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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鼓动沙场(1)

肖野看到秋俭也是一愣,惊喜地问道:“秋俭,你怎么在这里?”

秋俭道:“我在这里住了三个多月了,跟这里的老鼓师学做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肖野道:“我父亲的部队临时调派到这里,我也随军过来了。我知道中国甘肃和陕西制作大鼓的工艺博深悠久,所以借机寻找过来,想找到中国最好的制鼓师傅请教和探讨一些鼓方面的问题,总结一下中国大鼓和我们日本太鼓的各自特点。”

秋俭点点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日本士兵:“那你也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吧?”

肖野一脸谦疚,给秋俭鞠了一躬:“给你添麻烦了。因为最近这里经常有中国军队的游击队活动,我父亲怕我出危险,所以派这些士兵保护我。”

秋俭无奈地一笑:“你这种阵势,是找不到愿意和你探讨技艺的中国制鼓人的,他们会觉得你这是挑衅和恐吓。”

肖野诚惶诚恐地又深深鞠躬道:“对不起,我这就让他们撤离此处。”

秋俭刚要说话,马小蓝从屋里跑了出来,她看到门口一帮日本兵,大惊失色道:“秋俭哥,怎么回事?”

秋俭向她一笑:“小蓝,别怕,还记得他吗?去年正月十五在赵德魁家的后花园,就是他帮助我们逃跑的。”

马小蓝仔细看了一眼肖野,因为逃跑那天夜色太黑,她只模糊地看到肖野的样子,现在一看,果然是当天救助自己那人。她低声问秋俭:“他怎么和日本兵在一起?”

秋俭回答:“他是日本人,是个好人,是我们的朋友。”

马小蓝有些不信,只好道:“那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秋俭和肖野来到榆树镇的一家酒馆,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点了几个菜,又要了一坛“竹叶青”,一起喝酒畅谈。

看着大街上过往的日本军队和暮色苍茫的街头景色,秋俭的心特别沉重。

肖野敬了秋俭一杯酒,道:“这个酒没有北京的二锅头好喝,一个淡一个烈,这酒像个女人,二锅头像个男人。”

秋俭看了眼酒杯里淡绿清澈的酒液,摇摇头:“我觉得,无论酒味烈与淡,它们都是中国的酒,你说这酒像女人,但你多喝几杯就知道,在它柔淡似水的味道之下,是潜蕴的刚直和烈性!”

肖野点点头,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沉思道:“秋俭兄,自从那次钟鼓楼比鼓之后,你们中国大鼓的声音就一直在我耳边回荡,我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们日本的太鼓做得再精细,也擂不出你们中国大鼓的那种声音,哪怕用最大的力量去擂也没有用,那是种独有的声音,简直是震撼。秋俭,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秋俭也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道:“我的一个长辈跟我说过,做鼓的人首先心要正,一面大鼓的制作工艺可以学到,但鼓声里的那种正气不是一般人能学到的。你所描述的那种说不出的感觉,我觉得是这股人之正气,有这股正气的鼓,也就是‘人之鼓’!”

肖野眼睛一亮:“‘人之鼓’!说得好!秋俭,我也想要这股正气,让它存在于我所做的鼓里,我也要做出我的‘人之鼓’。”

秋俭摇摇头:“很难的。”

“为什么很难?我是个正直的人,应该有这股正气。”

秋俭把自己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轻声道:“我承认你是个正直的人,我也相信你做鼓的技艺也是一流的,但你没感受过被欺凌的滋味,没感受过做奴隶的屈辱,没感受过无国无家、亲人死亡离散的痛苦,你明白吗?”

肖野沉思了片刻,回答:“我明白了,你说的是现在中国人的处境,在这种处境下,会激发愤怒和反抗,所以一个正直的中国人在这种处境下,才能擂出那种鼓声。”

秋俭点点头:“看来你已经明白了。”

“我是明白了,但按你的意思,难道我做的鼓永远不能有正气的鼓声了?我就永远做不出属于我的‘人之鼓’了?”

秋俭轻轻一笑:“可以的。”

“怎么可以?难道是让我们日本也被侵略被压迫,我才会拥有它?”

