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3节 第三章

眼前一片漆黑,黑暗中,一首节奏分明、铿锵有力的狐步舞曲飘然而至,音量如寒汀竹影般隐隐错错,时而流畅时而渐消,更增添了些许神秘。那是一个巨大空旷的舞台,一束柔和的追光亮起,紧跟着起舞的男女,他们礼服加身,妆容精致到可以看清楚每一根上翘的睫毛,光洁的额头大理石一样平滑,下颏微微扬起,神情漠然如结起薄冰的湖面。

怎么看都是绝配型佳偶。

他们的腿部也密不可分,潇洒灵动之中杀机四伏,你进我退,我退你进,心思缜密却波澜不惊。将所有的刀光剑影暗藏于无限优雅之中,一切算计都在步伐的方寸之间,慌者输,乱者杀。音乐声渐渐震耳欲聋。

三郎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都是端木哲种下的祸根,他在心里骂了一句。

更让三郎吃惊的是,在一侧台灯的微光里,苞苞安静地靠在床头,慢慢地吸着薄荷烟。

挂钟指向凌晨四点三十六分。

什么情况啊?三郎的脑袋一片空白。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地坐在被子里。

床下的衣服裤子凌乱地摊了一地,全数带着当时急于扒下来时的痕迹。

他懊丧地闭上眼睛,缓缓地倒回床上。

最近发生的事只能说是一连串的不可思议,他的记忆开始慢慢恢复,头脑清晰如刚刚清理过的抽屉。昨晚也没有喝酒,一切的发生都在自我掌控之中。苞苞对他的怨恨和失望也都是必然。

数天前的一个下午,他在二十四小时银行自助服务厅里取钱,是一幢大厦的一楼,并不当街,要拐几道弯才能见到。但是令人称奇的是门前少有的自备停车位,居然常有空置,所以他常到这个服务厅来,算得上驾轻就熟。自动提款机吐出钱之后,他数都没数就卷进口袋。机算永远大于心算,这是他的信念。最后一个动作是收回银行卡。

刚一转身,他就愣住了。

排在他后面的站在黄线之外的人居然是苏立,他当时就石化了,以为自己出现幻觉,或者穿越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但真的是苏立。

苏立比他平静多了,因为等待操作个人业务的人还有六七个,他们在苏立后面排队,其他的机器前面也有若干人,总之这是一个公共场所。所以苏立微笑地示意之后,还有条不紊按照语音提示取了钱,收回了银行卡。

淡定啊,取钱还重要吗?他暗自想到,像移动的泥塑一样走出服务大厅,在门外等待苏立。

满脑袋疾风骤雨,九级狂澜。

他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他们的重逢,最称心如意的,是在一次国际春季时装发布会上,他们都带着自己的作品,在繁忙的后台意外相遇,当时无比混乱的后台陡然间静默无声,进入默片时代,时间变成固体形成抽象的雕塑,在他们的身边勾勒挺立。他们四目相望,彼此熟悉而又惊讶,然而那是激战前夕,他们只是用眼神、气息、温情,还有他们的纯朴无华,高级灰色调的作品相互关照。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们心灵相通。只有华丽丽的相见才不枉当初在深山老林里的缠绵,名利的确让他们变成了当今时代的楷模。

没想到他们的重逢这么日常。

他们都穿着休闲装,神情散淡,俗气地取钱,跟这个世界交易。

还是她先开口说道:“你……还好吗?”

他想说,不好,或者很不好,或者你到底跑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不跟我联系?难道我就那么不重要吗?这一句就算了,有点像韩剧台词。你知道我等你等得多辛苦吗?他妈的生活简直来源于港台剧。

凌乱。

最终说出来的是,“还好吧。”

他看着她,目不转睛,仿佛她会瞬间消失,“你呢?”他说。

“我还好。”

他想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一会儿吧。可是他看见她飞快地看了一下手表,他马上说,你赶时间吗?我送你过去,顺手指了指停车场上的宝马。

