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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五百年前

古灵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痛无比。伸手一摸,有略显干涸的血迹。晕晕乎乎之中,她突然注意到,自己的一双玉手居然成了一双肉乎乎、粉嘟嘟的幼儿小手。

“这是怎么回事?”古灵一边在脑中问数据终端——那块苹果手表,一边转头打量四周的情况。还好,此刻她的身体坐在一座小小假山脚下,四下无人,正好审问。作为太空旅游局给每个客户配置的个人数据终端,负责回应游客的信息需求、指导游客的行为、保护游客安全,那也理应受理客户的问责。

“……”沉默一秒之后,数据终端吭吭哧哧地回答,“受宇宙黑洞异变影响,大西洋漩涡黑洞意外短时开放,打开了时间隧道。因为您的灵魂强大,所以就到了这里了。”

“这里是哪里?” 古灵感觉有点不妙。

“地球历第八文明纪元1477 年4月, 史称成化十三年。”数据终端的语气很肯定。

“啊?五百年前?”

“这种时空事故概率很低。不过,请放心,您的身体已经被太空旅游局保护起来,而且本终端是终身能量自足豪华型,旅游局会很快定位我们,把您送回去的。在此期间,请注意严守身份限制,不干预地球历史发展。”说着,数据终端“啪嗒”一声轻响,从时尚手表变成一块小木牌,类似那种贫苦人家给孩子求的平安符,还自带一根系带。

古灵摇摇头。好在作为一个洛尼雅星人,觉得多这么一种经历还不用交费也是好事一桩。于是,她将木牌挂在脖子上,慢慢扶着假山站了起来。这个身体好小,大概只有5岁左右,身上穿着一件青布小袄,身体略显单薄。至于性别转换问题,对于她这个生命悠长、喜欢玩角色扮演的洛尼雅星人而言不是考虑的重点,于是古灵就选择性忽视了。

这时,她突然听见有人声。走出假山一看,一个裹着暗色头巾、身着青色布衣的中年女子一边喊着“小五”,一边向假山这边奔过来。看到古灵出来,中年女子加快脚步跑近,将她一把揽在怀里,大声嚎哭起来。

哭了一会儿,古灵跟着这位女子走出花园,转出门墙,到了一溜偏僻的小房子。女子将古灵带到其中一间小屋内,让她坐到木床上,然后转身去拧了布巾过来给她擦脸。看到古灵头上的伤口,女子心痛不已。

古灵感到有点愧疚,毕竟自己暂时占用了她儿子的身体。为了让女子不太伤心,古灵开口说道:“我没事了。”

她还是不好意思叫“娘”。

听到她说话,女子愣住了,手里的布巾“啪”一声掉地上都没有感觉到。突然,女子抱住古灵,把她的头左左右右地摸了一遍,哽咽着说:“老天开眼啊,我的小五终于好了!”然后,女子放开古灵,在旁边一张小桌前跪下,双手合十祝祷:“多亏列祖列宗保佑,小五的傻病好了,王家也后继有人!”

“王家?好嘛,以后就暂时姓王了。”古灵想。

祝祷完毕,女子就让古灵躺床上歇息,自己匆匆出门去了,说是去向柳郎中求点儿伤药。

古灵随遇而安地躺下来,琢磨如何离开此地到世界各处参观一下。但鉴于自己这具身体年龄尚幼,古灵的一切远游打算也得等着长大再说。这样想着想着,她倒也真的睡着了。

等到古灵睡醒,已是日上三竿。古灵很纳闷,精力无穷的洛尼雅星人怎么沦落到睡懒觉的境地了?但数据终端安慰她,这是因为倒“时空差”,简称“时差”。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响,那位中年女子拎着一个食盒面上带笑地走进来。她把食盒放在床边一张小几上,拿出一碗肉丝粥、一碟小菜、一碟小包子,献宝似的把筷子递到古灵手里,催她赶快吃饭,别饿着。

握着筷子,喝下半碗粥,古灵感到心中沉重。在洛尼雅星,她从未体验过母亲如此的关爱,体验过对如此朴素食物的满足。当一切社会活动都高科技化之后,人们的感情反而越来越疏远了。

“娘,我以后会好好孝敬您的。”古灵的泪水流了下来,与中年女子相对而泣。

虽然古灵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无碍了,但她还是按照母亲的嘱咐休养了两天。这两天里,她也摸清了身份相关的基本情况。

小五年方五岁,中年女子人称王三嫂,成化九年冬天一个人带着儿子逃难到浙江余姚。因夫家也姓王,于是托庇余姚秘图山王家,在王家做个厨娘。这王家是书香世家,本地名士。王老太爷学问高,在很多大家族都当过老师,人脉甚广,所以虽然家产不甚丰,但名誉很好,面子很大。王三嫂命途多舛,在逃难中才一岁多的儿子生了一场大病,好不容易在王家安顿下来治好了,人却呆傻了。本来以为以后就要带着傻儿子过活了,没想到小五突然回复了神智。这两天来,“王三嫂的傻儿子突然好了,还很聪明”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王家传播开来,很多和王三嫂相熟的仆役也来看热闹,古灵于是也“接见”了很多这个时代的人。这种被“参观”倒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古灵弄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变成小五而不是别人。

