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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二哥,二哥,二……哥……”顾玉麟想得太入神了,以至于顾玉犰叫他,他也没怎么注意。

老太太一昏,周围呼天抢地一大片,不管是锦衣卫也好,御林军也罢,恨不得他这个“下贱的优伶”早早消失了才好,省得太后娘娘醒来又被他气得晕过去,可是顾玉麟被自己的想法魇住了,竟没有想到要立即离开这是非之地。

就在这时,一双柔荑从侧里伸过来,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

“还愣着干什么?跟我走!”女子压低了嗓音,却依稀可以听出娇若莺啼的本声,一把云鬓在冷月夜流光婉转,转身的刹那,顾玉麟瞧见了一双极其明亮的眸子,尖锐的凤目,透着三分威严,三分嘲讽,剩下的全是疏离与漠然。顾玉麟的心像是被人一把揪住了,握在手里狠狠地挤,用力地捏,直捏得酸疼难当。

他从来还没遇到这样的事,被人看一眼,心就慌了,人就不淡定了,眼睛也直了。

那女子看着还年轻,肌理润透,犹若白瓷,只是口鼻皆由一块锦帕遮了个严实,看不见五官,不过从月下透过那半朦胧的剪影来推断,这女子不丑,非但不丑还是个世间难得的美人。

是她,这身段,这馨香,这凤眼,分明是白天救他的那名女子,他不会看错的。虽然装扮变了,但这不可一世的气质是不会变的,即便闭上眼睛,他也能想象那等高傲的模样。

不会错的。

可是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究竟是谁?满心疑问,开始疯狂地冒着泡泡。

那女子牵着他一转,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落在耳畔的声音凉凉的:“把裤子穿上!”

顾玉麟悚然一惊,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提着根裤带,立时羞愧难当,赶紧道了句:“对不住!”即刻转过身去匆匆将裤带系好,但想起刚才那尴尬的一幕,也不知被这蒙面美人看去多少。念及此处,他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唉,糗大了。

这笔糊涂账,不用说自然又算在了“好色”的慕大小姐身上。

要不是她惹来那么多情债,他何须做这样的冤大头。

慕丞雪看着面前这要死不活的弱质男子,就快被他气死了。

朱钽这个蠢皇帝居然给她指了一门这样的婚事,这顾家老二一脸福薄又好欺负的样子也就罢了,还呆呆傻傻地拎不清,光是看着就有火。今天回去,还不知要泡几两夏桑菊才能消这心头的邪气。慕丞雪完全不能想象自己今后嫁入顾家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念及此处,她竟恨不得将银牙咬碎。

这等懦夫,得驯!可是要怎么驯?她又完全没有主意。

顾二公子好害羞,第一次在女子面前光着腚跑,好丢人。他一路走一路懊悔,夹着两腿扭啊扭,连路也不会走了。

慕丞雪感觉身后这人磨磨蹭蹭地要走不走,免不了回头一看。不看还好,一看就更火大了。她眸中泛起寒光,冷风一吹,凤眼都要结冰了。她竭力控制着自己渐渐变粗的呼吸,用力憋着肚子里的闲气,好不容易才压下了脾气不去吼他,陡然加快了步子,拖得顾玉麟一个趔趄。

“你快些!”她冷冰冰地催促。

顾玉麟忐忐忑忑,一把心思全在九霄云外随风飘荡,哪还顾得着脚下?这样一个不留神,就踩中了慕丞雪的鞋后跟。

慕丞雪脸上凝着的冰面都快气得裂开了,心里对顾玉麟的成见一时又深了几许。果然是大富之家出来的土财主,酒色财气将人都掏空了,路也走不稳还想着占女人便宜。她当下不说什么,却甩开了原本牵着他袖子的手。

顾玉麟心下一空,白着小脸抿紧了唇。

一盏茶工夫后,两人在西院墙的墙根处打住。

慕丞雪指了指贴在地面上那黑黢黢的洞,狗洞。

京城的狗好奇怪,都流行在西墙上打洞吗?

顾玉麟站在墙边手足冰凉,但心里一股热气却像是烧沸了的水,使劲儿往上涌。

“想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钻狗洞?”他拍拍胸口,想在美人儿面前给自个儿留些颜面。

慕丞雪只是好好地看着,一双漂亮的凤眸深沉得可怕,有点吓人。

顾玉麟迎着那眼神,不知怎么的就生出一股惧意,被瞧得全身发凉。这种感觉他还从来没有过。畏惧之中,居然有点奇妙的爽利。于是下一刻,他就妥协了。

“嗯,其实也不是不可以钻,在下只是说说而已……顾某,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这里一点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姑娘笑纳。”美人在前,怎么样都好,能逃出生天,自是千好万好。

可是……留下点什么比较合适呢?最好是能做定情信物的,日后好相见嘛!

