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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深监遗恨(2)

田子钧轻轻拍了拍韩盈袖的肩膀:“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说完凝视了韩盈袖一眼,又给韩啸亭的灵位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开。

他刚走到大门前,有人在身后叫他:“田兄弟,留步。”

田子钧回头一看,是孙记鼓坊的皮爷。

田子钧赶忙问道:“皮爷,您找我有事?”

皮爷点点头:“田兄弟,我有一件急事求你帮忙,这两天忙着韩老板的七天大殡,没能上门找您,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您了。”

田子钧道:“皮爷,我和秋俭是结拜兄弟,有事您说。”

“是这样,现在我们孙掌柜被赵德魁关押着,这已经很多天了,我们鼓坊所有人都很着急。我前天试着去探监,没想到被轰了出来。秋俭临走和我说,如果有事可以找你帮忙,我这就赶紧过来问问你,能有办法不?”

田子钧一愣:“秋俭临走?他不是和孙掌柜一起被关押着吗?我过完年有急事去了青岛,临走前去探望过他们俩,答应他回来后会想办法搭救的,他怎么被放出来了?”

皮爷道:“原来你还不知道这些天发生的事?正月十五,赵德魁让韩老板给日本人唱戏助兴,韩老板和他谈判,除非放了孙掌柜和秋俭二人,他才会去唱。那天赵德魁也当场放了他们两人,但韩老板觉得屈辱,就在宴会前击鼓大骂赵德魁,才引得这杀身大祸而丧命。秋俭也在现场和赵德魁的军警打了起来,后来逃跑了,现在被赵德魁通缉。”

田子钧眉头微皱:“我只知道韩老板击鼓大骂赵德魁被害这事,原来那天秋俭也惹了这么大的祸。那好,我这就去想办法,有眉目了,我立刻来这里找你。”

“好,那我就在这里等消息了,韩老板这个大殡要办七天七夜,我会一直在这里。那我接着去忙了,多谢帮助。”

田子钧点头,迅速离去。不过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找肖野,并对肖野说了孙凤臣被赵德魁关押一事,肖野立刻给赵德魁打去电话问可否放人。但赵德魁这次在电话里语气坚决,说孙凤臣有重案在身,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人。最后,他只答应肖野,可以让孙家人去探监。

田子钧见只能如此,便答谢了肖野,赶回韩啸亭家来找皮爷。

皮爷听说可以去探视孙凤臣,当下高兴地道:“好好,我这就去监狱看望我家掌柜的。田兄弟,谢谢你。”

田子钧摇手道:“不用谢我,你赶紧去吧,以免夜长梦多。我和秋俭是结拜兄弟,这是我应该做的。”接着想了想又问道,“皮爷,秋俭跑到哪里去了?”

皮爷压低声音:“你和他是结拜兄弟,又帮了我们这么大忙,我也不瞒你,秋俭去了山西柳林榆树镇,投奔我们掌柜的一个亲戚。”

田子钧点点头,一脸焦虑道:“那里现在正在打仗,希望秋俭不要遇到危险。”

皮爷带着棉衣食物来到监狱探望孙凤臣,等见到孙凤臣后不禁愣在当地!只见孙凤臣蓬头垢面、满身是血地躺在一堆稻草之上,整个人仰躺着一动不动,身边的碗里稀稀的豆面粥已经冻成冰坨。

皮爷心疼得要掉下泪来,赶紧跑过去扶起孙凤臣,轻声叫道:“掌柜的!掌柜的!凤臣!凤臣!是我,你醒醒啊!”

过了许久,孙凤臣慢慢睁开眼睛,语音微弱地道:“我……我还活着吗?”

皮爷赶忙用带来的棉袄裹住孙凤臣冰凉的身体:“您还活着,活着。”

孙凤臣似乎意识已经不清了:“韩老板刚才来了,带着堂鼓,一劲儿地夸,好听啊,我们孙家做的堂鼓……”

“掌柜的,您在做梦呢吧?韩老板已经去世了。”

孙凤臣依然自言自语:“广文,广文是好孩子,和秋俭一样,是好孩子,以后鼓坊是他俩的,秋俭……秋俭是好孩子……”

皮爷见孙凤臣已经糊涂了,知道他大限将至,不禁老泪纵横,轻声问道:“掌柜的,您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尽管说,我一定把话带给他们。”

孙凤臣突然眼睛一亮,像是恢复了意识,声音大了许多,他看了眼皮爷:“皮爷,是你吗?”

