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边境牧羊犬巴斯特被人从当地动物收容所里解救出来，然后送给了贝利一家。送礼物的是罗伯特·戈登医生，他是夏洛特在医院里的同事，也是一家人的好友。

他偶尔会过来吃晚餐，兄妹俩称呼他“鲍勃医生”，他是一个和善的男人，脸上总带着微笑。他的头发有些稀疏，个子不是很高，不过他那双大眼睛总是充满关切之情，能够很快和认识的每个人交上朋友。

“哦，鲍勃！真让你费心了！”他带来的小狗给了全家人一个大大的惊喜，夏洛特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这只小狗怎么了？”康纳跑过来看热闹。

“它归你了！”鲍勃说，“你妈妈老是念叨她小时候养过的那只边境牧羊犬，她一直想再养一只。我在动物收容所做义工，一看见这只小狗，我就知道应该把它领养回来送给你们。”

“我们有狗了？！”康纳大声叫道。虽然他嘴里嚷着这些话，但他尚未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我想是的。”夏洛特说。

康纳立刻趴在地板上，抱着这只新宠物狗翻滚打闹，“我们的郊区生活终于完整了！谢谢您，鲍勃医生！”

“不客气！”鲍勃说。

“你叫什么名字，小家伙？”康纳问道。

“巴斯特，”鲍勃告诉他，“至少，这是它在收容所时的名字。”

巴斯特的皮毛黑白相间，是一只性格活泼的小狗，长着一双明亮的绿色眼睛，其中一只眼睛比另一只略大一些。鲍勃在巴斯特的脖子上系了一条红色的大手帕。

康纳抱着小狗，差点儿喜极而泣。“我知道我们刚刚认识，巴斯特，不过我觉得我和你好像早就认识似的！”他说。

“这是谁？”艾利克斯听见喧闹声，也走了过来。

“这是我的小狗巴斯特！”康纳说。他脱掉一只袜子，和巴斯特玩起了拔河游戏。

“是送给你们所有人的。”鲍勃纠正了康纳的话。

“康纳，不要糟蹋好好的袜子！”夏洛特说。

艾利克斯下意识发出一声尖叫，嘴巴张得老大。“我们有狗了？！”她一边问，一边雀跃不已。在巴斯特面前，兄妹俩像回到了十岁那年。

“是的，我们有狗了。”夏洛特说，她的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如果它比较喜欢我，你千万不要失望，艾利克斯。”康纳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狗通常和男孩子的关系比较好。我认为，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巴斯特，过来！”艾利克斯叫道。巴斯特径直跑到艾利克斯身边，摇头摆尾地冲她呜呜叫。

“算了。”康纳略微有些失望地说。

兄妹俩有了小狗做伴之后，高兴得不亦乐乎，他们从未对这个礼物产生过任何怀疑。他们光顾着和这个新添的家庭成员玩耍，从而没有看见妈妈夏洛特给了鲍勃一个长长的拥抱表示感谢，这个拥抱持续的时间有点长，超过了朋友间情谊表达的程度。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兄妹俩和鲍勃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们逐渐意识到他们的妈妈和鲍勃医生之间不只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艾利克斯走进屋，康纳让她在厨房餐桌旁边坐下来。看见兄妹俩都在家，巴斯特难掩兴奋之情。它高兴得上蹿下跳，在厨房里一圈又一圈地奔跑撒欢。

“巴斯特，安静点！”康纳命令道，“我觉得，这只狗应该吃点镇定剂才行。”

“怎么了，康纳？”艾利克斯问道，“小狗喜欢你，你也很喜欢它的啊。”

“那是我发现巴斯特原来是鲍勃的贿赂之前的事！”康纳激动地叫道，“快看看这个！”

康纳从厨房柜台上拿过来一束美丽的长茎红玫瑰，大约有十几朵玫瑰花。他直接把这束红玫瑰放在艾利克斯的面前。

“好漂亮！谁送的？”艾利克斯问道。

“我刚放学回到家，花就送来了。”康纳说，“是送给妈妈的⋯⋯是鲍勃送的！”

艾利克斯瞪大了眼睛。“天啊，”她倒吸了一口气说，“哦，他真贴心。”

“贴心？”康纳大声说，“一点也不贴心，艾利克斯！这是赤裸裸的示爱！”

