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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男儿的朝阳

电影《黄飞鸿》系列主题曲:《男儿当自强》(粤)

作词:黄霑

编曲:戴乐民(改编自古曲《将军令》)

演唱:林子祥

 

傲气傲笑万重浪/热血热胜红日光/胆似铁打/骨似精钢/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誓奋发自强做好汉/做个好汉子/每天要自强/热血男子/热胜红日光/

让海天为我聚能量/去开辟天地为我理想去闯/(看碧波高涨)/又看碧空广阔浩气扬/既是男儿当自强/

强步挺胸大家做栋梁做好汉/用我百点热/耀出千分光/做个好汉子/热血热肠热/热胜红日光

 

附:《黄飞鸿之男儿当自强》插曲:《惊回晓梦忆秋鹃》(粤曲选段)

曲演奏:唐健垣(现代梅庵派琴家古筝)/戴信华(二胡)

演唱:阮少辉

 

飘零去/莫问前因/只见半山残照/照住一个愁人/去路茫茫/不禁悲来阵阵/

前尘惘惘/惹我泪落纷纷/想学投笔从戎图发奋/却被儒冠误了/使我有志难申/

想学一棹五湖/同遁隐/却被妖气笼遍/远无垠/还说什么石烂海枯/情不泯/

你看沉沉暮霭/西风紧/南飞北雁/怕向客中闻/平安未报自问心何忍/

空余泪眼/望断寒昏/想我深情博爱两无能/今日依楼人远天涯近/

从此飘萍和断梗/几许深盟密约/句句都无凭

 

徐克拍武侠片,徐克也拍功夫片。区别是他让人天马行空地刀剑乱飞,还是实实在在地拳拳到肉。1991年,徐克开始重拍《黄飞鸿》,随之五集系列诞生:《黄飞鸿》、《黄飞鸿之男儿当自强》、《黄飞鸿之狮王争霸》、《黄飞鸿之王者之风》、《黄飞鸿之龙城歼霸》;还有两部较为有名的跟风之作是王晶与袁和平的《黄飞鸿之铁鸡战蜈蚣》,徐克监制、洪金宝导演的《黄飞鸿之西域雄狮》,其中还有一部被徐老怪早就准备好,但苦于当时没有环境上映的时装片《龙行天下》,随后被冠上《黄飞鸿92之龙行天下》于1992年上映。电影主题曲《男儿当自强》陪着徐老怪的五部系列黄飞鸿电影。其他的黄飞鸿电影里,要么就是霑叔在王晶那里改编了一版色情版的《望实你》,要么就干脆换了没有任何关系的歌曲。

也是1991年,黄霑拿奖无数,包括“金针奖”在内,拿了12个奖项;也是这一年,和林燕妮正式分手。一时间,《男儿当自强》也属于黄霑,只可惜他还是险些自杀死掉,让狄龙的一份友情传真救了一命。这才有了霑叔很多年的“傲气傲笑万重浪”,第二天的朝阳,他理应由衷感念。

1

最早的“黄飞鸿电影”要追溯到1949年胡鹏导演的《黄飞鸿》,胡鹏自己就拍了59部之多,随后20多位“黄飞鸿”拍了上百部“黄飞鸿”系列电影。第一部《黄飞鸿》诞生之年,是一场武侠片的困局。荧幕上充斥着花拳绣腿,神怪宝剑乱飞,为了吸引观众,还插入彩色卡通,但已经难掩武侠片的颓势,武侠片作者纷纷寻求突破。某日,胡鹏在尖沙咀天星码头遇到了一哥[1]伉俪。相约过海时,一哥对着一份《工商时报》不住摇头,原来作者署名斋公的长篇小说《黄飞鸿传》中,描述吴一啸年轻的时候,曾在广州新豆栏“宝芝林”拜黄飞鸿为师,跟斋公是同门师兄弟。一哥说,他的确拜黄飞鸿为师过,但苦于体质孱弱,不耐吃苦,又天生深度近视,不久就退出师门。胡鹏由此知道黄飞鸿的一些生平事迹,加上当时坊间流行小说《方世玉打擂台》、《洪熙官血溅柳家庄》,而广州十虎之一的黄飞鸿之父黄麒英师从陆阿采,陆阿采和方世玉、洪熙官都是少林寺至善禅师一脉,所以胡鹏决定创造一个现代版的“方世玉”或者“洪熙官”。这样在影片中丰富广州武林资料的同时,还能巩固中国固有的尚武精神。一位洪拳大师,自然要舍弃舞台功架,用中国硬马硬桥的功夫征服观众。胡鹏于是积极筹备剧本,还亲自拜访了斋公本人——朱愚斋师傅,请教良多。从此黄飞鸿、方世玉、洪熙官等人的故事不断扩充再造,成为香港武侠的传统。[2]

