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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少能鄙事”的青年时代

曲阜孔庙大成殿中的那个正襟危坐、戴着十二冕旒的帝王之冠的孔子,肯定是与孔子背道而驰的孔子。但是孔子到底是一副什么模样呢?尤其是青少年时期的孔子是个什么样子呢?可惜的是,因为他的“圣”与“神”,烙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只是老态龙钟而又透着威严的样子,这是晋朝顾恺之与唐朝吴道子给我们留下的形象。虽然顾恺之以其雄健的线条与明朗的造型,使得他笔下的孔子要比吴道子的孔子生动许多,但终归还是离真的孔子相去甚远。

台湾画家江逸子,曾经绘出了一个“温和慈祥”、“善良德性”而又“恭敬严谨”、“自奉节俭”、凡事“谦让有礼”的孔子。这个孔子,当然散发着一种亲切与平易,但却缺少了英气。在孔子诞辰2557年的祭孔大典前夕,中国孔子基金会颁布了一个据说可以作“标准像”的孔子,255.7厘米的青铜圆雕,国字脸,阔嘴,浓眉,长髯,是一个有着山东人特征的长者形象。虽然设计者说要还原一个布衣的平民的孔子形象,但是设计者“东方圣哲”的追求还是让他与真的孔子有着较远的距离。倒是吴门画苑程宗元先生,专门为匡亚明先生的《孔子评传》所绘的六幅孔子像,尤其是第一幅“布衣孔子三十而立像”,让人觉得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真正的孔子,并与笔者心目中的孔子有着某种契合。

青年的孔子,长得高大且透着一种少有的文气,并不是如后来被神化的那种五官与身体怪异的形象。曾经亲临曲阜采集过孔子事迹的司马迁,这样描绘他:“孔子长九尺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周尺要小于现在的市尺,按周尺一尺折合现代公制十九点九厘米计算,则孔子身高为一米九一。可以想象,他既继承了勇士父亲的魁梧威风,又比父亲多了一份沉稳秀气,用文武兼备来形容当是恰当的。

这样一个博学而又威武挺拔的青年,在十九岁上就娶了妻子宋人亓官氏。一年之后,孔子就有了自己的儿子。

那时的孔子在鲁国已经有了相当的名气了吧?不然,鲁国国君鲁昭公也不会为孔子的新生儿子,而专门派人送来祝贺的鲤鱼。生活的艰辛、家景的困顿与自己渴望立业救世的理想,都会让孔子对于当权者怀着一种期待。何况对于涉世未深的青年孔子来说,更会对世事怀着某种美好的向往。于是他便为自己的新生的儿子起名为“鲤”,字伯鱼。国君的一条鲤鱼,让儿子连名带字全派上了用场。或者,孔子的取舍,也正埋下了他坎坷而又悲剧人生的伏笔:想依托国君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可天下的国君又没有一个真正理解他支持他。

有了家室与儿子的孔子,就要在谋生与学习的路上,挑起更重的担子了。

还在母亲健在的时候,小小的孔子一定干过很多贵族子弟不屑于干的杂活,诸如扫地、打柴、推车、洗衣、挑担等。但是他真正走上社会做事,却要在母亲去世之后了。家道中落,又没有资格承袭官爵,这却从另一方面帮助了他,让他在艰难困苦之中学会了生活与做事的本领,坚强了面对困境时的意志,也锻炼出了承当苦难与挫折的良好心态。同时,也让他有机会能够看到贵族与平民两个天地间的真实状况,这也为他日后思考人生与国家的问题,提供了独到的视角。“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吾不试,故艺”——我小时候贫穷没有地位,所以能够干许多被人认为鄙贱的事,我不能出仕,所以才学到了许多技艺。

结婚生子后的第一份工作,当是在鲁国权臣季孙氏家里任委吏。委吏就是管理仓库的一个小差役。看似容易,做好却难。他的前任就是因为管理混乱和有贪污嫌疑而为季孙氏不满。孔子并不嫌这个职位鄙贱,尽心尽力,并让自己的能力得到了充分的展示。料量升斗,会计出纳,全部做得清楚明白。季孙氏想不到年轻的孔子竟有这样处理事情的能力,就又委派了他第二份工作,做乘田。乘田也许比委吏还要鄙贱,因为这是一个管理饲养放牧牛羊驴马等牲畜的小吏。身大力不亏,加之孔子肯动脑筋,晨夕饲养,牵出赶进,清扫洗刷,很快又把这份乘田的工作做得井井有条。

孔子并不忌讳谈论自己曾经干过这样鄙贱的事情,他甚至还带有某种自豪的口吻谈起自己的这一段经历。他说:“叫我管仓库,我就把仓库里的账目计算得清清楚楚”,“叫我管牛羊,我就把牛羊管理得肥胖强壮起来”。

孔子在日后的教育、文化与政治活动之中,还与音乐结下了不解之缘,这不仅是他天性中的一种爱好与追求,是当时礼与乐、诗与乐几乎融为一体的现实反映,其实也是孔子谋生的一种技艺。而六艺之中的“乐”,也就有了相当重要的分量。少年的孔子,是下过功夫学习过音乐并掌握了多种乐器的演奏技能。在他的艰难的青年时代,这个管理过仓库、放牧过牲畜的小伙子,还多次做过另外一种事情:为别人的婚丧嫁娶,充当过“乐器班子”,说得通俗一些也就是吹鼓手。这个身材高大、长得体面、中气十足而又有文化的青年,一定是有着相当的知名度了,请他的人也会远近都有。而他,不仅会在具体演奏之时增长驾驭乐器的技巧,还可以从各种礼仪中扩大与社会的接触面,并增长自己的见识与阅历。