“康纳，你怎么知道他有那方面的意思？”艾利克斯说，“送花给别人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康纳在花束间翻找。“雏菊是送朋友的，向日葵是送朋友的，捕蝇草是送朋友的—— 可红玫瑰是送爱人的！”他说，“他还送了一张卡片。就在花里某个地方—— 我刚才看了一百多遍才把卡片丢回花里—— 找到了。你来看一下。”

他把一张小小的卡片递给妹妹，令她难以接受的是，这张卡片竟是心形的。她低头盯着卡片，就像上面是一次没考及格的考试分数。

“我不想看。”艾利克斯说，“我不想侵犯妈妈的隐私。”

“那我就念给你听。”康纳一边说，一边伸手试图夺过她手中的卡片。

“好吧，我自己看！”艾利克斯说，她不情愿地翻开了卡片。

夏洛特

  六个月快乐！

  亲亲抱抱。

             鲍勃

艾利克斯飞快地合上卡片，仿佛想阻止真相从卡片上逃跑。康纳凑近妹妹，注视着她的脸，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嗯？”康纳说。

“嗯，”艾利克斯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数十种不太可能的解释，“我们也不能确定这就意味着他们俩在交往。”

康纳挥舞着双手，在厨房里走来走去。“艾利克斯，不要这样！”他用手指着她说。

“不要怎样？”艾利克斯问道。

“你在遇到不想面对的情况时，老是会故意轻描淡写！”他说。

“康纳，我觉得你反应过度了—— ”

“面对现实吧，艾利克斯，我们被这只边境牧羊犬蒙蔽了眼睛！”康纳大声叫道，声音大得街坊四邻都能听见，“妈妈交男朋友了！”

听见“妈妈”和“男朋友”这两个字眼，艾利克斯十分不安。在她看来，这两个词压根就不属于同一本词典，更别说放在一句话里了。

“除非妈妈亲口告诉我，否则我什么也不相信。”艾利克斯说。

“你还需要什么证据？”康纳说，“妈妈收到了一束红玫瑰，花里有一张心形的卡片，卡片内容还特意强调了一个时间段！你觉得‘六个月’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是妈妈和鲍勃一起参加了某个保龄球联盟，而没有告诉我们？”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车库门打开的声音，两人的脑袋齐齐朝同一个方向扭去。夏洛特终于下班回家了。

“去问她。”艾利克斯低声对哥哥说。

“你去问。”康纳低声回应她。

过了一会儿，夏洛特走进房子。她的身上仍穿着医院的蓝色工作服，怀里抱着一袋生活用品。她径直从玫瑰花旁走过，并没有注意到桌子上有花。

“你们好，孩子们，抱歉我回来晚了。”夏洛特说，“我在回家的路上停下来到商店买了晚餐吃的食物。我好饿！我在想用鸡肉和米饭做点什么，听起来还不错吧？你们俩饿不饿？”

夏洛特抬起头，看见兄妹俩一言不发。

“怎么了？”她问道，“你们还好吗—— 等一下，这些花是谁送来的？”

艾利克斯和康纳出生十三年以来，很少看见妈妈说不出话来的样子。眼前的情景便是如此。

“哦⋯⋯”夏洛特此时呆若木鸡。

“你要好好解释一下了！”康纳抱着双臂说，“你也许应该坐下来说话。”

“不好意思，你什么时候成家长了？”夏洛特瞪了儿子一眼。

“对不起，”康纳低下了头，“我只是觉得我们需要谈一下。”

“这是真的吗？”艾利克斯的表情半是关切，半是惊恐。

“是的。”夏洛特艰难地开了口，“我和鲍勃在交往。”

康纳一屁股坐在妹妹旁边的椅子上。艾利克斯的额头磕在了桌子上。

“我本来要告诉你们的，”夏洛特说，“我只想等到—— ”

“我来猜一猜，等到我们再大一些？”康纳问道，“如果我们每一次听到这句话时都能得到五分钱的话，我们早就成富翁了。当心，艾利克斯—— 有人和我们一样幼稚。”

夏洛特紧闭双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事实上，我本打算想好怎么说之后再对你们说的。”她轻声说，“你们俩很久没见奶奶了，本来就很担心。我不想雪上加霜。”