那个年代的《黄飞鸿》及其班底开创了香港的武侠片脉络。第一版的黄飞鸿是关兴德,此人以后因演了77部“黄飞鸿电影”而创造了吉尼斯世界纪录。第五集《花枪白头甫》出现了反派石坚,里面的“猪肉荣”由刘湛饰演,他的师傅就是现实中的“猪肉荣”——林世荣。

刘湛就是刘家良、刘家荣的父亲,刘家辉则师承刘家良,同时是刘家良的义弟。当时的反派袁小田,是袁和平、袁祥仁的父亲,单单两人已经把香港武侠片的“刘家班”和“袁家班”囊括了。再加上女主角之一任燕是中国电影史上第一位武术指导任雨田的女儿,动作班底中的李海泉,是李小龙之父,李国豪的爷爷。袁和平呢,后来一手发掘了甄子丹。可以说,一部《黄飞鸿》就是一部香港的动作片班底史。

或许这位佛山的民团教练、跌打医生从未想过自己和功夫会笑傲了半个多世纪的电影江湖。坚叔还笑称《黄飞鸿》是老板的救命良药,只要制片周转不灵就马上开拍此片向新马院商用“片花”拿钱应急;或许黄飞鸿本人也从未想过他的中年属于关德兴,少年在刘家辉的《陆阿采与黄飞鸿》里,而徐克的《黄飞鸿》系列里,他的生平被提前了50年。一时间《Once Upon a Time in China》,这个中国往事让黄飞鸿化作一部历史,绽放在徐老怪关于自强的野心上;以至于,民团被拆散,“宝芝林”被火烧,仁安街静静地留在了关之琳的底片上,和她2012年去世的父亲关山一样,成为一段夕阳中永恒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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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老怪的前两部“黄飞鸿”电影,着力渲染黄飞鸿本身的态度,这也是中国从未间断过的关于崇洋媚外还是唯我独尊的探讨,对于外来文化总是全盘否定。第一部《黄飞鸿》讲的是黄飞鸿不接受外来文化,他心心念念的是男儿当自强,国家也当自强。这时候的黄飞鸿在影片伊始就有着对于洋人的恨。在刘永福黑旗军的船上,舞狮正酣,鞭炮声起,洋人误认为是攻击的枪声,予以还击,舞狮人应声倒地。黄飞鸿飞身跃起,接住了狮头,狮口的彩头飞升到船桅杆的高处,飞鸿一个踏步把彩头咬入狮口,红联一展——“壮志凌云和侠气冲天”。刘洵扮演的刘永福一声哀叹,开口道:“香港给了英国,澳门给了葡萄牙,俄国占了黑龙江,连自己的祖宗都保不住,派我刘永福去安南,到人家的地方和法兰西交战,安南人见到我们这块‘吾土吾民’的牌匾,又会怎样想呢?”随后又哀叹朝廷的权力争斗。几句台词下来,把中国往事的背景交代清楚。这个时候,内忧外患,芸芸众生,又该如何选择呢?一曲《将军令》飘然而出,李连杰饰演的黄飞鸿带领一众民团操练武功,荡气回肠。

李连杰,当他出现在徐老怪的电影中时,注定也要经历一场蜕变。关兴德饰演黄飞鸿之前,本是戏台上耍大刀的关公,是个有着大长脸,不苟言笑的中年人,讲话一板一眼,中气十足。因为拍过77部“黄飞鸿电影”的关兴德实在深入人心,走到茶楼都会被叫“黄师父”,所以徐克心中的主角本来是狄龙。梁宽呢,是周润发。倘两个人都给了徐老怪档期,那说不定又是一个《英雄本色》的双雄故事,远没有青涩的李连杰加上关之琳这一生一旦好看。徐老怪选上李连杰可谓眼光独到,那时候李连杰只是拍过几部《少林寺》电影,是个傻乎乎、乐呵呵的小和尚。在刘家良的《南北少林》中,还单纯到收工就走,不敢跟导演多说话,因为怕刘家良是国民党派来的间谍。李连杰拍《龙行天下》的时候和徐克相识,徐克也准备拍完《英雄本色之夕阳之歌》就开拍《黄飞鸿》,就用了李连杰,另外,还请来嫡派传人刘家良任武术指导。