话说那天上午,小五和往常一样,傻傻地站在王家侧门处,望着外面的街道行人。一会儿,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经过。这糖葫芦在南边可是新鲜吃食,算得上是比较贵的一种零食,所以也总有一帮馋嘴小孩儿围着小贩流口水而不得。

小五看见红艳艳的糖葫芦,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上去了。那帮小孩儿就嘲笑小五“傻小子还想吃糖”,甚至有几个大孩子推搡小五。眼看小五要挨打,王家小少爷挺身而出护着小五。谁想这帮熊孩子不买王家小少爷的账,反而嘲笑“傻少爷也来吃糖啦”。这时,小五从王家小少爷背后冲出来,和熊孩子们撕打起来。混乱中,小五头上就挨了一下狠的,当时就蒙圈了。是王家小少爷把小五扶回王家,放在假山下,然后去叫的人。趁这工夫,古灵就“来”了。

听到这里,数据终端哆嗦了一下,催着古灵问王家小少爷的情况。古灵就装可怜地拉着王三嫂的袖子说:“娘,小少爷是谁啊?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啦。”

还没等王三嫂说话,来“参观”的一个婆子——李嫂,就竹筒倒豆子般把王家小少爷的情报抖了个底儿掉。

说起王家小少爷,可真是个有来历的。小少爷出生于成化八年九月三十日,壬辰九月丁亥(1472年10月31日)。

王家二爷王华的妻子郑氏是在成化七年进的门,很快就怀孕了,但是怀了14个月都没有生产,全家上下都非常着急。九月三十那天夜里,王老夫人岑氏做了一个非常美妙的梦:一位非常美丽的仙人,身披彩霞般灿烂的衣裳,驾着祥云,天空中奏着美妙的仙乐,将一个婴儿塞到她怀里。她伸手去接,不料婴儿一声啼哭,将她从梦中惊醒。正在此时,下人来报,媳妇郑氏终于分娩,产下一个男婴。王家老太爷王伦因梦之故,深信此子不凡,将小少爷取名为“云”,还把婴儿出生的房子命名为“瑞云楼”。这事儿一度惹人嫉妒。但是,过了一两年,这位小少爷王云长得聪明伶俐,却还不会说话。王家人很着急,也找了郎中诊治,郎中也看不出小少爷有什么病症。如今王云都快5岁了还不会说话,但其他方面都挺正常的。于是,疼爱孙子的王老太爷只能用“贵人语迟”来安慰自己。而且,小少爷为人非常不错,这不就护着小五了吗?

李嫂好不容易学舌的“贵人语迟”语音有点怪,差点儿让古灵失笑。数据终端马上在她脑中补充:“《论语·学而》曰:‘贵人语迟,敏于行却不讷于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古灵无语,这数据终端怎么这么显摆?

“错,本终端是敬忠职守,满足客户的任何可能的信息需求。”

晚上,来看热闹的人都消停了,古灵躺在床上梳理这几天的信息。“一级警报。您处于历史的关键节点,请严格遵守太空旅游局的‘不干涉’规定。”数据终端传过来一条信息。关键节点?古灵有点不明白。“你说附身到一个傻小子身上,还一穷二白、地位低下,算神马关键节点?”

通晓古今历史的数据终端马上回答:“王家小少爷王云,即将改名为王守仁。他将成为‘阳明心学’的创始人,是中国历史上最富有创造性的思想家、哲学家之一。他的‘知行合一’说、‘致良知’说影响极其广泛而深远,直接改变了明代中叶以后中国思想史发展的整体格局。他的思想直接进入日本等国,对日本思想史的发展以及“明治维新”运动有不可磨灭的贡献。”

“这个马马虎虎吧。像这种成就的人,中国历史上不是大把的吗?我在21世纪的时候,都没有怎么听说过他呢。”

古灵有点不服气。

数据终端不骄不躁,继续给古灵这个地球历史小白上课:“王阳明身上集中体现了中国古代文化中最高的人格理想,所以古人对王阳明有极高的评价:古今完人,真三不朽。什么叫‘三不朽’呢?是说一个人如果能在三个方面都有突出建树,那么人们就会对他代代传颂,垂之永久。这三个方面就是,‘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

也就是说,做人最高的境界就是要在天地之间建立起崇高的道德,使自己的行为能够体现出最高的德行,能够为后世的人们永远效法;次一等的境界就是要在世间建立起伟大的功业,能够使后世的人们永远传颂;再其次的境界就是要能够建立起一种学说,创建一种思想源流,使后世的人们能够永远传习。王阳明从小立志成为‘圣贤’,行为以圣人为榜样,是道德的楷模;他富于军事才能,上马治兵,下马管民,是真正的文人将军,他建立的军事功绩挽救了明王朝的政治命运;他创立的王学影响了中国乃至东亚的历史进程,跨越五百年而魅力不衰。”

“他只活了五十七岁,所以每一年都很重要,尤其是他的青少年时代,绝对不能受到干扰。”数据终端带着一点愧疚补充道,“由于太空旅游局的失误,导致您遇到这种不便,我决定等定位恢复,就给您申请一个大大的优惠,再加上礼品包。”

古灵抚额,看来要当一段时间家丁的命运是无法改变了。不过,千万不能再和那个云少爷扯上更多关系,不然连以后抽身出去玩都不太可能了。哼,可得狠狠地宰太空旅游局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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