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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大河之融:孔子见老子

孔子见老子,当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会见之一。两颗星辰从来不会有见面的时候,一旦相见便会是碰撞后的毁灭。可是两位伟大的思想家的相见,虽然也会有碰撞,却如两道江河的汇聚,会给后世留下连专制制度也无法湮灭的可让精神自由生长的湖泊。

孔子是在适齐的前一年,即公元前518年去周天子的首都雒邑去拜见老子的,是年孔子三十三岁。孔子是以朝圣的心情西去雒邑的。那里不仅是他仰慕的周公曾经住过的地方,也是商周以来的礼仪、文物、典籍等汇集之地,当然,那里更住着他所景仰已久的老子。其时,老子正担任着周守藏室史官,也就是周朝的文物、博物、图书馆馆长。对于这位通晓上下古今之变的大思想家,还是青年的孔子就曾表示过:“吾闻老聃博古知今,通礼乐之原,明道德之归,则吾师也。”他是把老子当作老师来看待的。学生,怎能不去看望、求教于老师呢?

从鲁国国都到达周天子所在地雒邑有千里之遥,这对于少有经济来源的孔子来说,几乎是一件难以完成的事情。但是孔子想去朝圣雒邑、拜见老子的愿望是那样的强烈,以至于他的学生南宫敬叔实在不忍心看着他的老师日思夜想,便面求鲁昭公,建议他资助孔子的朝圣之旅。鲁昭公接受了南宫敬叔的建议,送给孔子一辆马车、两匹马和一个跟随的童仆,并让南宫敬叔陪同前往。

在山东省嘉祥县武氏祠汉画像石里,最著名的一块就是孔子见老子。两人都戴着高高的帽子,穿着肥大的长袍。孔子双手捧着一只大雁,既是见面礼也是拜师礼,而拄着曲足拐杖的老子的身后,有一辆载着文物书籍的车,车后还有三个人,都捧着简册典籍。以孔子见老子为题材的汉画像石,在全国有十几种之多,其中有一块,在孔子与老子之间,还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这个小孩子名叫项橐,在民间传说中他也与孔子发生了充满着智慧的故事。那是在孔子去见老子的路上,刚到了河南地界,前行的车子就被这个小孩挡住了。原来他正在路中央用石头垒东西。孔子的学生子路向前开道,他们有一段有趣的对话。“躲开,我们要过去!”“车上坐的谁?”“是孔子。”“孔子是什么人?”“孔子是圣人。”“圣人是不是什么都懂?”“那当然!”“好,那我就去问问他,回答对了问题就放你们过去。”孔子其实也在听着,他感到好笑又可爱,便说:“随便你问好了。”小项橐张口就问:“我问你是城躲车还车躲城?”孔子立即答道:“还用问,当然是车躲城了。”小项橐这下得意了,笑嘻嘻地说:“那你望望,我是垒的啥?”孔子仔细一看,小孩子不仅垒的有房子,房子周围还有城墙。说话算话,孔子便吩咐子路赶着车子从这“城”边上绕过去。

谁知这小项橐还不算完,紧走几步撵上孔子接着发问:“你既然是圣人,今天我就考考圣人。你说是早晨太阳离得近还是中午太阳离得近?”孔子没有迟疑,又是张口就答:“早晨太阳离得近。”没等小项橐“为什么”出口,孔子便接着解释说:“你不想想,早晨太阳多大,中午太阳多小。”这时候又轮到小项橐笑了,笑着就又出招了:“你说是离得近了暖还是离得远了暖?”孔子没想到这里面设着套,还是张口就答:“肯定是离得近了暖。”小项橐更得意了,问:“那为啥我觉得中午暖?”被问住的孔子一边走还一边感叹:“项橐也是我的老师啊!”

这只是一个民间传说。但是从民间对于孔子见老子之事广泛的兴趣看,这个事件确实发生过,并在上层与民间均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据说,在雒邑,老子与孔子还一起为巷党的一户人家办理过一次丧事,那时叫相礼助丧。也许这是老子有意让孔子亲自体会一下正宗的丧葬时的整套周礼吧,或者孔子也想通过实际操作,验证一下自己所学的周礼。真是有缘,送葬途中发生了日食现象。正当孔子不知如何处置的时候,老子从容地下令放下灵柩,并令送葬的所有人员停止哭泣,并大声地告诉大家,根据礼俗规定,必须等待日食过后才能再往前走。

相礼助丧完毕,孔子求教于老子说,那样将灵柩停在半道上等待不太合适吧?谁知道日食会持续多久呢?倒不如继续进行为好。这时,老子才将这种做法的根据详细地对孔子进行了阐明。老子说,诸侯朝见天子、大夫出国访问,都是白天走路、夜间休息,送葬与这个是一样的道理。你不想想,谁会夜间赶路?只有逃犯和奔丧的人才会天黑了赶路呢!孔子豁然明白,后来,凡是遇到此类情况,总会说“吾闻诸老聃云”,便会将上面老子讲的道理再向弟子们重复一遍。