李连杰打北少林的功夫,刘家良是南少林的嫡传。个人的门派风格到了影片中本来不是冲突,问题在于,徐老怪想让黄飞鸿这个“南少林”打“北少林”的功夫,外行人徐克要的是影像的潇洒飘逸,而不是南北派别界限,结果就只能换来刘家良一句:“徐克这样拍《黄飞鸿》,非叫我十万洪拳弟子笑掉大牙不可!”[3]随后拂袖而去。徐老怪就请来了“北派大师”——袁和平。只是金像奖的最佳动作指导的获奖人却是刘家荣、袁祥仁和袁信义。南北两派大师当然不会拂了彼此的面子,至于拿奖就交给弟弟们吧。徐克对待观众有“眼光万里长”,两位大师对待奖项就有“胸襟百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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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来武侠电影重视武戏轻文戏,而表情木讷、不知道怎么和女主角谈情说爱的李连杰正好可以因此稍稍解脱。况且,在内心戏上,“自豪与自卑”、“纠结与救亡图存”还可以用气氛烘托。在感情戏上,徐克仅仅要求这个热血男儿汉有了些许温柔,也给不太会演戏的李连杰很多方便。

先是他和十三姨的感情戏多半是靠影子,徐克对于电影的狂热源于影子。在英国做摄影师的时候,老师给他说:“你看墙上的影子很漂亮”[4],由此展开他老怪多变的风格。这次对于影子的处理,把两个人的朦胧情愫展露无疑。第一次用影子是十三姨为黄飞鸿量身做西装,十三姨抚摸他的影子,黄飞鸿则在影子中收起慌乱,故作镇静地说:中国人不用穿西装的。

第二次是黄飞鸿要教给十三姨功夫,你来我往的招式在十三姨的想象中幻化成华美的舞蹈。这两次,都是东西方文化在黄飞鸿和十三姨之间的游离与碰撞。遥想两个人初见,就是写实与浪漫的碰撞——那只烧焦的“荷花雀”。广东的清晨,佛山。干舅公带着十三姨从国外回来,老赵拿了只贵妃雀来给干舅公赏玩,十三姨拿着国外的照相机准备给干舅公拍照,菲林乍起,火随之而出,贵妃雀转眼变成了烧烤“荷花雀”。在老赵呆傻的眼神中,黄师父的一脚功夫第一次展现众人面前,随后是干舅公说:

“你帮忙照看她。”

这个她,是关之琳。霑叔说,“她外型好极,脸十分漂亮,眼大方有神,身材出众,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不拍电影,实在是糟蹋!”还说“她一进影圈,我就对她加以注意”。他用“活色生香”、“摄人心魄”形容这个美人,还说这不单是自己认为,圈内至少三个大导演私下承认过,以至于关之琳到了中年,也被霑叔称,“中年的她,韵味有如年份恰到好处的法国香槟,几乎还未沾唇,就已令人陶然而醉”。

对于黄飞鸿来说,她可不好照看。她是美的,她一身洋服,爱西洋玩意儿,这次初见,何尝不是茶楼外的哈利路亚和粤剧小曲的彼此排斥。她在他心里,或许只有他手边的那把洋伞可以代表,他从头到脚都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火烧宝芝林的一场戏中,不平等条约的纸扇被烧成了平等条约,十三姨慌忙道歉,说自己只顾着给宝芝林照相,掉了纸扇,黄飞鸿冷冷的背影对着十三姨,训斥道:以后不许带这些洋玩意来宝芝林。

他诚然不是因她生气,只是刘永福临走时候那一句“见扇如见人”的托付,让一介武夫自强不息的使命感和保家卫国尽心尽力的责任感,骤然而生,让他无法不对自己生气。李连杰不是一个会演戏的人,但徐克的背影给得好,因为他的冷是他最后的戏码。

