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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第五章

韩晓静发错300箱砖的事情刚刚弄清楚没几天,李祺的生活中就出现了一个深深的泥淖。

老婆王莹打电话来要李祺回家离婚的时候,李祺脑子里立刻就还原了三个月前所做的一个梦。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在梦里莫名其妙的回到了家里,刚进小院他就远远地看到了打开的房门,女儿就站在客厅中间面对着门口,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却面目表情的一句话不说,而老婆王莹正好背对着他蹲在那里给女儿系鞋带,整个小院里竟然看不到其他人,也是出奇的安静,最后当他悄无声息的走到房门口完整看清楚这一幕的时候,突然就醒来了。刚醒来时,整个房间里真的是好安静啊!李祺每天都是后半夜才睡觉,一般一觉醒来基本上都是天亮了,可那天因为这个梦,就这样醒来的李祺除了感觉从来没有过的安静外,就是感觉自己有种想哭的冲动,而随之又有一股凄凉之感从内心深处逐渐向身体的各个部位蔓延和流动,甚至有一短暂的瞬间,整个身体就像中了魔咒一般僵硬着,怎么也动弹不得。但李祺的思维是清晰的,从来都是被思维所控制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在那短暂的一个时间段里,就这样在一个毫无征兆的梦境后,变得那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失控的情绪致使满脑子都是虚无的雨雪霏霏的画面,以及“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的孤独和恓惶之感。当这种跌宕起伏的情绪慢慢消退以后,李祺在那一刻感觉自己的心灵就像一面经历过多年风雨的陈年墙壁,那上面漫漶着的满是沧桑的图案。随后他的头皮一紧,一股被一桶凉水从头顶浇下的感觉,让他猛地打了个冷颤:是不是自己要有什么大难要临头了?!

李祺之所以倏地冒出这么一个奇怪的谶想,是李祺多年来曾经不止一次的有过类似的遭遇。所以一想到这点,李祺的思维迅速活跃起来,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垂死挣扎的遇险者,只是,但凡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求生的欲望,更何况这又只是一件冥冥中还未知的劫数,如果就这么放弃抵抗缴械投降了,岂不说明了自己是个软弱可欺的窝囊废。绝对不行!他要为这个梦境找到安慰自己的突破口。他想起了弗洛伊德的“梦因愿望而起,梦的内容即在于表示这个愿望,这就是梦的主要特征之一。此外还有一个不变的特性,就是梦不仅使一个人思想有表示的机会,而且借幻觉经验的方式,以表示愿望的满足。”问题是他此刻无法清楚这个梦境究竟透露的是一个什么愿望。因为一个人从小到大会有很多个愿望,有的愿望是长期存在的,反而不会入梦;有的愿望只是一时的冲动,或者说只是某个瞬间的一个诞妄,算不得所谓有预谋的愿望,恰恰正是这些曾经在脑海中有过的情感的小涟漪,却无法逃脱梦境这张弶网,总会在某次恰当的睡眠中,以一种常人无法解释的缥缈的背景画面和违背常理的不寻常活动显现出来。对于这种隐晦的暗示,李祺深有感触,往往都是事情发生了,或者说是时过境迁之后才会在一段一段的事件链接中憬然醒悟。醒来后的李祺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睡着,他把自己近一段时间来所有的事情都在脑海中慎重的过滤了一遍,没有发现可疑点,也没有发现会给自己造成致命打击和伤害的事件。虽然是夏天,夜晚的风在穿过树林后,通过前后窗户的对流还是有几分凉意的,只是在李祺清醒的意识里,那个令他担心的有梦境的夜晚,连这样的风,他都能感觉出几分阴森和诡异来。

从那天以后,李祺每天做事都会格外的小心谨慎,深怕那里会出纰漏,然后引起连锁反应,让自己深陷不测。那个梦境也会时不时的在他脑海中不自觉的冒出来,挥之不去,不招自来。三个多月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李祺会偶尔侥幸地以为,也许那就是一个简单的梦罢了,自己整天这么紧张兮兮的太过于谨小慎微了。哪曾想,正当李祺松懈下来,试图去慢慢淡忘那个梦境的时候,生活的小宇宙,像是一下子逆转了磁场,灾难在顷刻间就这样突如其来的降临了。这是李祺始料未及的,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命运竟然在这里设了个局,不仅让他猝不及防,慌张势煞,更是让他心惊肉跳,悲从中来。真应了一句老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用手捂着胸口,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的揪住了一般,跳动的很艰难,使他呼吸急促,面色苍白。

