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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阿淑就职的日子到了,她被寇兰芝安排在乙班带课,这乙班可是出了名的差班。寇兰芝本就不喜欢阿淑,没想到太后居然挑她做女傅,现在倒想看看这小丫头有什么本事。

乙班的带班老师是姚女傅,单名一个娟字,相貌是很娟秀,但眼神呆滞,缘由便是她高度近视,看人总是模糊,直到快贴近对方的鼻尖儿才能认出来者何人。姚娟在内学堂的时间比寇兰芝还早,但她不懂得逢场作戏,一心只读圣贤书,所以直到现在还只是个普通的女傅。学生们对她的评价只有两个字—“很呆”,但她宅心仁厚,也从不和人争抢,每次发月俸,她总是最后一个才领到,对此她也毫无怨言。教书经验丰富的她告诫阿淑,一定要十分小心乙班的学生,阿淑却不以为意,反而很好奇。

这天一大早,阿淑就穿戴一新来到学堂,深吸一口气,走进乙班。本以会看到什么恐怖的情形,没想到入目所见,却是数十位娴静的少女,正伏案用心看书、写字。

她狐疑地小声道:“师姐,这儿没什么奇怪的啊!”

姚娟也是一愣,接着她就反应过来,走到一女生面前,“阿绣,可是卫英少傅要来?”

那女生站了起来,“是呀,他马上就过来了。”

阿淑还没反应过来,外面不知谁嚷了一嗓子:“卫少傅不进里面来了,他直接去后院了!”

话音刚落,女学生们迅速起身,接着就像潮水一般涌出了门,另一个活泼的少女还叫着阿绣:“姐姐,快点儿呀!”

阿淑和姚娟被挤在门口。

后院的走廊被女学生们挤得水泄不通,阿淑好不容易提着裙子挤了过去,“让开,让开!”

果然看到后院花园一角,卫英正手拿花锄,细心地为一片花圃除着草,白衣飘飘,姿态优美。

原来这卫英是公认的“宫草”,几乎所有女学生都痴迷于他。

乙班的女霸王北乡公主刘滟惊叹道:“天啊,他的动作真像画上的仙人一样好看!”其他女子纷纷附和。

阿淑奇怪地看着她们,完全不能理解。

眼见卫英拿着花锄向她们走来,女学生们又像潮水一样散去。

阿淑被推挤的学生踩掉了鞋子,狼狈地扶着走廊的柱子坐了下来。她有些恼怒地看着退到墙根后仍然露出脑袋的少女们,“发什么痴呀,不就一个混蛋吗,有什么好瞧的?”

卫英轻蔑地看着阿淑掉在地上的鞋子,低声道:“看来那天我说的话,你还是没有记在心上,如此脱鞋甩袜的行径,倒像是酒坊里陪人取乐的胡姬,哪像是内学堂里教书育人的女傅?”

阿淑一愣,随即大声反击道:“那你呢?明明是宫学的少傅,跑到我们内学堂里来做什么?这儿上上下下都是女子,卫大人文武双全,岂不闻古歌有云‘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莫非你是效法登徒子,起了色心?”

卫英大怒道:“胡说八道!”

他重重地丢下花锄,“‘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你一介女子,却如此牙尖嘴利,实在是让人不齿!”

阿淑马上顶了回去,“哟,掉书袋呢!那你学过《触龙说赵太后》没有?知不知道苏秦纵横六国,靠的就是一张嘴?我班家长辈班定远,一人带着三十六骑镇服西域三十六国,除了靠武功,更靠的是三寸不烂之舌。小女子不才,不过是家学渊源而已。卫大人,你不是和我姑姑挺熟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卫英更是不快,好半天才道:“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不过你记着,‘巧言令色,鲜矣仁!’”

阿淑反唇相讥道:“是吗?可我总比被一群发情的母马围着的公马要好些吧?”

卫英大怒,“无耻之言!”他大步上前,就想制住阿淑。

阿淑却迎了上去,“来呀,后面有一帮公主都瞧着呢,你一定得掐死我,要不然,待会儿说不定就有人跟太后去告状了,说宫学的卫少傅好大的脾气,内学堂的女傅才上任没一个时辰,就被他给弄死了!”

卫英的手硬生生地停在空中,咬牙道:“你!你!”

阿淑终于舒心地笑了,“哼,说不出话来了吧?你欺负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今天?!”