她说不用了,我搭地铁很方便。

哦,他只好这样说,不过并没有忘记互留手机号码。只是苏立报号的时候有一丝不为人察的迟疑。

就像清风拂面,只有片刻的欣喜。

后来的若干小时,他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在干什么。没有办法工作,也没有办法集中精力,翻杂志那些华服红唇变得惊悚,溢美的词藻像聚集在一起的苍蝇,在脑袋里“嗡嗡”作响。喝咖啡烫了嘴。然后莫名其妙地希望天黑,好像天黑就能掩盖什么似的,或者带给他多大的勇气。

最终他忍不住给苏立发了信息:“今晚八点之后我在花园酒店大堂吧等你,你慢慢来,我会一直等下去。”

花园酒店的位置就在地铁上盖。

苏立没有回复。

三郎还是推掉了晚上的应酬。他感觉她会赴约,否则她就拒绝了。但是她有些犹豫,或许她有家庭、孩子了,不想再翻陈糠烂芝麻。但是他不行,必须知道她的一切,至少对自己是个交代。否则他就完了,他陷在一片看不见的沼泽里,她是他的光。

五星级酒店有一种独有的香氛,属于暗香浮动,借以启动客人神秘的大脑,记住每一次的入住,像幽会一般贴心又不动声色。

三郎点了一杯软饮料,坐等苏立的到来。

八点四十五分,苏立的身影匆忙地出现在玻璃门处,她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三郎站起来对着她挥手。

还没等她坐下,三郎便省略了所有的寒暄,直道:“我离婚了。”苏立的表情明显僵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她望着他,慢慢坐下。“我其实过得很不好。”三郎补充了一句。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苏立点了鲜榨橙汁,静静听着三郎的陈述。三郎说:“我跟前妻就是不合适,责任主要在我。”其中的细节当然不提,也没有必要提。

然后满脸写着,你呢?该你了。

苏立想了想,好像不太想谈自己。沉默了片刻才淡淡说道:“我们家破产了,我爸欠了高利贷,现在还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说到这里她居然笑了,“怎么这么不真实?像剧情简介一样。”她不往下说了,或者是说不下去了,笑容变得苦涩,清澈的眼神掩饰着沧桑。然后她就闭嘴了,我什么都不想说。她脸上写的就是这个意思,眼睛望着别处。

他特别有抱住她的冲动,然后对她说你的情况还能更糟糕一点吗?好让我能够配得上你。当然,他没有。他们是熟悉的陌生人,是高冷的羞于表达情感的都市人,必须坚强到牙齿。

“一个人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点了点头。

他的内心一阵狂喜。以前的事就不提了,让我们从现在开始。当然他仍旧沉默,但是已经感觉到久违的激情与冲动正在重生。

男人对这种能力需要病态的认可。

这也是三郎深感对不起苞苞的地方,昨晚给母亲过完生日,那是一个完美的夜晚。他回到家中依然兴奋不已。这时的苞苞正在卧室收拾她的衣物,她自己有单独的柜子,两年了,他碰都不想碰。终于在平静分手之后,苞苞可以把她的东西全部拿走了。三郎也是想等这之后再把大门的锁换掉,所以他并不知道苞苞会在这个晚上来收拾衣物。

一个巨大的黑箱子摊在卧室的地上,猛地看上去满床满地都是女人的各种衣服、裙子,还有轻薄质地的性感内衣,带有情趣意味的小护士制服。苞苞在低着头收拾,见到他,用无奈的眼神打了招呼。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冲上去抱住了苞苞。

二话不说地按倒她,在那一堆垃圾品位的衣服上,苞苞显得颇有诱惑力。他像疯了一样,把这件事做得地动山摇。实木的大床轻飘如一叶扁舟,肆意撞击在墙上发出“咚咚”的声响。苞苞完全是被吓住了任其摆布,没有呻吟也没有喜极而泣的机会,意想不到的风暴将她彻底淹没了。这时候的三郎像换了一个人,没有理智,没有思维,脱缰野马一般地奔驰。