她坐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好让大家冷静一下。

“我知道这让你们很难接受。”夏洛特说。

“很难接受？我们需要情感上的急救，妈妈。”康纳说。

“我真觉得发现奶奶是另一个时空的仙女都比这个容易接受。”艾利克斯说道。

夏洛特忧伤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兄妹俩并不是有意惹她难过的，可是他们此时过于激动，一时忘记了讲话的分寸。

“我和鲍勃认识很长时间了，”夏洛特说，“你们爸爸去世的时候，他成了我很好的朋友。他是为数不多的我可以对其倾诉烦恼的人。你们知道鲍勃的妻子是比你们的爸爸早一年去世的吗？”

兄妹俩一齐摇了摇头。

“你有话可以对我们说啊。”康纳说。

“不，我不能，”夏洛特说，“我需要向另一个成年人倾诉。等你们有了孩子之后，就能理解了。我和鲍勃明白对方的感受。我们每天在上班时间交谈，关系逐渐变得很亲密，直到最近，我们之间的友谊有所发展。”

兄妹俩不知道妈妈这番话是好还是坏。她解释得越多，眼前的事情就变得越真实。

“那爸爸呢？”艾利克斯说，“你和爸爸的故事简直就是一则浪漫的童话，妈妈。他从另一个世界辛辛苦苦地追过来，只为了和你在一起。难道你不爱他了吗？”

这是一个令所有人心碎的问题，尤其是对夏洛特来说。

“你们的爸爸是我此生挚爱，一直如此。”夏洛特说，“没有他的这些年是我一生中最艰难的日子。我们结婚十二年，我们曾经谈论过很多事情，谈论过很多种可能性。我知道，如果我继续沉浸在对你们爸爸的思念中的话，他一定会对我很失望。他会希望我往前看，如果我先他一步走，我也会希望他这样。这是我们对彼此的一个承诺。”

夏洛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他去世后的第一年，我觉得自己再也无法走出来了，”她说，“他走了，我心如死灰，我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爱上别人。不过就在当时，鲍勃告诉我，在他妻子去世前，他们也对彼此许下了同样的承诺，所以他感同身受。不知为什么，发现有人和自己同病相怜之后，我觉得一切都好多了。”

兄妹俩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流露出无助的目光，他们知道自己无法帮助妈妈缓解失去挚爱的心痛。“我知道这对你们而言很难接受，”夏洛特说，“我并不是说，你们必须接受。无论你们怎么想，都是可以理解的。我只想让你们知道，鲍勃让我很快乐，我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康纳的脑子里蹦出一个问题，他试图掩饰，不过并不成功。

“康纳，你想问什么？”夏洛特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我没什么问题。”康纳摇了摇头说，不过他说这句话时明显底气不足。

“你有问题要问，”夏洛特说，她对儿子的了解超过了他对自己的认识，“你每一次有问题想要问的时候，都会抿一下嘴唇。”

康纳立即调整了自己的嘴型。

“没关系，亲爱的，你什么都可以问。”她说。

“我的问题很幼稚，很无聊。”康纳警告说，“我想我一直对失去丈夫或妻子的人有这样的疑问。就是有一天，如果我们全都上⋯⋯嗯，上了天堂，鲍勃和爸爸在那儿见面之后不会有点尴尬吗？”

艾利克斯本想哼一声表示反对，不过她忍住了。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不错的问题。虽然她羞于承认，但她内心还是觉得妈妈交男朋友是对爸爸的不忠。

夏洛特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她轻轻地笑出声来，“亲爱的，如果我们能够在另一个时空再度相聚，我觉得大家都会很开心，根本不会出现尴尬的局面。”

艾利克斯和康纳对视了一眼，他们知道此时两人是一样的想法。一想到全家人再度团聚，他们不禁都微笑起来。

夏洛特把双手分别放在兄妹俩的手上。“无论如何，你们的爸爸都不会再回来，”她说，“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离开我们。无论如何，他永远都在我们心里。”

“听到您这么说，我觉得好受多了。”康纳说。

“我也是。”艾利克斯说。

“听到你们这么说，我很高兴。”夏洛特微笑着对他们说。她从桌边站起身来，抓起汽车钥匙说，“我不想做饭了。我们出去吃比萨吧。鉴于刚才这番谈话这么沉重，我们应该去吃点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