顾二公子左掏掏,掏出一把地契,呃,这个放在京城就是一摞普通的纸,做礼物好像不太适合;他右掏掏,掏出一块刻着“浮云”两个字的玉印,玉质顶好,但上头刻的字喻意不对,不妥……再掏,掏出一摞银票。

实在没别的东西了,就、就这个吧!既坦率直白,又开宗明义!能在银票上题个诗更高大上,可惜没带笔!

顾玉麟将手里的银票一扬,递了过去。

慕丞雪立时傻眼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三万两,这么厚,可以当枕头用了!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半生铁总宪,三千美娇娘。便是做个贪得不能再贪的黑心老爷,也得一整年才弄得到这个数啊,这……货比货该扔,人比人该死啊!

现在慕阁老家里很穷,非常穷。

所有值钱的东西就只有慕丞雪这点嫁妆,故此,府上丢了一盆花,才会闹得这般鸡犬不宁。

慕从知正五品内阁大学士,年俸一百九十二石,慕从琅七品征仕郎,年俸八十四石,一石大约相当于银一两,慕家两个主心骨加起来当不得顾二公子那点小小心意的一个角。关键是慕二爷慕从琅还有二十七房小妾要养,嗷嗷待哺的孩子一箩筐,全是烧钱的主。难不成是糊涂皇帝觉得慕家太穷,要赏她一个土豪夫婿帮补家计?

就着这一点,她慕丞雪是不是要回去跪谢龙恩?慕丞雪呆若木鸡。

“姑娘,在下这就走了,以后有缘再会!”顾玉麟平复了情绪,总算恢复了些许风度。

“什么有缘再见?我不要你的……”哎?人呢?慕丞雪好不容易想表现一下清贵世家的风骨,结果料错了顾二公子钻狗洞的敏捷身手,一句话还没说完,顾玉麟便哧溜一下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孤清冷月,与月下美人形影相吊。

院子里传来了杀猪的嚎叫,以及朱钽的怒骂,好像比来时更热闹。

慕丞雪将银票放进怀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回过身走了两步,才猛地想起件事——她救了顾玉麟,树上却还绑着个顾玉犰呢!

“老夫人啊,你看我长得这般丑陋,一定不是栏子里馆子里的那些,我可是好人家的公子啊。”顾玉犰哭得涕泗俱下。

太后娘娘怒道:“不是栏子里馆子里的,就是那窑子里的,不是官户,就是私伎,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给我打,往死里打!”

顾玉犰大哭道:“二哥啊,你害死我了,你去偷慕小姐的嫁妆,因何连累我啊!”

太后娘娘就着侍女的手喝了一口茶,总算压住了狂乱的心绪。

再看地上跪着那人的眉眼,果然有些眼熟。

金陵顾氏的长房就两个儿子,二儿子顾玉麟,三儿子顾玉犰,老大顾玉眠是过继的,算不得亲生。这回朱钽御笔钦点的,便是刚刚那位站在庭中的小白脸。

太后娘娘打量了顾玉犰一阵子,对比之前那张妖娆的脸,心里总有些不喜。她把眼看向皇帝,读出的也是满眼的心虚。

“老夫人,真不关我的事,偷花那个是我二哥,开罪了慕大小姐的那个也是我二哥,我只是看着这牡丹花喜欢得紧,一时情不自禁才想拿出来给朋友们看看。其余的全不知情。”顾玉犰抬眼见不着哥哥,知道这位二哥一定是自己撒丫子跑了,一时心中悲愤交加,又再次哭得涕泗俱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太后是个心慈之人,多看两眼,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看来只是一场误会。”太后娘娘给自己打了个圆场,也算是帮儿子遮掩过去。皇帝与小小皇商争风吃醋,传出去肯定是个笑话。

她瞪了一眼不争气的皇帝,又转脸瞧沈群:“沈大人,金陵顾家富甲天下,自是不差这盆花的,年轻人贪玩自是难免,就算是顾二公子有心偷花,也得有真凭实据才行,眼下慕府并没有报案,想必……是大人你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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