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单位给我填好了实习表，并希望我能留下来。华小龙说，这真是一个机会，非得回扬州吗？你要好好考虑。

　　       我说，的确是一个机会，但哪里都有机会，既然我能在这里干好，在哪都能干好。

　　       然后华小龙便不再说话，对着后视镜挤着脸上的青春痘。

　　       我每天都早早地来到实习单位，打扫完卫生就专心工作，华小龙给我一沓图纸，让我完成整套预算。午饭后我们需去一趟工地，戴上安全帽走在一片钢筋丛林里。我常常看着塔吊一节节地升高，挖土机被吊车吊来吊去。我仔细看着头顶上有没有正在吊运一捆捆钢筋，哪个民工脑门上还留有一个￠18的小洞。

　　       华小龙问我，成功你有理想吗？

　　       我说，没有，要有的话就是完成我姐的夙愿，像她说的那样牛逼。

　　       我姐曾说，理想其实是一个绝对不靠谱的东西，理想这东西，说着比干着叫人来劲，或许这玩意就是用来说的，大谈理想的时候个个斗志昂扬，眉飞色舞，神情激荡，快感十足，但是要是这玩意干着却不那么回事了，干的这个过程你可能会抑郁烦躁、寂寞孤独，再等它实现，三年、五年、十年、甚至三十年，理想实现的那天似乎更淡定从容，那种快感远敌不过曾在口腔里的刹那。所以说，理想就是一剂鸦片，实际很不靠谱。

　　       我没有理想，没有理想的日子常常有一种恐慌感，我姐说，这种恐慌就像是年三十了，你还走在大街上，以往喧嚣的马路都安静了，车和人都回家过年了，路上只有你。你会恍惚间感觉世界末日到了，所有的人都跑得比你快，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你。

　　       我说，是的，好像小时候800米长跑，1000米长跑，所有的人都冲到终点了，我还在跑道上，跑道上很静，静得让我恐慌。

　　       我姐说，没有理想就会恐慌，有了理想又不靠谱，所以说，还是选择牛逼吧。

　　       晚上和成梅几个又喝了酒，感慨时间的飞逝，成梅说，成功，祝愿你永远牛逼，它就像头顶的一轮太阳，永远照耀你。

　　       道了别，我独自回到阁楼。所有的人都睡着了，月亮很亮，像聚集了很多光芒，葫芦藤又冒出了阔大的叶子，像希望的手伸向我的窗口，地上有一张网，罩住整个院子。我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觉。屋顶上两只老鼠又哜哜嘈嘈地跑出来，它们不畏我，常常在我嗑瓜子的时候双双出动，然后蹲在木梁上认真地看我，它们的眼神很复杂，总让我想起王铁皮。王铁皮的二胡依旧没有长进，但是他仍然整天坐在老胡那里，端坐在木椅上，把脸贴在二胡柄上，眼里就流出了那样的复杂和迷蒙。我看着这对老鼠的眼睛，这是双比我的还传情动人的眼睛。我常常用英语对它们说话，称一只叫Bacon（培根），一只叫Bach（巴赫），当我对Bach说话的时候，Bacon就会默然地低头走开，大概是嫉妒吧，后来我思考，原来妒忌不仅仅是存在于人类。现在我称它们其中一只叫胡扬，一只叫郝歌，我仍然用英语对他们说话，我说，Thanks，Youaremyrockinspirit。Goodbye！（谢谢，你们是我的精神支柱，再见！）

　　       我躺在床上，感觉身下是一片海。我常常有这样的感觉，我的床像一片小舟，飘荡在广阔无边的海上，飘啊飘啊，然后我便在海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时，我的小舟也着岸了，于是我便下床洗漱，开始新的生活。

　　       窗外的月亮很白，天空也很白，能看见三三两两的星星，小时候我一直认为星星就是颗大钻石。我姐说，那是因为你眼里充满希望。我想希望是什么呢？我曾在奔跑拉屎的那个时候，认为希望其实就是一扇门，我排在门外等待蹲坑，一扇门打开了，就是希望，一扇门关闭了，就是失望。现在，我觉得希望它就是天上的星星，每一颗在我眼里都是一颗硕大的钻石；希望就是我终于等到了23岁，我妈又给出了28岁才能结婚的数字，让我觉得希望它就在前方，只要我按着正常的生长发育，我又会很快抓住它，从此再把28当做自己的幸运数字，冲着那个方向奔去。

　　       我开始想象我的爱情，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想谈一场简单而单纯的恋爱，我想谈一场浓重而辉煌的恋爱，再以我的悟性和超级模仿能力，把曾经看过的黄色书上、A片上的男欢女爱通通临摹一遍，补回被禁爱的年岁。

　　       我起身坐在窗台上，葫芦藤架就在我的下面，像一张网，地上也有一张网，我想起工地上的防护网，密密匝匝地把人安全地罩在其中。现在我恍若坐在这张网上，头顶，天空是一张更大的网。我依在窗口，对着天空舒口气，并且露出八颗牙的笑容，明天我将离开这个城市，另一个城市正在热烈迎接我，我看着远处，天边，这张缀满钻石一样的网正慢慢透亮起来。

　　       （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