看着阿淑嚣张的样子,卫英眯起了眼睛,好半晌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算了,我不同你一般见识。只是,内学堂是美教化、移风俗的重地,还望你好自为之。”

阿淑眨巴着大眼睛,“我好得很!倒是你,不是不想跟我斗,是不敢跟我斗吧?刘师姐还算是我的表姐呢,她要是泉下有知,知道你这么欺负她表妹,肯定连托梦都不想见你!”

卫英听到“刘师姐”这仨字,很是震怒。

近视眼的姚娟晃晃悠悠地正四处找阿淑,“我的姑奶奶啊,该去上课了!”

阿淑这才想起来,和姚娟跑向教室。

姚娟刚走入学堂,眼尖的阿淑就看见了地上的一个机关,连忙大叫道:“小心!”

由于视力不好,姚娟仍然一脚踩了上去。一瞬间,机关上牵连的线便拉扯着门梁上面的一个香炉砸了下来。阿淑反应迅速,推开姚娟,飞起一脚踢中香炉,那香炉便直冲着学堂的一个角落飞去,正巧砸在一根柱子上,站在那儿服侍的一位小黄门顿时被撒了一头一脸的香灰。

学堂里静默了一下,接着,坐在第二排的刘滟,便嚣张地指着那位狼狈的小黄门,笑得直不起腰,“哈哈,你瞧他那样子……哈哈……”

阿淑恍然大悟,怒道:“香炉是你放的?你知不知道这样可能会砸伤人的?”

刘滟白了一眼阿淑,“大胆,竟敢诬赖本公主!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公主把香炉放上去的?姐妹们,你们有看到吗?”

女学生们纷纷摇头。

姚娟怒道:“你……你们,太……太过分了!这……这位是班女傅,你们的师傅!”

刘滟故意模仿道:“那……那……那又怎么样?”然后她一拍桌子,对阿淑吼道,“你就是班淑吧?本公主告诉你,以后你要是再敢对我们的宫草卫少傅无礼,下次砸在你头上的,就不只是一个香炉了!”

众女生纷纷鼓掌,刘滟得意地向大家拱手,完全没把阿淑放在眼中。

刘滟等人随即坐下,从案下摸出一副樗蒲跟大家玩儿了起来。还没等阿淑做出反应,学堂中的其他女生也开始动作了,有的把案上的竹简推到了一边,对着铜镜化妆,有的拿出一条红绳,和对面的女生玩起翻花游戏来。整个课堂一下子热闹非凡。

见状阿淑大吼一声,“闭嘴!”

这声音震耳欲聋,连在隔壁班上课的寇兰芝都听到了。

但没安静片刻,学堂里又热闹起来,阿淑灵机一动,拿起桌上的樗蒲,坐到刘滟桌上,“我瞧北乡公主你也是爽快人,要不,咱们索性就赌上一把。要是我输了,从今以后,你们想在课堂上做什么都可以,我和姚女傅绝对不多说一个字。可要是你输了—”

刘滟眼珠一转,“这样吧,我们这边出三个人,和你一个人赌,如何?”

阿淑为难地咬了咬唇,看着刘滟,半晌才一咬牙道:“好,只要你保证大伙儿以后都安静上课,我就赌!”

刘滟傲然道:“没问题,我说的话,在乙班就是律条!”

两人一击掌,刘滟和阿淑按手印签下契约书,开始掷骰子,女生们大声叫着:“卢!卢!卢!雉!雉!雉!”

几个回合下来,阿淑巧妙地赢了刘滟她们。其实对于阿淑,这种游戏都是小把式,在草原上的时候,阿淑什么没玩儿过啊?打五岁起,玩骰子这游戏她就没遇到过对手了。

阿淑一笑,“公主,诸位女公子,愿赌服输哦。”

女学生们憋着一肚子火,无奈地回到座位上,跟着姚娟念起了《诗经》。

姚娟惊讶而佩服地看着阿淑。

阿淑趁姚娟不注意,偷偷溜进兰台,却发现几个小黄门正在忙碌地从殿里往外搬运竹简。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因为下雨,兰台进水,为保护藏书,太后决定将藏书分散出去。

阿淑正奋力往上爬着台阶,殿前挂着的“兰台“两字,已隐约可见。

她狂喘着气,“中原人真是爱折腾,宫里面怎么到处都是这么高的梯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阿淑,顶住啊!不是还有几千本书吗?现在就动手,没准儿一会儿就找着啦……记住,什么时候都不能气馁!”