“掌柜的,是我,我是皮祥富。”

孙凤臣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皮爷,有件事你答应我,其实这件事也是韩老板嘱托我的,你帮我们俩一起办好。”

见孙凤臣意识恢复,皮爷赶忙说:“行!掌柜的,您说,什么事?”

孙凤臣强撑起身子,微声说道:“韩老板临死前托付我,让我用他的脊皮做面鼓,等咱们打败日本人的那一天敲响庆祝。看来我是等不到那天了,我死以后,你把我的脊皮和韩老板的脊皮合在一起做一面鼓,等到胜利的那一天,敲响它,让我们两个一起庆祝。皮爷,这是我唯一拜托你的事,你无论如何也要帮我办到,算我求你了。”

皮爷听完,眼泪已经滚落满脸:“好,掌柜的,您就放心吧,我一定帮您和韩老板把这件事办好!会有那么一天的!会有的!”

孙凤臣点点头,突然眼睛发直,嘴里低声唠叨着韩啸亭所唱的戏词:

鼓打一通天地响

鼓打二通振朝纲

鼓打三通扫奸党

……

渐渐地,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整个人都静止不动,眼睛睁着,停止了呼吸。

皮爷泪流满面,抱着孙凤臣仰头大喊:“掌柜的!”

韩啸亭的七天大殡办完之后,并没有按梨园行的规矩埋葬在梨园义地,而是和孙凤臣一起埋在南郊大羊坊孙记鼓坊的旁边。

埋葬当天,天空阴沉,呼啸的北风掠过鼓坊废墟,万物萧瑟,四野一片凄凉。坟堆堆好后,雪,下了起来。开始只是些雪渣子,星星点点的,落到脸上丝丝冰凉,后来雪渣子渐渐变成了雪片,雪片由小变大,越来越密,落在地面上,慢慢地积为一层白纱似的浮雪。这层浮雪像柳絮一样绒轻,阵阵寒风吹过,马上就随风卷腾开来。接着,鹅毛般的雪片密集而降,飘摇急坠,打在肩头簌簌作响,只片刻工夫,大地已经白茫茫一片。

看着两块冰冷的墓碑,在场的所有人都失声痛哭,哭得最厉害的是韩盈袖,她知道,她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已经离她而去。

玉灵抱着韩盈袖安慰:“好妹妹,以后你就是我家人了,在这里,你有妈妈,有姐姐,有哥哥,你不会孤单,我们会好好对你。以后你就住在我家,我们相依为命,一起等秋俭哥回来,一起看打败日本人的那一天。韩老板和孙伯伯的死,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应该是什么样子,无论从事什么行业,他们都是当之无愧的大师!”

京剧大师韩啸亭和制鼓大师孙凤臣在1938年这个最寒冷的正月去世,他们一同长眠于北京南郊的这片土地里,看着寸血江河饱受异族铁蹄的侵踏蹂躏,一齐等待着炎黄子孙正气鼓声再次敲响的那一天!

两天后,刚刚恢复平静的鼓坊突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为首的是京城妓院凤香楼的老鸨花姐,她不找别人,点名要孙记鼓坊的人出来。

皮爷先走了出来,问:“你有什么事?”

花姐穿了一件貂皮大袄,冻得有些不耐烦,看了眼黑瘦矮小的皮爷,问:“你是孙记鼓坊的?”

“对,我是这里的伙计。”

“伙计?去去去,少跟这儿捣乱,叫你们掌柜的来!”

“对不住,我们掌柜的刚刚过世。”

花姐一愣:“什么?哪儿这么凑巧啊!我来收房子他就死了!算了,那我问你,掌柜的死了,掌柜的媳妇还活着呢吗?”

皮爷眉头一皱:“我们掌柜奶奶在,不过掌柜去世后,她一直卧床不起,您有什么事,我去告诉她。”

花姐点点头,问:“孙广文你认识吧?”

“认识,那是我们少掌柜。”

花姐嘴一撇,从怀里拿出一张信纸和几张地契,打开一甩道:“去,告诉你们掌柜媳妇,你们孙记鼓坊的房屋田产,在三个月前被你们少掌柜孙广文卖给了我。现在期限过了,他也没找我赎据。按照约定,我来这儿是收地验田的,该搬走都搬走,打今天起,这儿是我的了!”