李祺在电话里反复陈述离婚不是件闹着玩的事,让她思虑周全了再做决定,草率行事不仅会害了自己,也会毁了这个家。但王莹的态度始终是一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坚决。这次通话用了两个多小时,这可是长途电话,一贯稀罕电话费的王莹一直在没完没了的倾诉。在这些倾诉里有委屈,有埋怨,有无奈,当然也有不舍,不过最重要的是此时她身边出现了一个处处嘘寒问暖,时时为她遮风挡雨的有钱人,这样的一个有钱人至少可以让她每天不用在去为简单的生活而风雨无助的打拼奔波,再有就是不用再过长年累月两地分居天各一方的生活了。当李祺听懂或者说完全明白王莹提出离婚的具体理由和清晰背景后,才明白一切已无可挽回。既然这样,与其做一个死缠烂打的“小人”,不如慷慨地做一回谦谦“君子”,而放手就是最明智的选择。

一个有钱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启了自己的一段新生活,截断了李祺的一段旧姻缘。

有人说,放弃了一段婚姻,就是放弃了一段人生。李祺是一个重情感的人,也是一个对人生极其眷恋,对时光极其珍惜的人,就这样让他轻易地放弃了一段人生,对他来说绝对是情非所愿却也是无可奈何。只是眼下的他别无选择,除了向隅而泣的伤感,就是忍气吞声的顺从。毕竟生活的很多境遇似乎早有安排,而非人力可以逆转的。一个人在一场变故面前,逆来顺受到底是在秉承天意,还是在屈服于人情,归根结底都是命运所必须承受的一次沉重打击,心底的烙印上早成了江天杳寂空留月的一片怅然。李祺明白:一个多年的婚姻,不会因为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就会解体,一定还有很多原因。只是,天到这般光景,一切都成定局,再去捋清那些毫无头绪的枝枝蔓蔓,意义不大也是多此一举。从今后,只能是且行且珍惜了。

李祺和王莹周一去市民政局办理离婚的时候,竟然被工作人员告知周五下午才办理离婚手续,其它时间只办理结婚手续。李祺千里迢迢请假回家时,并没有向唐忠仁说明真实情况,他以为办理离婚手续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商量好了,只要俩人一起到民政局盖个戳拿回一个小本本就行了,所以他请假的理由是老婆病了,自己只是回去看望一下,五天假期就足够了,一贯小气的唐忠仁也可能因为刚刚发生过的发错300箱砖的事情,不仅批准了,竟然大方地还不算他请假,而是算特批他休息5天,不用扣工资。他原本是周六回的家,只要下周三赶回来就行了,没想到周五下午才能办理,即使当天晚上乘车赶回去,也要周六的下午才能回到厂里。李祺在家给唐老鸭打电话说明情况后,唐老鸭说也没办法帮到他,因为他只有5天的权限,超过5天就只有厂长批准了。李祺就很窝火,心想这可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放屁也砸脚后跟。

缘于都是即将离婚的夫妻,办证大厅里显得比较沉闷和压抑,几乎每对男女都在压低了声音说话,有的脸色阴郁,有的脸色忧伤,有的脸色痛苦,有的脸色淡然,只有一对在争辩谁是谁非,一对在争吵那件东西该归谁拥有……只有李祺和王莹边说边笑地坐在那里看着一对对来来往往的男女。此时的李祺心中在想:当年他和王莹结婚时是在街道办事处办理的手续。那是个一切本该都是欢乐气氛的日子,可从他俩走进房间,一直到办完手续离开,那个为他俩办证有点发福的中年男人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是严肃的甚至是冷酷的,没有一丝的笑意,影响得他们俩也是不苟言笑,小心翼翼。而今处在一个本该伤感的日子和本该严肃的场合时,他们却在这里无所顾忌的谈笑风生,这种不合时宜的本末倒置,真是太有喜剧色彩和讽刺意义了。

轮到他俩去签字时,仿佛听到身边的一个女人说:

“别人都在难过,他们俩还在笑,也真是……”

李祺当然知道她在说谁。他也知道他和王莹的言谈举止必定会让一些人感到别扭和不舒服,惹来几句旁观者们不中听的挖苦。但他不是不在乎,而是他清楚:既然一个人在“大事上”已经顺从抑或说是失节,为什么还要在“小事上”一本正经地去锱铢必较?既然彼此敢于如此决绝的否定了一段感情,为什么俩人还要谨小慎微地去直面“割袍断义”的尴尬?既然一对男女当初的“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都成了一场游戏一场梦,为什么不能为今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前奏,添上一抹浅淡的喜色?罢了……

当初被很多人看好的一对璧人,就这样以简单的离婚而草草结束了一场命定的劫数。

李祺把红小本潇洒地装进口袋,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走出民政局的大厅,往火车站赶去……

李祺去厂部找厂长签辞职信的时候,恰好看到招鹏一个人正坐在那里发呆:

“阿鹏,这几天怎么没见到黄芃芃?”

“她辞职又回陶瓷城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请假回家的那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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