她握握拳头,再度往台阶上爬去。

阿淑奋力从书架下抱起一大堆竹简,点了点数,摊在桌子上就开始翻找了起来。

她扬声对几个正在在一边惊恐地发呆的小黄门说:“站在那儿干吗,快帮我一把呀!凡是关于地理和兵法的书,全给我拿来!谁要是找到了,我重重有赏!”

小黄门们如梦初醒,一窝蜂地涌到各处书架边翻找起来,但其中一个小黄门溜出去,报告了少傅卫英。

天色已近黄昏,兰台里点起了油灯,阿淑还在竹简堆里翻找着,好几个小黄门在边儿上帮忙,她身边的竹简已经快把她埋了起来,只露出半张脸来。

卫英来到兰台,见到里面的样子,不禁一怔。他沉吟了一下,挥手让小黄门让开,自己从竹简堆中穿过,悄悄地绕到阿淑身后。

阿淑正展开一卷绢书,认真辨认着封皮面的字迹,“西域都护府志……怎么没写是谁写的?”

围在阿淑身边的小黄门在领头小黄门的示意下,悄悄退了下去。阿淑正看得出神,完全没有留意到他们的动作。卫英来到阿淑身后,从头顶俯视下去,正好看到阿淑指着上面的字念道:“乌垒城共有守军三千,屯田四万倾,其中左都尉镇守……”

卫英眼中寒光一凝,但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阿淑已发现身后有人,电光火石间,她迅速拿起身边的竹简打灭灯火,接着便反肘向身后撞去,“谁?”

卫英飞身后退,一言不发地和她过了几招,阿淑打得兴起,一脚踢倒了身边堆积的竹简,窗外的夕阳这才照到了卫英的脸上。阿淑看清是他,不禁一愣。

她收了招式,扭头向书案走去,“干吗鬼鬼祟祟地躲在我后边?我来兰台看看书,没犯着你卫大人哪个天条吧?”

卫英突然纵身飞起,一下子将阿淑压倒在地,反扭住她的手,“鬼鬼祟祟的?原来是你!说!你是哪儿派来的奸细?北匈奴的,还是莎车的?”

阿淑防备不及,一时被制,不禁大怒道:“你又发什么神经?放手!你才是奸细!”

卫英道:“如果不是奸细,你为什么进宫第一天就要来兰台?为什么要特意查阅兵书,还关心西域都护府的驻兵?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还不招,我就打碎你的琵琶骨,送你去廷尉问罪!”

他手上一用劲儿,阿淑立刻痛得红了眼圈,“我爹做过兰台令史,我为什么不能来兰台?”

卫英冷笑道:“你武功不错,可班固班大人只是个文官,他的女儿,又怎么可能会什么武功?”

阿淑一愣,卫英道:“编不出来了吧?”

阿淑猛一用劲儿,想要挣脱,但仍然马上被卫英制住。她躺在地上,不停地踢打卫英,“放开我!我跟我叔父学的武功!他投笔从戎,你没听说过呀?”

卫英一怔,刚想说什么,眼光却突然落到了阿淑正在挥舞的手腕上,那上面,竟然戴着一只雪白的羊脂玉镯。

卫英慢慢松开了手,阿淑狼狈地站起身来,愤怒地骂道:“你神经病啊?我是我爹的亲生女儿,不是胡女!”

卫英深吸一口气,怒视着阿淑,“现在我手里没有证据,只能任由你胡说,不过你放心,最多十天,象郡那边就会有消息传回,你是不是冒名顶替,马上就会真相大白!”

他这一说,倒把阿淑吓一跳,来宫里这几日,还没人怀疑过她的身份,只有卫英这家伙,总像看家犬一样盯着她不放。万一他的人到了象郡,就肯定会知道阿淑是个冒牌货……好在从洛阳到象郡有几千里,一去一回,就算快马也得十几天时间,只要加紧找书,在被他发现前跑掉,不就没事了吗?对,就这样!阿淑给自己打气加油。

卫英回到自己房里,想起阿淑手上的羊脂玉镯,那可不是普通的玉镯,而是昆仑山的羊脂玉,这种玉器是班超征西域时献入朝中的,宫中只有太后和公主们才有那么几件,其余的也只在班家的女眷手上见过,刘萱就有一只。卫英觉得,既然太后让班淑做女傅,肯定查过她的身世履历,可班家世代书香,怎么会养出一个既会武功,行事仪态又完全不像是名门淑女的姑娘?这一切还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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