秋俭看着窗外渐深的夜色,目光坚定地道:“也不是。其实我们中国是一个秉承着儒家思想的国度,儒家思想的中心,其实就是一个‘和’字。我认为,‘和’字就是和平,和平也是一种正气,如果我们互不侵犯,和平相处,彼此在自己的国家快乐地生活,那么你擂出的鼓声,就是一种蕴含着浩荡正气的鼓声。你做出的鼓,就是‘人之鼓’。”

肖野听完秋俭的这些话,沉默了,他看着窗外,呆呆地愣神思考着。

夜渐渐深了,两个来自不同国家的制鼓人,在硝烟漫布的一个西北小镇,对饮相谈,说着一个共同的话题,没有争辩,只有潜心的交流和探讨。

秋俭和肖野道别离开,独自往孙老鼓家走,今晚和肖野的谈话,也触动了他心底很多的东西。

拐过一个街角,眼看就要到家了,秋俭突然觉得后腰一痛,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了自己。

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道:“不许动!动就打死你!”

秋俭正想着如何反击,两支枪也从黑暗中伸出,一齐指向他的脑袋。紧跟着他的大刀被旁边一人粗暴地解下,另一个人在身后道:“把他的眼睛蒙上,绑回去!”

接着他被绑住双手,跟着眼前一黑,被蒙住了双眼。

不知走了多少路,拐拐绕绕的一直走走停停,最后终于停住了。但秋俭眼上的黑布一直没被取下。他被摁坐到地上,周围的人似乎进进出出,脚步凌乱。

一个人问他的同伙:“怎么着,把他的脑袋砍了挂日本军部去?”

同伙回答:“先等等,队长回来再说。”

那人恨恨地道:“好,让这个臭汉奸再多活一会儿。”

秋俭听出这应该是一帮抗日锄奸团形式的组织,心里也就踏实了,说道:“朋友,你们误会了,我不是汉奸。”

他话刚说完,猛地觉得肩膀一痛,被人从背后踢倒在地。

那人骂道:“你奶奶的!临死还狡辩!你不是汉奸是什么?我们从下午就盯着你了,你跟那个日本人一起喝酒,还说说笑笑!”

秋俭无法辩解,也不知如何脱困。

又过了很长的时间,这些人总是进进出出地忙碌,也不再搭理自己。

又过了一阵,听到踢自己的人喊道:“队长,你可回来了。我们抓了个汉奸,一直等你回来处置。”

队长干脆地答道:“等我干吗?老规矩,砍了脑袋给日本人挂灯笼!”

“好嘞!”

秋俭听到几人进屋的脚步声,接着被架了出去,跟着觉得额头一疼,自己的脑袋被对方用力按在地上。

只听一个声音狠狠地道:“臭汉奸!爷爷送你上路,下辈子祝你好运气,托生一条狗吧!”

接着听到仓的拔刀声。

秋俭赶忙说道:“朋友,你们误会了!”

“误会?那你跟阎王爷解释去吧!”说完听到他举刀的声音。

秋俭心里一紧,知道自己就要被砍脑袋了。

正在这紧要时刻,突然听到那个队长大喊:“先别砍!”

接着秋俭听到他急匆匆的脚步声,跟着眼前一亮,脑袋上的黑布口袋被人取下。

“秋俭兄弟!真的是你!”

秋俭一看,竟然是许久未见的吴昌毅拿着自己的大钢刀站在面前。

秋俭被吴昌毅拉到屋里,只见屋里陈设简单,点着煤油马灯,站着六七个粗衣汉子。

吴昌毅一脸惊喜道:“秋俭,好险啊,多亏我看见你的大钢刀,要不你的脑袋就搬家了。”

秋俭笑了笑:“吴大哥,你们这个抗日锄奸团下手就是麻利。我在冀东几个县也干过这个,遇到汉奸先得感化教育策反,上来直接砍脑袋的真没有。”

吴昌毅哈哈大笑:“我们不是抗日锄奸团,是游击队。今天到镇里打探敌情,看到那个便服日本人带着一队日本兵在大街上走,以为他去抓人,就派人跟着他,我带别的弟兄去执行打探的任务,没想到他们把你抓来了。”

秋俭点点头,把大刀背回身后。

吴昌毅跟身边的人道:“弟兄们,这就是我经常跟你们提到的秋俭,我的救命恩人,咱们据点那四面大鼓就是他的!”

一个游击队员大声称赞道:“好鼓!我们跟吴队长打伏击时,都是听着你那大鼓的声音冲锋的,特别带劲!一听到那鼓声,就觉得浑身上下的血都沸腾起来,死都不怕了!”