对于孔子见老子这个事件,历史上有着多种记载与描绘,有些甚至是正好相反的记载与描绘。比如,有的说孔子与老子有三次以上的会见,如庄子书中就记述老子与孔子在王城洛邑、楚国曲仁里、鲁国南之沛的聃国甫田等的八次对话,有的则判定只有公元前518年这一次会见;有的说老子知道了孔子要来拜见,套上车亲自出城相迎,有的则说老子并不欢迎孔子,连屋门也没有出;有的说他们的会见,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与较量,有的则说是一次知己间的融洽而又深刻的会见。鲁迅先生在小说《故事新编·出关》之中,则干脆说老子出关的直接原因是孔子。在这篇小说中,当老子决定躲开孔子而“出关”、老子与他的学生庚桑楚有着这样的对话——

“孔丘已经懂得了我的意思。他知道能够明白他的底细的,只有我,一定放心不下。我不走,是不大方便的……”

“那么,不正是同道吗?还走什么呢?”

“不,”老子摆一摆手,“我们还是道不同。譬如同是一双鞋子吧,我的是走流沙,他的是上朝廷的。”

老子的学生庚桑楚还准备与孔子干一下,但是被老子制止了,意思是他的学生那么多,是干不过他们的,并且举了牙齿与舌头谁更长久的例子,告诉自己的学生“硬的早掉,软的却在”。

虽然是小说,但说出的分歧却是实在的,一个出世,一个入世——我的是走流沙,他的是上朝廷的。一个因为对于社会的彻底失望而退,一个因为对于社会怀抱着希望而进。

基于此,关于他们的相见,肯定会有学术上的切磋甚至交锋。譬如对于孔子关于仁义的论述和关于“七十二君”无人能施仁政的失望,老子就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这个故事,正好鲜明地凸现了他们之间的分歧。

孔子追求“相呴以湿,相濡以沫”的仁。当水已干涸的池塘里,鱼们全都面临干死威胁的时候,它们却竭尽自己最后的所爱赠与对方,把生的希望留给别的鱼们,努力地哈出最后的气息去湿润对方,用口中仅有的唾沫滋润对方就要干燥的体表,使对方苟延残喘,尽可能地延长一些生命。这也许就是孔子“克己复礼,天下归仁”境界的极致了,池塘干涸了,却也毫无怨言,并在这种险恶的生存环境里牺牲自己,努力地施惠于对方,哪怕只能让“别的鱼们”多活一分钟。

老子则截然不同,他说与其这样,“不若相忘于江湖”。你孔子的“相呴以湿,相濡以沫”是再高尚、再仁义不过的了,可是结局却只有一个:死亡。老子要走另外一条路,“相忘于江湖”。要么不能让“泉涸”这种局面出现,即使出现了这种局面,也不能被动地等待死亡,而是要冲出这干涸的池塘,往“江湖”的方向走,力争回到江湖之中。鱼们能够处于江湖之中,当然也就无需什么“相呴以湿,相濡以沫”的仁义了。

一个要“克己”,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一个宁可去“走流沙”,也要首先保存了自己,保存了自己也就保存下了实现理想的资本。

分歧是明显的。但是透过分歧,却仿佛有一种让人感动的东西,给人以温暖和启迪——两位伟大思想家之间又有着巨大的一致和知音间的关怀与惺惺相惜。

鲁迅毕竟是独特的犀利的。他在看到孔子与老子之间分歧的时候,也看到了他们的深层次的一致。他说“孔子年三十余,尝问礼于老聃,然祖述尧舜,欲以治世弊,道不行,则定《诗》、《书》,订《礼》、《乐》,序《易》,作《春秋》。”对于老子,同一文中的前面鲁迅这样说:“老子之言亦不纯一,戒多言而时有愤辞,尚无为而仍欲治天下。其无为者,以欲‘无不为’也。”

在他们的骨子深处,有着同样的对于礼崩乐坏、物欲横流、统治者的残忍无道的不满与愤慨,有着同样的平治天下的理想,都想着大有作为。当然,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地方,那就是要独立在这个世上,发出自己的声音来。不然,孔子就不会千里迢迢、捧着大雁远赴雒邑去拜师问礼问道。不然,思接八极的老子,也不会接待孔子并让他参阅了周朝所藏的丰富的典籍、文物,引领孔子参观了明堂、太庙和天子郊祭天、社祭地的场所,并于礼于道倾其所有传授于孔子。那时的他们及其学派,都还有着一个阔大的胸襟和高远的视野,不像后世“独尊儒术”的小气量狭胸怀。

我至今还能听到老子临分别时嘱咐给孔子的话:“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蔂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

其对于孔子的关心,真是溢于言表。

孔子呢?他怎样看待这次与老子的会见?当他离开雒邑回到鲁国后,对弟子们这样说:“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网,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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