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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大屠杀

第一次世界大战在一定范围内触发难民的迁移,欧洲自从大迁徙时代便再也没有经历过这种流动。成千上万的人从东普鲁士和波兰领土逃离俄罗斯军队。10万名犹太人从加利西亚流向维也纳方向。在德国推进之前,超过80万人从比利时出逃。他们都接受丢掉所有的财产,完全陷于贫困,但他们别无选择。至少总比任敌人摆布要好。但是如果国家的战士也变成敌人了怎么办?

1914年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15岁的斯蒂文·狄多维克经由贝尔格莱德到泽蒙,回到学校继续上课,那里距离他的家乡查拉克60公里远。奥地利军队的参军动员并没有对他的家庭造成什么,父亲莫斯耶(Mosije)已经49岁了,超过了从军年龄,他的两个儿子都还太小。但是他们不得不与三名奥地利官员共用他们的房子,这些军官正在他们的客厅闲坐,他们测量公差,策划军事行动,斯蒂文的母亲和姐妹做饭并服侍他们,他们睡在这家人的床上。这些军官恬不知耻地闲聊,应该给“猪—塞尔维亚人”一个教训—也许他们以为塞尔维亚的寄宿家庭都不懂德语。但在侮辱的语调之外,狄多维克一家偷听到的这些谈话也给他们带来了一丝安心—因为若有战争便不会有闲谈。

斯蒂文不能乘坐到学校的火车,这些火车只有奥匈帝国军队才能支配。他自己的马车连同车夫一起被军队征用,因此斯蒂文租了一辆车前往泽蒙。旅途十分艰辛;他们一次次被拦下,受到检查并被盘问。终于到达之后,斯蒂文在他女房东的住宅前站着,大门紧锁:由于即将来临的战争,奥博梅耶(Obermeier)女士到维也纳的亲戚家去了。

学校也关了。斯蒂文获悉,一半的塞尔维亚人老师被逮捕了,而另一半在最后一刻逃离到了贝尔格莱德。那里没有人可以给学生上课了。拘捕是系统的清除塞尔维亚人知识分子和精神领袖的一部分;被捕的人有东正教牧师、作家、新闻工作者和学生。所有塞尔维亚人的报纸都被奥地利—匈牙利调整了;在双重君主制下甚至连西里尔文字[1]都被禁止了。

历尽千辛万苦回来后,斯蒂文发现他的村庄到处都是浮桥,这些浮桥要把先锋部队运到萨瓦河,那里还在修建桥头堡。夜晚,场地里有无数的士兵在巡逻,虽然如此,但还是一次次受到看门狗的攻击。因而,奥地利入侵的第一批受害者也是他们自己国家的看门狗。仅在查拉克,就有上百只狗遭到枪击。

震耳欲聋的连续炮击,让人无法入眠,炮兵正在为入侵塞尔维亚王国做准备。在萨瓦河岸另一边没有塞尔维亚士兵;奥地利军队可以畅通无阻地过河。在斯蒂文家住宿的官员认为这简直就像散步一样。穿着精心装饰的制服,刚打过蜡的靴子,闪闪的等级标识和勋章,皇家军队前进到策尔山(Cer),这座山靠近萨瓦河。一星期以后同样的战士从河上撤退,他们已经面目全非:制服被撕毁了,许多人受了伤,打着绷带,已经溃不成军。装备不良且人数落后的塞尔维亚人引诱他们进入陷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逃跑的20万名奥地利战士中,有1/4被杀害、受伤或被俘。

被击败的军队似乎担心在哈布斯堡皇室的塞尔维亚人与他们在相邻塞尔维亚王国的兄弟联盟,故而杀鸡儆猴。在查拉克公墓附近,他们竖立起临时的绞刑架,绞死了5个白发苍苍的老塞尔维亚农夫和一位年轻的农妇。她涉嫌的罪行并不明显。此外,奥地利行刑队在公共场合执行任务—行动期间还用相机拍下露齿而笑的照片。他们还试图抢劫物品再拿到村里出售,但没人愿意涉及这样的交易。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因为塞尔维亚军队展开反攻,试图越过萨瓦河与强军联合起来。

斯蒂文非常好奇,他的村庄附近发生着什么,他攀爬上了一棵大核桃树。但是,观察部队行动的视线很大程度上都被其他树木所阻挡,他看到形状怪异的炮弹碎片在天空爆炸。斯蒂文想要看到更多,他想到了一个主意,把查拉克教堂的钟楼作为观测点。他所看到的景象令人惊恐。塞尔维亚人中有一部分已经到达了对岸;剩下的人还在自己的一侧。但是他们进入的桥梁被奥地利火炮从中间击毁;整个部队落入了陷阱,他们在桥头堡暴露在敌军各方的炮火之中—增援的希望破灭了。

要观察发生的事情,没有哪里比查拉克的塔尖视角更好。但当斯蒂文听见沉重的靴子声踩在吱吱作响的楼梯上时,他明白这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他听到声音,是德语;是一个官员,他想知道战斗概要。如果他们在这座尖塔上遇见他,会把他当间谍打死—这点斯蒂文非常清楚。并且他们可能报复他全家。男孩拼命地寻找出路,他突然想到一个隐藏处,是一个小洞,他之前和邻居的孩子曾在那里驱逐蝙蝠。他匍匐爬行进去,屏住呼吸,而这时奥地利官员还在观察作战场景:他们期待一场光彩的胜利,并见证如何在塞万提加(Cevrntija)中以少量的奥地利损失换取4 000名塞尔维亚士兵的伤亡。军官一番胜利的讲话激怒了隐藏着的男孩,他因此做了一个不经意的举动,一块松了的瓦片掉了下来。军官们立即沉默了,他们其中一人轻声说:“我们并非单独在这里。军士,您检查这些洞口!”斯蒂文知道他要完蛋了。他眼前立马出现了一幅景象,一个影子走近了,手里拿着一把枪。但教堂突然动摇起来,一阵雷鸣般的声音几乎要刺穿斯蒂文的耳膜。然后是一阵匆忙的步伐,离他远去了。塞尔维亚人的炮火将教堂作为战略点进行攻击,教堂处于炮火之下。现在男孩可能被炮弹打死,但在此期间他深吸一口气悄悄地回到家里。

