依赖,也因此,梁慕尧对于霍音的依赖情绪更甚。

那天的阳光很温暖,霍音至今还能回想起来那股温热的感觉。那时候她正抱着梁慕尧安心地逗弄着,一回头就看见了站在走廊里的身影。

他大约是站在那里看了很久,所以连站立着的姿势都看起来有些僵硬。他望着她的眼神百转千回,最后一点点变得深沉。霍音被他眼神里刺目的感情弄得不明所以,只得愣愣地站在原地。

斑驳的光影从窗外扫射进来,透过医院外墙无数根廊柱洒在他的身上。他一步步向霍音走来,光影如同一种洗礼照耀他的周身,时明时暗,像是在回放一场慢电影。霍音刚想问他是来找谁的,结果却发现自己像是被诅咒了一样,定在了原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直到他温暖的怀抱,固执而又坚忍地抱住她和梁慕尧的时候,她才惊吓地回过神来。她刚想推开这个陌生人,却听见他低沉喑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小娆,我很想你。”

霍音当下就意识到,他应该是认错了人。不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怀抱很暖,竟让她产生了一种名曰眷恋的情感。直到很久以后,她才冷了脸,重重地推开他,说:“先生,您认错人了。”

他的表情一下子由惊喜变成错愕,霍音看见他表情中的变化,突然变得失落,而那种失落很是莫名。他又端详了她很久,确定她不是他要找的小娆,才满怀歉意地附上了一句:“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与此同时,霍音怀里的梁慕尧咯咯地笑了起来。四岁的自闭症孩童,对于语言尚且还有障碍,但也硬生生地憋出了一句“爸爸”。

霍音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人,就是梁慕尧的父亲,传说中的——梁淮则。

后来,霍音与梁淮则的交流渐渐变得多起来。梁淮则每次都会提早来接梁慕尧,碰上霍音的时候,偶尔会问及一些关于梁慕尧病情的事。也是在交谈中,霍音才知道,原来梁淮则的亡妻叫作白微娆,梁慕尧是白微娆和梁淮则的孩子。

而霍音……长得和她很像。

再后来,主治医生认真地向梁淮则提出了关于治疗梁慕尧自闭症的解决方案,给梁慕尧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个拥有母爱的家庭。

当时,霍音听到主治医师的建议也被吓了一跳。她以为像梁淮则那样深爱着死去的前妻的男人,是根本不可能答应的。梁淮则犹豫了很久,直到霍音以为他都要摒弃主治医师的这个意见时,他忽然提出要跟霍音谈判。

霍音还记得,那时候他和她一起站在天台上,通过七十七层的高楼俯瞰整个枫南市的风景。

他说:“听说霍小姐的家境并不富裕。”

霍音点头承认。

他又说:“听说霍小姐家里还有个即将考大学的弟弟,应该很累吧。”

霍音知道梁淮则已经将她的底细打听得一清二楚,因此她也很是坦诚地回答他:“是的。”

梁淮则蓦地转过头来看她,笑容危险难测:“霍小姐想要一步登天的方法吗?”

“什么?”

“我娶你。”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霍音没有回应。

梁淮则又状似不经意地补充道:“我娶你,你做慕尧的母亲,贴身照顾他。”

“梁先生想要的……不就是一个可以贴身照顾慕尧的心理医生吗?我想这个人选不应该是我,还有更多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可供您选择的。”

“不。”他否定,灼灼的目光刺进霍音的瞳孔,足以让她在一瞬间失去思考能力,“我给慕尧请过无数心理医生,但是你不一样。”

他很诚恳:“霍音,他需要母爱,这一点只有你有。”

霍音从没有想到,第一次听他叫她霍音是在这样的场合。平常,他都是疏离地叫着她霍小姐的。

她冷笑,从鼻腔发出的声音,极尽讽刺:“梁先生在开玩笑吧,我今年才二十五岁。母爱这种东西,我想我暂且无法拥有。”

他无视她的轻蔑:“霍音,你可以的。只要你能让慕尧痊愈,什么都可以商量。”梁淮则是个商人,一向很擅长蛇打七寸的游戏。

霍音犹豫了很久,才回答他:“好,我答应嫁给你,直到慕尧的自闭症痊愈。但是你得答应我,等我们离婚之后,一定要给我最充足的赡养费。”

“好。”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之后转身离开。他离去的背影夹带着讽刺,霍音想,她的目的应该达到了,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拜金女的角色,也总比他看不起她来得好。穷人也有傲骨,但霍音的傲骨仅限于此。

她一直没有告诉梁淮则,她从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就爱上了他。那种源于骨子里的爱,透过每一寸细胞向她尽情地吐露着,情不自禁,没有理由。

也因此,当他说出要娶她的时候,她真的是难以拒绝。即便这种嫁娶,不是出于爱,她也乐意奉陪,就当是做一场属于她的春秋大梦好了。

一个人孤独的时候,越是容易想起很多难堪的往事。对于霍音来说,所有有关于梁淮则的记忆,占据她所拥有的难堪往事的绝大多数。二十五年来,霍音从来没有尝试过爱上一个人,也因此,在遇见梁淮则的那一刻,就注定了难堪,注定了万劫不复。

霍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爱上梁淮则,只知道看见他的第一眼,她就沉沦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梁淮则是她上辈子爱过的人一样,恍若隔世。

脑子里的想法越来越复杂,霍音想做一些事情打发时间。她忽然想到很久没有回家了,就直接收拾了点东西,准备回家看看。

霍音的家境不算好,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乡下人,但越是这样,思想就越是迂腐。乡下重男轻女的思想很重,为了给霍家添个男丁延续香火,霍音七岁那年,母亲又生下了小儿子霍辞。后来,因为超生的巨额罚款,本就不算太好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于是,在霍音十五岁那年,父母为了缓解家庭压力,就带着霍音和霍辞两姐弟进城打工了。

霍音也算争气,读书的时候年年拿奖学金,也没给父母造成负累。大概是一家人的勤劳刻苦感动了上天,霍音转学读大二的那一年,一家人的生活突然就好转了起来,父母也在枫南市买了房子,算是定居在此了。

短途客车司机一个急刹车,霍音的额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前排的座椅,她疼得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不止额头疼,脑袋里也疼,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回忆起以前的事,霍音总是感觉很吃力,吃力到头皮都快要炸开了。

霍音家的小区是在短途汽车的末站,因此霍音根本顾不上脑门上的疼痛,就拎着大包小包,一路伴随着客车司机的催促声下了车。

老式小区的墙体已经逐渐开始斑驳,白色的乳胶墙面也凸出一块少一块的,底层的车库里也住了好多家人,满满当当的,活脱脱一个难民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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