十三姨给他量身做西装,被他冷冷拒绝,但墨镜、礼帽、单车、神父、外语、火轮车、电报……这些都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像十三姨也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在传统伦理中,她是他的长辈,在现实中,他们青梅竹马。抛开这些旧伦理,他果真和十三姨相爱,叫她一声少筠;他骂梁宽不分尊卑,用莫名的愤怒来显示自己的醋意。同文馆的小学生们曾得到他最多的笑脸,在他的爱情面前,也都莫名其妙地被傻傻训斥;还好没多久,大使馆被白莲教攻入,他们很快面临生离死别,她对他说,其实,早早便当你是心里的男人,生离死别,也要把我找回来。这时候,他或许是热的,因为有那么一个正面的镜头,他的眼睛大大的,透着些许深情。

我始终记得十三姨在第一部结尾给众人照一张照片,每个人都穿长袍马褂出来,唯独黄飞鸿穿了一身西装。他们彼此迎合的都是对方想要的文化意义,只是在拍摄的一瞬间,都侧过了脸,诚如十三姨和黄飞鸿之间,那中西方侧了脸的爱情。

4

他的每一个学生都是上天给他的一股能量,也有各种年轻人去闯荡的方式。作为老师,他当然希望强步挺胸,用他的百点热,耀出千分光,最后大家做栋梁做好汉。即使表面看来,他的学生比他还要老。他的少年老成犹如他的帅气一样被欣赏,他的学生跟随他的侠义,连同他们对待东西方文化的态度,都渐渐觉醒。

龅牙苏从国外学西医,现在跟着黄飞鸿学中医,一口流利的外语,中文却不精通,连宝芝林的药瓶上也是先有外文才有中文。他的西化本身就是在东方氛围中独特的存在,他代表了那时的海归,都渴望学有所成,但又胆小怕事。当宝芝林接连遭难,医馆被烧后并被查封,龅牙苏收拾好行装,准备离开,他把自己的发辫交给师父,那一刻,他的靡退与懦弱出现在荧幕上。不巧,遇上严振东来踢馆,他停住了自己的脚步,因为在黄飞鸿那里,他眼见而来太多的侠义,不免要受到潜移默化。龅牙苏的内心开始逐渐强大,他带着十三姨和华工逃跑。十三姨被劫走,他给师父报信,原本决定远离是非的龅牙苏主动靠近了是非,因为在师父那里才有大是大非。

猪肉荣显得莽撞又仗义,他的顽固让他一直排斥师弟龅牙苏,他身上的传统影子根深蒂固,却又忍不住赞叹龅牙苏一口流利的外文。郑则仕这次不是可爱的肥猫,出场就把一条条整猪肉推到宝芝林门口,询问是谁中了洋枪;面对官府的人,他又是第一个沉不住气,冲上去就要喊打喊杀;在戏台帮忙验票又赶走了戏角白玉郎、何不凡,只好自己上场;宝芝林被官府查封,猪肉荣打了公差,惹了麻烦,被师傅训斥别妨碍我救人,一脚踢出门外。他跪在宝芝林的门口,用一个“忍”字请求师傅原谅,忍是黄飞鸿给的耐心,也是对于西方文化那颗包容的心。

第一部里,梁宽是由元彪饰演的,他无所谓中西,他的胡闹只是想找一条出路,或者说,他本来没有是非,更谈不上偏向于何种文化,就像只要有生活的出路,他甚至想去国外当华工。元彪一出场就怀揣着一个拜师学艺的梦想,只是他先遇上的是中国话都说不全的龅牙苏,误认师父的戏码一开场,他的滑稽与搞笑就此上演。在戏院的屋顶上,他爱上了十三姨;在沙河帮的大本营,他救了险些被强奸的十三姨;也是那个时候,他把来路不明的钱扔在地上,劝严振东走正路。大多数时候,他顽皮,爱瞎想又天马行空,以至于终于拜黄飞鸿为师的时候,幻想着自己可以成为十三姨丈,让师父作自己的晚辈。第二部里,梁宽由莫少聪饰演,眼睛大,孩子气,更合李连杰的气场。在火车上拿不住汤匙,瞒着十三姨让她吃狗肉,背起十三姨心头暗爽,都被莫少聪一一展现出来。

黄飞鸿还有一个重要的徒弟——鬼脚七,这个徒弟恐怕还要靠宽哥在第三部里给好好戏弄出来。我突然想到,这个梁宽,何尝不是霑叔的缩影,除了顽皮,也好学上进。阿宽初出茅庐就处处拜师,想着学手艺生活,60岁以后还坚持学英语的霑叔不也正好如此?