孔子并不是生而知之——世界上从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有这种生而知之的人——他的能干与才能,全部来自于他的好学与勤奋。有这样几个好学的故事,能够真实地反映出青年孔子的精神风貌。

在《论语·子罕》一章里,记着这样一件事:在孔子所住的阙里不远的地方有个达巷,那里的人一定是多次亲眼见到了孔子的博学与多闻多能,所以才信服地赞叹:姓孔的那个青年真不简单啊,虽然他还不是个知名的人,但是他会的东西实在是多呀!”孔子听到后,却谦逊而又有些幽默地说:“我有什么本事啊?会赶车吗?会射箭吗?我不过会点赶车的本领而已。”其实,在青年时代就已经精通了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的孔子,很明白六艺中最容易的要数赶车了。他之所以强调自己“不过会点赶车的本领而已”,就是在告诉自己的学生们,一个真正会学习好学习的人,是要从最基础最简单处学起做起,不能眼高手低,更不能好高骛远。在他第一次有机会进入鲁国祭祀周公的太庙时,他便从进门到出来,遇到什么就问什么,好像一个饥渴的小学生一样。有人见到孔子的“每事问”,便不解地说:“谁说郰邑大夫叔梁纥的儿子懂得周礼呢?他进入了太庙就问这问那,还没见他住过嘴。”这话传到了孔子的耳朵里,孔子却不客气了,回答说:“这才是合乎礼的呢。”还在儿时就已经“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按照周礼进行演练不已的孔子,当然对于周礼早已烂熟于心,他怎能不知道呢?他只是在对于自己掌握的知识进行验证,并对于春秋末年一些背离周礼的地方表示疑问罢了。

公元前525年,鲁国的一个附属小国郯国的郯子来朝见鲁昭公。在一次宴会上,鲁国大夫昭子问郯子:少昊的时候,以鸟名官是怎么回事呢?郯子说,少昊是我的祖先,这个情况我是知道的,当时少昊刚立的时候,正好有凤飞来,这就是以鸟名官的起因吧。接着,郯子还向昭子详细地介绍了当时的情况。孔子听到这个消息,再也坐不住了,连夜敲开了鲁国宾舍郯子所宿居的门,迫切地向郯子请教关于少昊时代职官制度典籍历史等情况。

当时二十六岁的孔子,其博学早已闻名鲁国,郯子见这样一个知名学者却能够如此虚心求教,十分感动,便倾其所有,全部奉告。两位学者谈得那样投机,甚至忘了天已大亮。离开郯子后依然兴奋的孔子,还忍不住向人惋惜着感叹着:周天子那里已经没有主管这类事情的人了,像郯子这样有学问的人,已经散落于四方了。

堪称经典的,还是孔子向师襄学琴的故事。

师襄是与孔子同时代的鲁国著名乐官。古代乐官一般叫师,后来担当这一职务的人就把师作为自己的姓,冠于名之前。如师襄,又称师襄子,加“子”表示尊重。

师襄也许一生也没有见到能够如孔子这样学琴的人。本来孔子的琴技已经相当好了,但他不满足。在他听了师襄的弹奏之后,就下定决心要向师襄学习,好让自己的琴技提高到新的境界。已经学习弹奏了半个多月了,孔子还是坚持继续学习同一支曲子。连师襄都觉得已经相当好了,就劝他:“这个曲子你确实已经会了,学一首新的吧。”孔子却说:“曲调是学会了,可是奏曲的技巧还尚未学好。”过了几日,师襄听着看着,觉得这下连技艺也熟了,又劝他:“技艺已经学好,该学新曲子了。”孔子还沉潜在曲调中,好一会儿才回答说:“我还没有能够全部领会这首曲子的志趣神韵呢。”又过了些日子,细心的师襄清楚地觉察出,自己的这个学生已经将曲子的志趣与神韵真正把握住了,便再次郑重地劝他:“志趣神韵都有了,可以学习新曲子了。”但是让师襄想不到的是,孔子还是坚持要继续学习同一支曲子。他向师襄请求:“再等等吧,等我体察出这个曲子的作者是谁并想象出他的精神风貌,再学新的曲子吧。”

终于有一天,孔子在琴声缭绕的余音中站起身,推开窗子,向着遥远的天边抬头仰望,许久,才若有所思地说:“我已经体察到作者的为人风貌了,这样的曲子,除了周文王还有谁能作得出来呢?!”此语一出,师襄顿感震惊。他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向着二十七岁的孔子连连作揖道:“是呀是呀,我的老师向我传授此曲的时候,正是说此曲名叫《文王操》呀!”

孔子为学,如哈勃望远镜瞭望太空,群星灿烂又有条不紊,其思远而行笃;孔子为人,如莫扎特之交响曲,柔情似水又情趣盎然。如在《论语·述而》篇中,就有这样的记载:“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孔子一定是有着一副好听的嗓子吧?再加上胸中奔放的激情与飘扬的才思,这歌声肯定会放射着感染人的穿透力。在同一篇中,还有着这样的记录:“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之至于斯也。’”其实,在《史记·孔子世家》里,在“三月不知肉味”之前,还有“学之”二字,或者这才是表达了当时孔子的真实情景,就是孔子的好学与学习的投入,学习起来到了入迷的程度,连吃肉都不知道味道了。

好学不辍又本色性情的少年孔子,终于在遍尝人生五味之后走进了三十而立的中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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