皮爷拿过字据一看,确实是孙广文的字迹,地契更不用说了,确实是孙记鼓坊的田产,花姐赶紧一把抢回。

皮爷知道出事了,赶忙去叫王秋棠,不一会儿,一脸病容的王秋棠被齐兰翠搀着来到花姐面前。

花姐看看王秋棠,问:“你是掌柜媳妇?”

王秋棠强撑精神回答:“是。”

花姐把手里的字据地契给王秋棠看了一眼:“你儿子孙广文把这里所有的房屋地产都抵卖给了我,我今天是来收房验田的。你们赶紧搬走,这儿不能再住了。”

王秋棠听完脸色变得更苍白了,她身体一晃,问:“真的是我家广文卖了田产?不可能,这孩子干不出这事,他胆小。你们把他找来,我要当面和他对质。”

花姐哈哈大笑:“你这当妈的,连儿子什么样都不知道!我可没那闲工夫找他,反正字据地契都在,赶紧搬家走人!”

王秋棠还是不相信孙广文会背着自己抵卖房产,又问:“那他为什么把房产卖给你?”

“为什么?”花姐一笑,“就因为你儿子死活看上我们院子里的一个姑娘,换钱给她赎身!”

王秋棠听完这话,觉得眼前一黑,一下就气晕过去。身旁的齐兰翠赶忙按住王秋棠的人中抢救,片刻,王秋棠“唉”一声醒了过来,低声说道:“人死了,家败了,搬吧,搬了清静!就算不搬,鼓坊也烧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了。唉!多红火的鼓坊啊,自从闹了小日本,我丈夫没了,儿子儿媳没了,现在连家都没了。好吧,我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就完事。”说完拉着齐兰翠的胳膊站起,摇摇手示意不用她搀扶,然后独自慢慢地走回暂住的那间未烧毁的房子。

等了半天,不见她出来,齐兰翠怕她晕倒在房里,赶忙进去照看。谁知刚进去不一会儿,就听到她在里边嘶声大喊:“快来人啊!不好了!”

皮爷和几个伙计赶忙跑进屋一看,只见王秋棠已经在房梁上吊身亡,地上是一面她蹬踩用的大鼓。

赵德魁这些天根本没睡过踏实觉,他经常半夜被噩梦惊醒,梦里,浑身是血的韩啸亭和孙凤臣一起敲着红彤彤的大鼓来找他索命。他杀人无数,却从来没有梦到过被自己所杀的人。开始他还不当回事,后来慢慢地,一见到和鼓有关的东西就心惊胆战。更麻烦的是,小野康正自从把韩啸亭演出用的堂鼓拿回去研究后,就一再催促命令他迅速找到《孙记制鼓技要》。

这可让他为难了,他一气之下找来鼓槌,上来就是一顿臭骂:“你看看,小野太君又催我去找《孙记制鼓技要》呢,这他妈人都死了,我哪儿找去呀。都是你多事,非跟我提这本秘籍,提了你倒给我啊,还得让我自己去找。告诉你,事情都是你引出的,你赶紧想办法给我去找!找不到,哪怕你找几个会做鼓的胡乱写一本,我也能拿着糊弄一下啊!”

他这话一出,反而点醒了鼓槌,鼓槌赶忙赞道:“赵师长,您这主意真不错,我们干脆就找个做鼓的写本书,您看怎样?”

赵德魁点点头:“唉,妈的也只能这样了。可我一想着这是在欺骗小野太君,心里就觉得过意不去,不过现在只能这样了。”他想了想,问,“可孙凤臣已经死了,秋俭也跑了,我们哪儿去找做鼓做得好的人啊?难不成大街上抓个箍桶的来凑数?”

鼓槌嘿嘿一笑:“赵师长,这事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做鼓好的人现成的。”

“谁?”

“孙记鼓坊的皮爷!”

“皮爷?他做鼓做得好?”赵德魁一脸不信,“怎么听这名字像个燎毛硝皮的臭皮匠?”

鼓槌连连道:“不是不是不是,您不知道,这皮爷做鼓跟孙凤臣不分上下的!”

赵德魁一拍桌子:“好!立刻派人,把这个皮爷给我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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