身体的语言却在提醒他,一切的症状都是心因性的,他不能停止,他可以,他完好如初。

“这算什么呢?”苞苞在他的身后幽幽地说道。

薄荷烟的味道一重又一重地袭来,既清凉又刺鼻,“就算是夫妻一场吧。”她仿佛自言自语道。

幸福使人慈悲。昨天傍晚,母亲的每一条皱纹都是舒展的。此时他最希望自己做的就是转过身去,对苞苞真诚地说一句,以后无论碰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们的恩怨就此扯平。当然,他没有。他一动不动背对着她躺着,这个世界没有也许,没有以后,即使是所谓周济,你乐意,别人未必乐意。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天快亮的时候,三郎又沉沉地睡去。

再一次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阳光从月白和雪青相间的厚厚的窗帘缝里挤进来,令静美优雅的融色披上了霞光。三郎还是第一次感觉到日光并不是那么可憎,他起身拉开了窗帘,仿佛拉开了新生活的序幕。

苞苞并不在床上。

地上的大黑箱子也变魔术一般收拾妥当,靠墙肃立,外加两个大环保手袋。这么大的工程他毫无知觉,可见睡得多么死。

天色湛蓝。

远处,以西塔为代表的一重又一重的高楼大厦像青山峻岭一般错落有致,看着让人心里踏实。如果是晚上,就变成集成电路板那样星星点点光束密布。三郎喜欢繁华,没有繁华就没有繁华中质朴的自己。

洗漱完毕之后,三郎换上干净的衬衫来到客厅,听见厨房里传来炸鸡蛋的声音。看来苞苞也不准备兴师问罪,他也想把这个尴尬的早上礼貌、谦和地混过去,从此劳燕分飞各奔东西。正是因为从此再无挂碍,现在才要表现得体面一点,不必面目狰狞。

三郎在餐桌前坐下,像两年前任意的一个早晨。

所不同的是,此刻他的脸上,挂着一丝智障人士特有的那种既诡秘又发自肺腑的笑容。

手机的铃声响了,果然是母亲,只有她会这么早打电话。

“我一晚上没睡。”她说,“当然是高兴的,大溪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就像饼印,想不认都不行。”

他仿佛看见母亲的笑容。

昨天傍晚,他回家给母亲过生日,母亲穿上他亲手做的衣服,稀罕地来回摩挲,这布料太好了。她赞叹道。你儿子是布痴啊。他说。手工也周密,是个好的手艺人。这已经是母亲对他的最高夸奖。他很想说,这里面有爱。当然,他没有说,如果心里有千言万语,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母亲盛好汤,就是普通的胡萝卜玉米排骨汤。她是一个家常惯了的人,不喜欢夸张。她说,做衣服就是不要夸张,布料好、沉静的颜色,哪里需要设计?加上纯手工,就是上等的货色。

吃饭也是,不会夸张地操办。

这时有人敲门。

会是谁呢?母亲的眼睛在问了。这时三郎才说,我还约了苏立,妈,你还记得苏立吗?

母亲有点吃惊,但还是点点头。

想不到苏立带来了大溪。看到大溪第一眼的时候,母亲就热泪盈眶,所谓血脉相连是最骗不了人的。这是苏立送给母亲最大的礼物,也让三郎如坠梦中,根本无法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如此神奇的事,并且不偏不倚就降临在自己的头上。所以,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大溪,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因为这件事完全超出了他的经验,他的想象。

母亲一夜未眠是很正常的。

“我记得苏立是有钱人家的女儿。”母亲一直絮叨,她的担心可以理解。她与其他母亲不同的是,总觉得自己的孩子不够好,家境不够好,特别是苞苞坚决要离婚,应该是对母亲最沉重的打击。

“她家破产了。”他只能这么直接地安慰母亲。

“哦,那就好。”

怎么能这么说?母亲也真是的。所以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客观的母亲,只要对自己的孩子有利,哪管天崩地裂洪水滔滔。

“她也一直没结婚,你看大溪教得也很好。”他继续给母亲吃定心丸。

母亲一连串的嗯嗯嗯。

这时,一碟煎鸡蛋、培根和涂好花生酱麦包的盘子放在了三郎面前,三郎急忙向苞苞点头示意。

“妈,您放心吧,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我还要上班,挂了啊。”

苞苞一言不发,平静地倒奶。两只玻璃杯变成宁静的白色。她在三郎的对面坐下,面前放着同样的西式早餐。

两个人默默地吃早餐,刀叉的声音反而有些刺耳的锐利。

“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吧。”三郎打破沉静。

“嗯。谢谢。”

“还是回你妈那里吗?”

