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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国鼓之争(1)

大年初一一早,天气干冷干冷的,阳光灿烂晃眼。孙凤臣让鼓坊伙计们把巨鼓装上马车,然后吩咐秋俭和皮爷运送进京,并告诉他们,自己打算先去趟韩啸亭家,看看韩啸亭是否能够出席鼓赛,并约好上午十点在钟鼓楼广场会合。

他顶着寒风一路骑马进京,见时间有些早,便没有直接去韩啸亭家,而是先去了哈德门外花市的自家老宅,到了门口,他下马上前敲门。

敲了半天,翟老头才开门,见是孙凤臣,忙道:“啊,是掌柜的啊!您怎么来啦?赶紧进来!”

孙凤臣把缰绳递给翟老头:“我也是路过,看看你,给你拜个年。”他左右看了一下,问,“广文呢?”

翟老头道:“少掌柜有日子没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孙凤臣心中火起,又无处发泄,皱了皱眉。他来到里院西厢房,独自走进屋里,见屋里冷清异常,桌上满是灰尘,知道应该是很久没人居住了。

他回身把门关好,打开密室机关,点燃桌上的马灯,从那个樟木衣柜进入暗道,到了密室举着灯光一照,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原来摆放着古玩字画的木架上已经空空如也,他心里暗叫不好,赶忙跑到那个铁柜前,借着马灯的光亮打开一看,自家的制鼓秘籍《孙记制鼓技要》还完好无损地放在铁柜里,不禁长出一口气。他赶忙把秘籍放入怀中,钻出密室。

孙凤臣到马棚找到喂马的翟老头,问:“老翟,咱们家还有别人来过吗?”

“没有,除了广文有时回来,别人没来过。自打闹鬼子,我根本连门都不出,每天都插着门,您放心,肯定没有外人进来过。”

孙凤臣知道密室机关只有孙广文知道,当下想到一定是孙广文把古玩字画拿走了,不禁气愤地嘀咕道:“这个小畜生!”

按他的脾气,恨不得立刻就去寻找孙广文,但上午还有鼓赛,只得压住怒火离开老宅,骑马来到韩啸亭家。

到了韩啸亭家,还未进院就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他轻轻走进院子,见韩盈袖正蹲在炉子跟前给韩啸亭熬药。

韩盈袖见是孙凤臣,赶忙直起身,大喜道:“孙伯伯,您来啦!过年好您!赶快进屋。”

孙凤臣点点头,关切地问:“你爸爸伤势如何?这段时间恢复得怎么样?”

韩盈袖脸色一下黯淡下来,轻轻摇摇头,低声道:“我爸爸好像是内伤,一直咳血。”

孙凤臣心里一酸,叹口气,跟着韩盈袖进了屋。

韩啸亭躺在床上,面色发黄,眼窝深陷,见孙凤臣进来,高兴地起身道:“孙掌柜,怎么是你!你比我大,应该是我先登门给你拜年啊!”

孙凤臣强做笑容,上前按住欲起来的韩啸亭:“谁先看谁都是一样的,韩老板,感觉病情好些没?”

韩啸亭无奈摇摇头:“一直没见好,身上没劲,还经常咳血,估计是离死不远了。”

“韩老板不要开玩笑,你好好养病,等天暖了就会好起来的。”

韩啸亭微微一笑:“我的身体我知道,孙掌柜不用安慰我。”说完他叫女儿,“盈袖,去准备午饭,最好包点饺子,中午我要和你孙伯伯喝过年酒。”

韩盈袖答应着就要出去,被孙凤臣拦住。然后孙凤臣把今天要和日本人进行鼓赛之事告诉了韩啸亭。

韩啸亭听完兴奋地叫道:“好啊!孙掌柜,我们一定要赢了这次比赛,让中国人也借机会出出恶气!可惜我这身子没法去现场给你们助威加油了,但我相信,咱们中国大鼓一定能赢日本人的太鼓的!只要这场比赛赢了,我的病立刻就会好!”

孙凤臣又坐了一会儿,和韩啸亭父女告别后,出门骑马赶到钟鼓楼。到了会场一看,钟楼和鼓楼之间的小广场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中国人。几十个伪警察已经到场维持秩序。

寒风中,只见钟楼和鼓楼的屋檐墙脊长满了枯黄的蒿草,褐红的墙皮已经脱落,窗棂破损不堪,这两个古老高大的建筑物被瓦蓝的天空映衬着,显得突兀颓然。一群鸽子落在高高的屋脊上,远远望去,只是几个微微活动的黑点。只见紧贴鼓楼墙壁前边,已经用松篙搭起一个高高的木架,足有二十余米高,三十余米宽,顶端是长长的一溜窄木板,绑得特别结实。大家都不知道这个架子要做何用途,纷纷议论。