5

《黄飞鸿》里最着意表达的还是内忧外患中的如何自强。要自强首先要学会如何自处。《黄飞鸿》里主要的反派是沙河帮和严振东,次要的才是洋人和官府。《男儿当自强》里主要的反派是白莲教和官府,反倒没了洋人什么事儿。第一部是徐克对于大背景的铺排,其中,各方势力都在各自为营,没有家国,只有利益。第二部里,则是有了家国之后,却又矫枉过正,白莲教仇视洋人,甚至到了一条洋人的狗都要杀掉,穿了洋服的人,学了洋人文化的小学童也要赶尽杀绝。而朝廷呢?一边大吐自己人手不足的苦水,一边攘外必先安内,只要坐稳了江山,可以不顾是非曲直,暗许白莲教闯入使馆杀人。看来“热血热肠热”的黄飞鸿,想要等来“热胜红日光”,还要多等几部。

沙河帮趁火打劫,越是混乱,越是收保护费,保护费收不下去,就找洋人做靠山,还扬言要贩卖妇女去金山卖淫。欺负妇孺,赚昧心钱,强奸杀戮,这样无恶不作,诚然是一种了无人性的自我满足。可悲的是,这也是一种内外忧患时的选择,且不在少数。

严振东的野心就是他的悲剧,任世官本来不陌生,《鹿鼎记》里,他演冯锡范;《东方不败》里,他演任我行。他的妹妹是任燕,父亲呢,任雨田。所以无论当街表演断枪、雨中踢馆、决战岳家刀、货仓现功夫、竹梯大战,都颇具功底。雨中踢馆的一场戏展现的是硬桥硬马的功夫,这场戏之前,是梁宽拜严振东为师。严振东在雨中饥肠辘辘,镜头切换的是投靠了洋人的沙河帮大快朵颐,梁宽为严振东偷来一碗面汤,两人分食,连妓女也嘲笑他们不是男人。严振东因此决定向黄飞鸿挑战,并在佛山开武馆立足。雨中大战,黄飞鸿因为十三姨分了心,以致败北,严振东也因此战被沙河帮请为上宾,拜作师父。剩下的就是一连串是非不分,沙河帮主强奸十三姨,还谎称这是自己的妻子,他心下犹疑就是不睬,梁宽救下十三姨,严振东听说十三姨是黄飞鸿亲戚,于是勃然大怒。

竹梯大战是徐克想好的主意,这场大战拍了两周之久,那时候李连杰因为腿断了不能完成动作,所以大部分是熊欣欣代替的。熊欣欣第一次进片场做的就是《南北少林》里李连杰的替身,在《黄飞鸿》里他同时也是元彪、任世官的替身。他拍竹梯大战累到瘫躺在地上,徐克走过来问,想不想做演员?随后便在《男儿当自强》里给了他九宫真人的角色,在“黄飞鸿系列”第三部《狮王争霸》中给了他“鬼脚七”的角色。

期间,李连杰为数不多的几个正面动作都是双手伸展手心向上,他的“大马大开掌”相较于关兴德的“虚步亮掌”诚然大气很多,细细看来还真是脚上功夫胜于手上功夫。怪道刘家良因为“南拳北腿”愤然不做武指,料想实在无法接受“南拳”的祖师爷展示着一身“北腿”的功夫。严振东在暗器和一系列诡计用完之后,还是败给了黄飞鸿。打斗结束,严振东疯魔般的甩头中,黄飞鸿把暗器一撩,走出门口。随后,严振东在乱枪中死去,他用身死为他的固执与不分善恶画上了句点。彼时,梁宽和外国人进行长绳大战,激战正酣;未几,官府到来,一场枪战在所难免;不料,龅牙苏耍起滑头,让英国人和美国人枪炮相对,反目成仇;混乱中,还紧接着十三姨的镜头,她被沙河帮主胁迫着,往火炉里推搡,一众被绑来的女人则趁帮主不注意,将帮主掀翻推入火炉……如斯的混乱中,影片把一个个歹角毁灭,大快人心之时,不免隐忧重重。因为徐克并没给一条出路,反派们都死了,苦难为何还不结束?所以,第二部里,他请出了孙文、陆皓东。