接下来的日子村庄里很安静。死去的人被埋在乱葬坑,居民点再也没有军队了,战争好像已经过去了。传统上村民们在这个季节忙于烧酒酿造,这种活除了需要安静和耐心之外也就没有什么了。新鲜的李子酿成果浆,香气浓郁,一旦李子白兰地(Sliwowitz)做好了,香味便充满空气,但他们又一次听到隆隆的炮火声。村民们认为,一支新的塞尔维亚队伍正在入侵,这一次直接从贝尔格莱德到泽蒙—然后继续到河的另一边。新的奥地利军队到达,在村庄附近挖壕沟,军队的活动证实了他们的估计。火炮的冲击越来越近,斯蒂文一家只能到房子的地窖里躲避。

持续不断的隆隆大炮声对斯蒂文有催眠作用—当他于1914年9月10日(星期四)的清晨醒来时,查拉克已经落入塞尔维亚人手中。但一天后敌人的队伍已经继续动身了,似乎是跟随着奥地利人。斯蒂文帮助埋葬死者,大部分都是塞尔维亚人,他们是在对村庄的冲锋中倒下的,几个奥地利人躺在战壕中。村庄里没有人知道,战争是如何经过的,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和这些发生的事情离得多近或者多远。他觉得自己在一个无人区。

9月13日,斯蒂文是村庄里第一个发现正在接近的骑兵的人。这是匈牙利枪骑兵,奥匈帝国军队的先头部队。他们想要从男孩身上知道,村庄里是否还有塞尔维亚士兵。斯蒂文否认了。第二天晚上下了倾盆大雨。军队越来越近,他们行进的步伐与雨点的节奏几乎一致。奥地利人正想着将他们的财产再据为己有。斯蒂文,在这期间已经习惯了跌宕起伏的战争,并没有太担心。毕竟他们之前曾经是维也纳皇帝的公民—现在又要再一次成为。

在另一个早晨斯蒂文在嘈杂声中醒来,这声音与他在过去的一周里听到的都完全不同。这是一场大火,烧得噼里啪啦。除了他没有人在家里,他的家人已经不安地跑到了街上了。几百米外,村庄的整个西侧都着火了。居民从房子里跑出来。子弹射过来。他们似乎可以选择,被子弹打死,或者被火烧死。一个想法在斯蒂文的头脑中敲击:士兵为什么会这么做?还是自己国家的公民,他们要杀自己国家的公民!然后母亲把他从休克状态拉回:我们必须逃走!立刻!

他们跨过树篱逃往村庄的东边,到达田野,在那里他们感觉安全一点,匆匆走过一条排水道的桥梁—直接撞到一队士兵的胳膊上。这些匈牙利人由克罗地亚军士带领,他们带来一队在其支配下的妇女和孩子。斯蒂文的姐妹丹妮卡(Danica)在学校学习匈牙利语,用他们的母语向士兵求情,使得情况有所缓和。妇女和孩子被允许回到村庄,这也意味着男人们都要消失,一颗子弹击中斯蒂文父亲的后背。

一家人躲到村里拐角的房屋处。他们在那里尝试给伤口止血。如果士兵回来,斯蒂文就藏到壁龛里。但是父亲怎么办?正当斯蒂文思考的时候,他透过藏身处的一条裂缝看到了火光。士兵点燃了临近的房子—手里拿着火炬,越来越近。当男孩离开他的藏身处时,他的家人已经离开了,可能已经逃走了,希望如此,但也可能已经死了,总之,他们消失了。

在战争发生的第一周里随处可见针对平民的犯罪。因此,经过比利时的时候,德国人的进军伴随着许多侵犯。军队本来预期这次通行不会遇到任何抵抗,但比利时人的激烈反抗出乎他们意料。他们对此的反应是绑架人质并处以死刑、虐待平民、将他们作为人盾。这些措施造成了超过6 000名受害者—他们把受害者做成木乃伊作为传说宣扬。德国士兵把修女钉死在十字架上,把孩子的断手放在背包里作为随行的战利品。虚构的故事散布到世界各地,激起了愤怒—激励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为了杜绝这种野蛮行为而加入战争中。

实际的暴行惨绝人寰。在占领加利西亚的普热梅希尔要塞时,俄国士兵对在那里居住的犹太人进行了大屠杀。法国士兵进攻阿尔萨斯和洛林时,侵犯居住在那里的德国人。然而最残暴的还是奥地利人在巴尔干的作为。

斯蒂文不知道这些,当他从着火的房子里跑出来的时候,在这前面等待的士兵吓了一跳,斯蒂文一路上蹿下跳,左右掩藏,逃往河边,他脱掉衣服,跳入萨瓦河,拼命地游。当奥地利人发现它时,子弹在他的脑袋旁边呼啸而过,而他几乎已经到了河岸的另一边⋯⋯  

[1] 西里尔字母源于希腊字母的格拉哥里字母,目前使用西里尔字母的文字不少是斯拉夫语族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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