忽然人群一阵喧哗,伪警察的喝骂声传来,接着四辆军用卡车开进会场,前边两辆车上装着那八面黑色的太鼓,旁边站着荷枪实弹的日本兵。

车停了,车上的日本兵分别把八面大鼓和鼓架抬到车下,紧接着,赵德魁带着一队伪军也气势汹汹地来到会场,他大声安排调度着,伪军们举着步枪分散到钟鼓楼外围,把会场圈了起来。

不一会儿,小野康正和儿子小野敬一也来到会场,他把所有的太鼓仔细查看了一遍,然后坐到赵德魁提前准备好的椅子上,等待中国大鼓的到来,面色肃静。

围观的中国人越来越多,他们纷纷议论着这件事,看着八面黑漆漆的巨大日本太鼓,眼中都是好奇。

突然人群一阵骚动,紧接着大家纷纷撤步让开了一条道路,一个看热闹的中国人喊道:“看!我们的大鼓来了!”

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一起看去,一下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中国大鼓一方来了二三十人,所有人都穿着白色孝服,额头绑着孝带,每个人都是面色凝重,簇拥着一面红漆巨鼓走进会场。

现场所有人纷纷议论,不知孙记鼓坊的人为什么全都穿着孝服参赛。

孙广文得到消息,早早来到会场偷偷躲在人群里。他看到这一幕也愣住了,赶忙把所有人看了一遍,发现没有了父亲孙凤臣,不禁双腿一软,以为父亲出了什么意外。刚要挤过去问,突然身后一人拍他的肩膀道:“借光一下。”听到这个声音,孙广文吓得一缩脖,赶紧低头让开,父亲孙凤臣从他身边挤了过去。孙广文暗自庆幸这是冬天,穿的衣服厚,又戴着狐狸皮棉帽,所以父亲没认出自己,但刚刚就这么一拍,他的脑门就已经吓得沁出了汗。

孙凤臣走到鼓坊队伍里,换上孝服,带着大家一起来到会场中间。

小野康正起身走到孙凤臣面前,点点头道:“孙先生,你很讲信用。”

孙凤臣不卑不亢地回答:“我们代表的是中国人,所以必须讲信用。”

小野康正点点头:“那我们准备比赛吧。”说完他向身后一队穿着日本便服的年轻人说了一句日本话,那几个人鞠躬点头,一齐脱掉外边的衣服,近乎裸体地站在寒风中,只用白色兜裆布遮羞。一旁的肖野也脱去衣服,和那几人装束一样,排在一起,正好八人。

见此情景,现场的老百姓又纷纷议论开来,妇女姑娘们都低头错开眼神不敢看。

小野康正看了赵德魁一眼,赵德魁会意,命令所有兵警一起清理会场。片刻间,偌大的钟鼓楼广场中只剩下双方擂鼓之人,还有红色的中国巨鼓和那八面黑色的日本太鼓。

赵德魁眼睛扫到了鼓坊人群里的鼓槌,鼓槌赶忙向他微微点了下头,示意已经做好了手脚。

赵德魁很满意,走到双方中间,大声道:“都听好了!为了促进中日亲善,共建大东亚共荣圈,让中国人更加热爱我们友善的日本朋友,今天,我们在此举行一场鼓赛。比赛用鼓是中国的大鼓和大日本帝国的太鼓。我们提倡公平竞争,输赢自负。中国大鼓这一方,是南郊大羊坊孙记鼓坊的人;日本太鼓这一方,是北平日本驻屯军小野大佐的人。鼓,我已经派人验过了,没有问题。现在我先说一下比赛规则。”他顿了顿,仰头看了眼鼓楼前那个松篙木架,接着说,“你们已经看到了,我们已经派人在鼓楼前边搭起这个大木架子,比赛开始后,我会派人在上边的木板上摆放一百零八个瓷净瓶。然后,两边的鼓各擂十五分钟,最后以被鼓声震下木架的净瓶多少为判别输赢的标准。下面,我们先摆放净瓶,你们双方要是怕净瓶被动手脚或数目不对,可以派人上去挨个检查挨个清点。如果没有异议,我就吩咐摆瓶了!”

双方都没有说话。

赵德魁点点头,喊道:“来人啊,摆瓶子!”

不一会儿,鼓楼一侧传来瓷器的碰撞声,在场所有人都一起望了过去。只见一队伪军抬着四筐瓷净瓶来到木架前,接着人影交错奔走,有人爬上木架,有人在架下递瓶子,就这样上递下传地忙碌开来,不一会儿就把一百零八个细脖净瓶均匀地摆到那木架顶端的窄木板上。

有好事的老百姓拿手指着挨个去数,然后低声告诉大家,确实是一百零八个。

赵德魁见摆放完毕,便大声叫道:“好!擂鼓开始!中国有句古话,叫远来是客,我们日本朋友不远万里漂洋过海来到中国,和你们中国人共建东亚繁荣,所以我们请日本太鼓队先擂,以示敬意。”

说完低头笑着对小野康正道:“小野大佐,可以开始了。”

小野康正点点头,向儿子肖野示意。

肖野点头,派人把自方的八面太鼓抬到木架下边,然后走过去从鼓架上抽出鼓槌,把腿叉开,与肩同宽,双手把鼓槌高高举起,其他那七个日本青年也依样站在各自的太鼓面前,等待肖野号令。

赵德魁看了眼手里的怀表,喊道:“准备擂鼓!预备——开始!”