吴昌毅笑了笑,一旁问:“秋俭,你和那个日本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一起吃饭?”

秋俭回答:“他虽然是日本人,但他是一个好人,救了我好几次命。”

吴昌毅点点头:“你的话我信,那就是误会了。你帮我从北京逃出来后,我就一路找部队,一路杀鬼子,直到留在这里组织了这个游击队。这一年多的战斗中,确实也遇到过有良心的日本人。”

接着他问清秋俭来山西的原因,连忙道:“好了秋俭,你赶紧回去吧,我们也得撤退了。今天我们已经打探好敌人的情况了,后天就会在镇西十里的狗牙沟打次伏击战,到时你就在镇里听着吧,你的大鼓声一响,就是我们冲锋的时候!”

秋俭听得心潮澎湃,道:“吴大哥,我也要去!”

“兄弟,那可不行,很危险的!”

秋俭哈哈大笑:“我秋俭什么时候怕过危险!”

秋俭回到孙老鼓家,和三人讲了夜里遇到吴昌毅的事。

马小蓝听到秋俭差点被游击队误砍了脑袋,不由得心怦怦跳,手心冒汗,道:“秋俭哥,多悬啊!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

秋俭微微一笑:“哪儿那么容易死,没事的。”

马小蓝眼眶湿润,道:“秋俭哥,你如果死了,我就不活了。”

这句话让秋俭心里一热,感觉在哪里听过,细想,是妻子玉灵说过的,他一阵感动:“小蓝,不要说傻话。”

马小蓝已经流下眼泪:“我不是在说傻话,是真的担心你。后天在狗牙沟的伏击战,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秋俭摇头:“这可不行,你不许去!”

“不要你管,我偏要去,我也要打鬼子!”

一旁的鼓槌道:“小蓝,咱们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吧,万一挨了枪子,后悔都来不及。”

秋俭也赶忙安抚马小蓝:“小蓝,听话,你在家好好等你玉灵嫂子,我要是出了意外,还要你来照顾她呢,算哥求你了。”

马小蓝见说不过秋俭,只好点头。

一旁的孙老鼓抽着旱烟,突然说道:“秋俭,我也去!”

秋俭一愣:“孙爷爷,您这么大岁数就不要去了吧。”

孙老鼓把残烟敲掉,坚定地道:“我八十二了,早就活够了,这要是打别的仗,我肯定不去添乱,可这一仗我必须去!因为我姓孙,我们孙家的大鼓在战场上呢!我要让日本人知道,不光孙家的大鼓敢上战场,孙家的人也是不怕死的!”

秋俭听完感动万分,点点头道:“好,孙爷爷,咱爷俩一起把孙家大鼓擂起来!”

第二天,秋俭带着孙老鼓去见吴昌毅,马小蓝在家为秋俭和孙老鼓缝制鼓服,鼓槌却借口上街去买酒,偷偷去日本驻屯军军部报信。

狗牙沟伏击战当天,秋俭和孙老鼓爷俩穿着整齐的鼓服,围着包头巾,威风凛凛地站在孙记大鼓前。

吴昌毅看了一眼怀表,离日本人经过的时刻已近,便吩咐所有游击队员进入战斗状态。

游击队员们纷纷把子弹上膛,向着日本人来的方向观望。

过了一会儿,车马声隐隐传来,一支日本军队排列整齐地进入狗牙沟沟口,队伍前面是一个骑着大洋马的军曹。

吴昌毅低声道:“听我枪响,然后一起射击。”

游击队员们立刻聚集了精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缓缓前进的日本军队。

那队日本军队渐渐进入了射击范围,吴昌毅把枪瞄向那个日本军曹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就是命令,所有战士一起向沟底的日本军队射击。

一时间枪声大作,子弹像雨点一样呼啸着飞了过去,同时,十来颗手榴弹也在敌人身边轰然爆炸。

日本军队大乱,迅速找到障碍物伏下开枪还击,同时他们的三组迫击炮向着游击队埋伏的地方吊炮攻击。

一场恶战打响了!

秋俭和孙老鼓两人紧握着鼓槌,只等吴昌毅宣布冲锋的那一刻。

战场上,敌我双方均有人负伤倒地。枪炮隆隆,胶着间,突然游击队所在位置的后方响起机枪射击声,跟着无数发子弹猛地射来,几个游击队员背后中弹牺牲。

吴昌毅回头一看,一大群日本兵正从身后冲过来,他大惊道:“大家注意身后,我们中埋伏了!一班二班,回身阻击,三班给我顶住正面的敌人,四班去抢占那个制高点,快!”