“嗯。”

“如果你不嫌弃,就到淘金路那套公寓去住吧。”

三郎当年曾经投资一个六十二平方米的小套房,因为地段还不错,放租比较方便。

“不是租给人家了吗?”

“租约到期,那个客人搬走了。现在空着,不过要自己整理一下。”三郎是真心同情苞苞,她那个妈,怎么一起住啊。

“真的可以吗?”苞苞沉默片刻,看着盘子说道。

“都说了你不嫌弃就去住,客人不租了就是说那条街上住了黑人,还有好多洗脚妹。”

“没关系,我想去住。”

“那一会儿我们就过去,我帮你把箱子提上去。”

“房租怎么算啊……”

“房租就算了,你想住多久都行。”三郎也看着盘子说。

“哦,那就谢谢了。”

吃完早餐,苞苞洗完杯子和碟子。两个人提着箱子出了门。临走的时候,苞苞环视了一下客厅,三郎装作没有看见。

车子开在环市路上,没有人说话,静悄悄的,再往前开右转就是淘金路了。苞苞坐在后座,一直用手撑着脸颊望着窗外,这时像是偶然想起一样突然说道:“两年前的五月十二号,你跟端木哲见过一面吧。”

“怎么可能?”三郎脱口而出。

苞苞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五月十二日很好记啊,是汶川地震纪念日,你用我的手机给端木哲发过一条信息,叫他到我们家来一趟。

“那两个警察又来找我了,他们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了端木哲的手机,里面有我发给端木哲的信息,我告诉他们那不是我发的,他们不相信。我只好告诉他们,当我知道端木哲要害死三郎的时候,我害怕了,想到他有一天说不定会杀掉我,再说他搞的减肥药又吃死了人,警察到处抓他。所以说好一起逃跑,但是我并没有去跟他约好碰面的地方,就更不可能给他发信息了。”

“谁能拿到我的手机发信息?你还是想好怎么跟警察说吧。”

三郎一个急刹车,苞苞的脑袋碰到前座椅背上,“啊”了一声。因为听得太过入神,汽车差点追尾。

她是幼儿园老师,但不是幼儿园智商。永远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

三朗本能地开着车子,右拐后驶进淘金北路,许久没有过来,曾经充满小资情调的街道和铺面有一种时过境迁的破败。

他再一次想起了薄荷烟细腻的慢慢弥散开来的烟雾,像花一样在眼前绽放;生机勃勃的太阳蛋在白色瓷盘里微微摇晃,苞苞最后环视客厅时目光中的淡淡忧伤。为什么每一个画面都显得意味深长?

本来,这是一个轻松、休闲的周末。

为了去听晚上的音乐会,黄莺女士从下午就开始梳洗打扮。傍晚出门的时候,她穿着香奈尔的外套,佩戴镶嵌山茶花标志的珍珠项链,整个人还要香喷喷的,打上蝴蝶结就可以送人那种。每次都是这样,除了盛装,晚饭还要去西餐厅。她老人家的意思是这样的享受才算完整,要对得起这个美丽的夜晚。

周槐序陪母亲去了三兄弟西餐厅,这个店铺并不精致奢华,反而有些过分随意,桌椅、桌布、布置、摆设都是有年头的陈旧感觉。然而菜式非常地道。如果用餐时兄弟中的老大一高兴,还可能蹴着拐杖慢悠悠地走过来奉送一道价格不菲的甜品,然后聊上几句。每次黄莺女士都可以享有殊荣,因为老大喜欢老派而盛装的女士,感觉与他的铺面相映生辉。

是苏格兰交响乐团在大剧院演奏古典音乐。

他们的位置在楼座一排。小周也喜欢交响乐,至少可以闭上眼睛休息脑袋。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

观众在陆续进场,各色人等。有人平静,有人的神情异常兴奋。有女人化着大浓妆,穿着比黄莺女士夸张多了,也有人随便得像上街买菜一样就来了。有人一直歪着头在欣赏大剧院的建筑特色。

这时他的眼神停留在楼下大约十五排的样子,他看见了苏而已和柳三郎,中间的座位上坐着大溪。

苏而已在看节目单,柳三郎的一只手搂着大溪,不知在说什么。

小周掏出手机打给苏而已,他看见苏而已接听了。

“你在哪里?”他说。

“我在大剧院,准备听音乐会。有事吗?”