他话音一落,肖野高声喊了句日本号子,剩下七个人一起喊号子应和,号子声一落,八对鼓槌一起齐刷刷地擂向太鼓!

咚!咚!咚!咚咚!

嘿嗦!

咚!咚!咚!

嘿嗦嘿!

立刻,雷鸣般的太鼓声夹杂着有节拍的号子声传遍广场,日本人擂起了太鼓!不一会儿,整个广场都被隆隆的鼓声笼罩,广场旁的槐树枝也跟着微微颤动,有的人已经捂上了耳朵。

秋俭心里暗暗佩服,日本太鼓的声音确实浑厚有力,声音独到。

随着八个日本人手里鼓槌节奏的变化和加快,他们的鼓声已经融为一体,声声撼心。

随着鼓声的加剧,那个木架上的净瓶已经开始轻轻颤动,摇摇欲坠。

大家都仰头等着第一个净瓶落下。

没多久,只见一个瓶子一歪,迅速坠落,啪的一声掉到青石地上,粉碎开来。

接着七八个瓶子有快有慢地从那高高的木架上坠地,瓶影交错,啪啪的破碎声接连传来。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肖野见瓶子被自己一方的鼓声震得越掉越多,心里十分得意,口里的号子更加大声,几人整齐合一的鼓声也变得越来越大。

鼓声起伏中,夹杂着瓶子坠地碎裂的声音。

十五分钟到了,赵德魁大喊道:“停!”

肖野八人猛地停下手里的动作,但隆隆的鼓声仍然回荡在每个人耳边,似未停止。

小野康正看到满地的碎瓷片,对自己太鼓的威力很是满意。赵德魁赶忙派人去统计震落的净瓶数目,结果马上被汇报回来,日本人的太鼓一共震落八十一个净瓶。

赵德魁见小野康正对结果很满意,赶忙喊道:“都听好了,刚才我们日本太鼓共震落净瓶八十一个,大家鼓掌!”

说完,他满怀期待地扫视四周,可四周只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这些掌声来自混在人群里的便衣和捧场的汉奸们,真正的中国人只是默然地把手插进兜里或袖口里不掏出来,急得那些伪军低声骂道:“鼓掌啊!妈的,都残废了是吗?”

赵德魁也觉出场面尴尬,赶忙喊道:“下面,由中国大鼓擂鼓!来人,把瓶子补齐,马上开始!”

老百姓们听说中国大鼓开始擂鼓了,一下骚动起来,纷纷往前挤,人群里发出一片掌声和叫好声。

鼓楼前木架上的净瓶被迅速补齐,全场的议论声慢慢收住,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秋俭等八个中国人。只要是有良心的中国人,心里都希望震落的净瓶数多于日本人。可他们看到中国这一方只有一面大鼓,心里都为自己的同胞捏把汗。

秋俭等八人孝衣似雪,在红漆巨鼓的映衬下显得庄重神圣且悲壮,只有鼓坊的人才知道,自己身上这一身孝服是为惨死的顾秉轩而穿。

人群里的玉灵眼眶有些湿润,她抱着牛皮鞘钢刀,看着这把刀的主人秋俭,心里又是激动又是难过。她知道,如果赛鼓胜利,秋俭和鼓坊所有人都会受到死亡的威胁,也许他们的生命会终止在鼓声停止那一刻。

秋俭面色凝重,把孝服袖子挽到臂弯,几人一起把巨鼓抬到木架前,然后伸手拿起新做好的鼓槌。这对鼓槌粗如儿臂,轻重称手,槌尾坠着红绸,是鼓槌熬夜精心赶制的。

那七个鼓坊年轻人均匀围站在巨鼓周边,每人都微叉双腿,手里擎着鼓槌,等待着领鼓人秋俭发出擂鼓命令。

秋俭抬头看了一眼木架顶端窄木板上的那一溜净瓶,慢慢把鼓槌高高举起,示意擂鼓就要开始。红绸微扬,全场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待他下一个动作。

玉灵抱紧牛皮鞘钢刀暗暗祈祷。

孙广文也挤到人群最里侧,手紧紧地握着,替秋俭用劲。

肖野穿好衣服,聚精会神地看着秋俭手里的鼓槌,他把中国人的这次擂鼓当作一次学习的机会。

秋俭双手一挥,接着把鼓槌落到鼓上,八人一起由鼓沿磕起,十六根鼓槌磕击鼓沿的声音明脆尖锐。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轮击鼓沿四遍后,几人擂动最外侧鼓面,和磕击鼓沿的声音形成特殊的交错节拍,所有人听了心里都是微微一动。

咔!咚!咔咔咚!咔!咚!咔咔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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