6

《黄飞鸿》里最为沉重的情节就是外国人运华工去金山。这就是一部华工的血泪史。徐克让一个远从海外逃回的人来正面数说,再用外国人诱惑的语言来衬托他们的卑鄙无耻。胡金铨一度很想拍这样一部《华工血泪史》,终因拒用外国资金,迟迟不能开拍,一时间让自己到了无人理会的境地。徐克比胡金铨要务实,他把这些元素放进《黄飞鸿》中,无疑让人们在丰富的电影语言中充分感受那个时代的内忧外患。影片靠动作卖座,还杂糅着东西方较量。当黄飞鸿用手中的铁子弹来了一招弹指神通,人们不禁深思,中西合璧也许才是出路。

自强的第二步是如何自省。粤剧名伶阮少辉唱着“飘零去,莫问前因,只见半山残照,照住一个愁人”,他唱得越多,电影中的世道就越“去路茫茫,不禁悲来阵阵,前尘惘惘,惹我泪落纷纷”。于是唱段中“想学投笔从戎图发奋,却被儒冠误了,使我有志难申”,说尽了有志之士的无奈;唱段中“想学一棹五湖,同遁隐,却被妖气笼遍,远无垠,还说什么石烂海枯,情不泯”说尽了乱世中妖邪当道的境况。以至于“南飞北雁,怕向客中闻,平安未报自问心何忍”,以至于“空余泪眼,望断寒昏,想我深情博爱两无能”,以至于“今日依楼人远天涯近,从此飘萍和断梗”,以至于“几许深盟密约,句句都无凭”。广东的省城,把佛山的无奈放大了,越是繁华之地,越是寥落得不知所措,越是想要自强,越是满目国人不明就里的缺乏自省。

影片里,黄飞鸿参加医学会议,跟一帮外国人切磋医术,穴位令观者连连称奇。而白莲教则把民族主义发挥到极致,与白莲教九宫真人的决斗更是一次白莲邪教“刀枪不入”的戏谑大展演。九宫真人的真功夫不过就是在胸前放了一块铁牌。甄子丹扮演的纳兰元述也将自己的权谋发挥到极致。长绳大战之后,随着陆皓东死去,孙文坐船离去,民族大义和关于中国人的自处、自省进入了更深层次的思考。这种思考贯穿了是非侠义的观念,黄飞鸿的深明大义游走在国人的种种观念中,仿佛需要一个实在的归宿——就是究竟有多少人能在内忧外患之中保持公义的是非曲直和孙文般的爱国情怀。

我记得第一部结尾,黄师父被受他感动的官兵从牢里放出来,提督本为抓黄飞鸿而来,被黄飞鸿所救后,开口便改称飞鸿和自己里应外合,是有功之人。是非在官府口中尚不分明,又何况偌大的中国?犹如片头片尾与民团一起在海滩的场景,那是夕阳呢,还是朝阳?

第二部里,陆皓东给一帮小学童说,过了今晚,你们看得见明天的朝阳。他心里想,“但愿朝阳常照我土,不忘烈士鲜血满地”。做医生可以医病,做先驱可以医国,这样看来,命,不重要,重要的是命换来的国度,真的可以时时看见朝阳。霑叔的歌词里,分明这样回答。

 

《男儿当自强》(国)

作词:黄霑

编曲:戴乐民(改编自古曲《将军令》)

演唱:林子祥

 

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胆似铁打/骨如金钢/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我发奋图强做好汉/做个好汉子/每天要自强/热血男儿汉/比太阳更光/

让海天为我聚能量/去开天辟地为我理想去闯/(看碧波高)/又看碧空广阔浩气扬/我是男儿当自强/

强步挺胸大家做栋梁做好汉/用我百点热/照出千分光做个好汉子/热血热肠热/比太阳更光

 

[1] 吴一啸,曾任电影《黄飞鸿》的编剧。

[2] 关于胡鹏的资料,见钟宝贤:《香港百年光影》,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25页。由本文作者转述。

[3] 於远芳:《香港有个荷里活》,时代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第117页。

[4] 张燕:《映画:香港制造》,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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