“跟谁在一起?”

“大溪的爸爸。”

“哦,没什么要紧的,我再找你吧。”

周槐序收起手机,他可以绝望了吧——她甚至连骗他的心都没有,如实秒回他的问题。就像他因公调查柳三郎,很正常地牵扯到苏而已,苏而已也必须回答他和忍叔提出的问题,哪怕是触及隐私。

那天他们就约在利群茶餐厅谈话,一人一杯柠檬茶,都是公事公办的表情。因为不是开饭时间,所以店里清闲客人不多。他和苏而已非常默契地表现出素不相识的样子,事实上他们也的确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交往。这是他们唯一可以选择的最佳态度,必须承认,小周的内心不可能波澜不惊,也有一点点掩饰良好的尴尬,不过苏而已还是平静地回答了他们所有的问题,包括她和柳三郎的情史,以及柳三郎是大溪生父的事实。

小周暗自叹了口气。

“嗯,她的确是个好女孩。”这时黄莺女士在他身边感慨了一句。

“你说谁?”

黄莺女士往下努了努嘴。原来她也看到了苏而已。

“你跟她又不熟,怎么知道她好?”小周有些丧气地说道。

“因为她不接你的球啊,你喜欢她,谁都看出来了,可是她装傻,而且装傻到底。”

小周的内心大为惊讶,但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却又不知如何作答。

母亲说道:“她来我们家的第一天我就看出来了,你看她的眼神很不一样。你懂什么叫母子连心吗?傻儿子,是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

小周一直以为妈妈是简单思维的女人,喜欢鲜花、香水、唱歌、听音乐会的女人就简单吗?这是偏见,要改变。

“可是你们不合适。”

“为什么?比起那些世俗的想法,真爱才最难求吧。”

“爱情非常短暂,但是人最终都是普通和现实的,你的条件那么优秀,应该想得长远一些。”

“那你还说她好,言不由衷,这不是你的风格。”

“我真心觉得她不错,只是她不适合你。”

“听不懂。”

“因为她也喜欢你啊,傻儿子。”

“哪有?她根本不太理我。”

“如果她喜欢你,就会跟你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可能是她真的爱你,所以远离,她希望你好,希望你完美,世俗的东西总是更长久。”

不知为何,小周像是被点中穴位一样,鼻子一酸。

“再说了,人家是一家三口,你不觉得你是多余的吗?”

死结。

灯光渐渐暗去,在海潮一般的掌声里,满脸慈祥的老外指挥走出前台,与首席小提琴家拥抱致意。随后,他站上指挥台,背对观众,良久,他才确认身后如沙漠一样空廓冷寂。指尖一点,音乐声响起。

周槐序对于音乐的天然感受力应该来源于黄莺女士,从小到大,因为陪伴母亲,他成为优质听众。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旋律中的乡村、田野、雨过天晴、翠堤春晓,也有疾风骤雨、悲痛和哀伤以及克制的叹息。但是此刻,他闭上眼睛,交响乐的宏伟磅礴化作绵柔的背景音乐。

他的脑袋里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坐在楼下的柳三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技术部门恢复了端木哲手机上的数据。

苞苞不承认她给端木哲发过信息,理由令人信服。那么谁比较容易拿到苞苞的手机,在苞苞离家前发信息给端木哲?当然是柳三郎。

他为什么要发这个信息?他叫端木哲到家里来想说什么?

这些疑问都很正常,但是忍叔后面的话,令小周的后背有一种触电的感觉,只有0.2秒钟,但绝对是惊着了。

忍叔说,老王的案子里,谁最不可能杀人?小周回答,大王。忍叔说,对,小王或跛足人都是有理由激情犯罪的,一个贪财一个被砸了饭碗,但是没有。那么,忍叔继续说道,端木哲的案子里,谁最不可能杀人?