战斗仍在继续,但攻来的敌人越来越多,从两边夹击之势变成合围,游击队这一边伤亡惨重,不时有战士死伤。

眼看已经被包围了,吴昌毅把枪举起,大声喊道:“兄弟们!和鬼子们拼了!秋俭,擂鼓!冲!”

秋俭和孙老鼓互相看了一眼,猛地挥动起手里的鼓槌,奋力击向身前的大鼓!

咚!咚!咚!咚!咚!

鼓声伴着枪炮声猛然响起,所有游击队员端起枪冲向眼前的敌人!子弹还在飞窜,炮弹还在炸裂,鼓声还在鸣响!

冲在最前边的游击队员已经和日本兵展开肉搏战,刺刀纷飞,鲜血满地!

秋俭和孙老鼓依然用力地擂着大鼓,不时有子弹擦着他们耳畔飞过。突然,一枚迫击炮弹在他们身边炸开,炮声过后,孙老鼓那边的鼓声一下就停了。秋俭一看,老人已经被炮弹击中,倒在大鼓上死去。

秋俭心里一疼,大喊:“孙爷爷!”然后接着奋力擂鼓!

接着,好几枚炮弹在他周围炸开,炮声隆隆,石飞土扬,最后秋俭突然觉得左肩头一痛,原来一枚弹片已经打入他的身体。他咬着牙继续用右手擂着大鼓,看着游击队员们一个个陆续倒地牺牲。

日本兵已经离他越来越近,最后他把鼓槌一扔,从背后拔出大刀,直冲向最前边的几个日本兵!他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冲杀,所以大刀所到之处立刻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不远处,六个日本兵围住吴昌毅,吴昌毅已经浑身是伤,但仍然拼死抵抗,手里的刺刀也沾满了鲜血。突然,一把刺刀捅到他的后腰,他大叫一声扶腰跪到地上,剩下的几个日本军人一起挺着刺刀刺向他的身体。最后,他猛地从腰里拔出一枚手榴弹,拉开引线,冲秋俭大喊:“秋俭兄弟,我们来世再见!”

轰的一声巨响,手榴弹把吴昌毅和那六个日本兵一起炸死!

秋俭看到之后心痛不已,手里的大刀呼呼带风,接连又砍死好几个日本兵,渐渐地,他觉得手臂已经挥不出力量,肩膀伤口处的鲜血越流越多,最后他眼前一黑,就昏死过去。

等秋俭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牢房里,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监门外边,一个日本兵背着枪巡走监视着他。

他觉得口渴难耐,歪头一看,身边竟然放着一碗牛奶和两个馒头。他有些纳闷,觉得日本人对俘虏的待遇有些过好,然后也懒得去想,拿起馒头就吃了起来。

到了后半夜,突然监牢铁门被打开,四个日本兵走了进来,架起秋俭就往外走。

秋俭被他们架到日本兵营外的一片空地,秋俭一看,南面不远就是榆树镇的门楼。

那四个日本兵一起站好,其中一个拔出腰里的手枪,把子弹上膛,然后直指秋俭。

秋俭知道死期已至,心里已经没有了恐惧,坦然地看着眼前黑洞洞的枪口。

砰!

枪声响过,秋俭耳朵一阵鸣响,竟然发现自己没有死。那四个日本兵也不理他,转身离去。

秋俭很是纳闷,呆呆地站在原地。

这时,他身旁的树后走出一人,手里拿着他的牛皮鞘钢刀。秋俭仔细一看,是好朋友肖野。他一下明白过来,又是肖野救了自己。

肖野把大刀交给秋俭,低声道:“跟我来。”接着把秋俭带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他见左右无人,低声道:“秋俭,你赶紧走吧。你们中国话说得好,夜长梦多。那四个军人是我父亲的部下,也算是我的亲信。我模仿了我父亲的笔迹写了一个枪毙犯人的便条,又偷偷盖了印章,让他们四个人来监牢把你提出就地枪毙。现在你自由了,赶紧离开榆树镇吧。”

秋俭很是感动:“肖野,谢谢你。”

肖野摇摇头:“我应该谢谢你,是你让我知道我应该如何保存心里的正气。秋俭,相信我,我一定会做出充满正气的‘人之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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