小周没有说话,但是给电了一下。

忍叔说,我想了很久,这一次端木哲手机的出现,和他两年前发给他远房亲戚的短信,有同一种故意,就是提示我们端木哲在逃。但事实上,端木哲这样一个上了大学就不认父母的人,出道这么久,有钱没钱都从来没有回老家探望过父母,而且有一次他父亲病重,亲生父亲啊,给他打电话他都没有回来看一眼,你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想到把对父母的挂念托付给远房亲戚?根本不可能,完全是另一个人的思维推论。

这一次手机的出现,显然是有人放到货车上的,这个人知道我们一定会以此为线索追踪这个案子。

生的对面是死。

活跃的在逃对面是什么?是彻底的消失。

端木哲这个人有野心,像他这样够贫寒又欲望强烈的人,上了大学有了文化有时反而是罪恶助推器。他不可能跑到非常偏僻的地方隐姓埋名地做苦力,他想过好日子,也吃不了那份苦了。他如果去制冰毒反而是合理的,去寻找苞苞也是合理的,怎么可能连一点生命的迹象都没有?

串案思维,逆向侦察。忍叔说这是他认同的一种思考案子的方式。

毫无关联的人和事,看似两个独立的案子,有时候会突然打通脑袋里的死疙瘩。每一个职业里的人都会修炼出特有的直觉,其实他一直都在否定这个直觉,但是它仍旧顽强地冒出来。

这种感觉有点像下盲棋,这也是小周最佩服忍叔的地方。他不动声色,但是前棋走的每一步从未忘记,后棋无论如何是一种下意识的关照。虽然不知道对手是谁,棋路却一直都在他的心中。

小周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而且他跟柳三郎夜跑时撞上还不止一次,发现他还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种,绝对不缺力量。不过转念想想还是不对,好吧,就算大胆设想柳三郎杀了人,怎么处置尸体?这可是个技术活。一个人应该是不可能完成任务。

秘密搜查柳三郎的家和宝马座驾并不是一件难事,但结果像用漂白粉擦过一样,就算过去了两年的时间,还是有可能发现微量证物。然而事实证明想法就只是想法,多半是站不住脚的。

忍叔轻易不下判断,一旦认准的事就会直奔南墙。他决定秘密调查柳三郎所有的社会关系。

于是,柳森浮出水面。

柳森是柳三郎的亲叔叔,自柳三郎的父亲过世以后,柳森对柳三郎疼爱有加,视如己出,资助他完成学业,包括他的毕业典礼,都是柳森热泪盈眶地参加,两个人感情深厚。

柳森现任民政局副局长,两年前曾任殡仪馆的支部书记,这是一段让人浮想联翩的经历,以往不为人知的杀人焚尸案在这一类人手上也发生过,并不出奇。

于是,忍叔和小周去了殡仪馆,调查了两年前端木哲失踪那段时间的火化名录,反反复复,每一个死者都进行了核准。误差率是零。关于柳森的性格和为人,他们也调查了他曾经的同事,都说他这个人还不错,豁达开朗,乐于助人。优点是果断,有能力也有魄力,很务实的领导;缺点是好美人美酒,见到漂亮姑娘迈不开腿,喝酒容易喝高,有一次喝高了放狠话,说他一辈子不印名片不主动跟人握手,但是谁敢惹他就只好风烟滚滚送英雄了。

柳森的酒后戏言加深了忍叔对他的怀疑。可惜疑案从无。

终于,潮水一般的掌声让周槐序睁开了眼睛。黄莺女士一边鼓掌一边斜了他一眼,表达了心中的不满。

“这都是第三次返场了,你才睁开眼睛。”

“三次了还要别人演奏?买白菜一定要白搭萝卜吗?”

“讨厌。”黄莺女士噘起小嘴,继续鼓掌。

外籍指挥还是被热情所屈从,《茉莉花》的旋律宛如湖心的涟漪,缓慢地静如莲花般地荡漾开来。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