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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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可以分为诗人和非诗人两种,而诗人妨碍非诗人的生活,非诗人也妨碍诗人的生活。前者激怒后者,或者相反。可是,地球只有一个,他们不得不生活在一起。但他们非常难以和睦相处。特别是当他们明白(对很多人来讲,是猛然间意识到的),诗人与非诗人都是凡人,即他们彼此平等的时候……
亚历山大·拉特克维奇[1]在自己的著作《叶赛宁与邓肯》(Есени и Дукан)中这样写到。
关于叶赛宁与邓肯[2]这一对璧人,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像命运安排的那样彼此适合。年龄的差距、离开翻译就无法进行的交流:邓肯不懂俄语,而叶赛宁不想学习其他任何一种语言。再加上教育背景、交际圈子和经历的不同……
但他们仍然被命运安排成为一对。人世间的两个天才,在物质主义至上世界里的两位理想主义诗人,他们用爱的语言进行交谈。而且种种证据表明,从初次见面起,“就令人难以相信他们二人是第一次相遇”。[3]
曾经有过激情,很狂热的激情。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年之久,然后一切都过去了,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都没有了。当激情还在的时候,我什么也看不见,可现在……我的上帝,当时我是多么盲目,我的眼睛干什么去了呢?的确,人们总是这样盲目。[4]
邓肯一生中曾不止一次求助于算命术、占星术和通灵术。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她童年时代的美国的的确确充斥着形形色色的预言家和预报者。报纸上常常刊印一些占星图和关于占星术及算命术的简明教程。只要走出家门几步,就会有每个人花一点小钱就可以进去学习的通灵术俱乐部或者扩大人体生物场的培训班。我们那些见识过人所共知的90年代俄罗斯的读者们,会轻易地找到熟悉的类似场景。
在自己的一本书中,邓肯讲道:少年时代读父亲的诗作时,她发现,其中一首诗中父亲预言自己最后会彻底破产,后来这一厄运果然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也曾按照当时流行的可以给生活带来财富和好事情的库埃方法[5]练习过心理暗示: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已经透支了自己的银行账户。必须找到一位百万富翁,以使我的学校生存下去。
邓肯在自己的书中这样愤愤不平地写到。
偶然说出的愿望开始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我必须找到一位百万富翁!”
每天重复一百次这句话,刚开始以开玩笑的方式,后来按照库埃的方法严肃认真地说。
一天早晨,在一次特别成功的演出之后,我身穿宽大的便服在镜子前面坐着。记得,为了即将进行的白天演出,我的头发用很多卷发器卷着,脑袋上还戴着包发帽。侍女递给我一张名片,在名片上我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突然,我头脑中灵光一现:“这就是我的百万富翁!”[6]
我引用这个片段是为了证明,邓肯不仅是一位天生敏感的创造性人物,她还能创造自己的思想,之后这些想法会在她的生活中得以实现。
邓肯相信梦和预兆,能够注意到变动不居的现实画面中那些明显的和难以捕捉的征兆。
据邓肯自己回忆,她在教堂的圆顶上看见了自己未来儿子的脸,因此得知自己怀上了第二个孩子,然后才去找医生证实自己的猜想。
有一天,我去圣马可教堂,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教堂镀金的蓝色圆顶。忽然,我看见了一张小男孩的脸,天使一般,长着大大的圆眼睛和一头金色的鬈发。[7]
不过,医生,也是邓肯的朋友和超级粉丝,得知她怀孕后,却要求她立即终止妊娠。
为什么?孩子的父亲是著名的百万富翁帕里斯·辛格尔[8],绝对有实力照顾自己的继承人及其母亲。而邓肯既年轻,又健康……
尽管如此,医生还是坚持要她做人流。
“这可恶至极!”他高声说,“您是贵家族唯一的演员,您将再次面临永远失去您的艺术世界的风险。这是绝对不可以的。请您听从我的建议,拒绝这一反人类的罪行。”
我请求我的朋友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考虑。宾馆房间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一切都好像刚刚发生:那是一个十分阴暗的房间,我眼前的墙上挂着一张画—画上是一位穿着18世纪衣裙的不同寻常的女性,冷酷但美丽的眼睛直视着我的眼睛。我也直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似乎在嘲笑我。“无论您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这双眼睛似乎在说,“结果都只有一个。请看看我多年以前容光焕发的美丽。死亡会吞噬一切,一切。您为什么要再次受苦,给一个注定要被死亡带走的人以生命?”[9]
孩子惨死之前的一年内,邓肯无论到什么地方都能看见一些小棺材,之后突然创作了一部以肖邦的《葬礼进行曲》(Похоронный марш)为配乐的舞剧。在舞台上,她塑造了一位埋葬亲生孩子的母亲。
“请您演奏肖邦的《葬礼进行曲》。”
“为什么?”斯京[10]很吃惊,“您可是从来没用这个曲子跳过舞啊!”
“不知道。您就演奏吧!”
我一再坚持,他只好同意了,于是我跳了那个进行曲。我表现了一位妇女,她抱着自己死去的孩子,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走向孩子们的安息之地。我展现了将尸体放入墓穴、灵魂脱离自己的监狱—躯体及其升天—奔向复活的情景。
当我结束舞蹈、大幕落下之时,出现了一种怪异的安静。我看了一眼斯京,他面色惨白,全身颤抖,握住我双手的手也是冰凉的。
“永远也别再让我演奏这个。”他请求道,“死亡的翅膀已经碰到了我。我甚至闻到了葬礼之花—白花的气味,看见了儿童棺木,棺木……”[11]
但是,邓肯还是不止一次地又表演了这个可怕的舞蹈,她一定是察觉到了悄悄降临的不幸的冷冷的气息。
还有另外一种算命方法,就是看手相。著名画家列昂·尼古拉耶维奇·巴克斯特[12]业余时间迷上了手相术。有一次,他还给邓肯看了手相:
吃饭的时候,巴克斯特给我画了一幅素描,如今这幅画出现在他的新书之中。画上的我面部表情十分严肃,一头鬈发伤感地从一边垂下。令人吃惊的是,具有某种天赋洞察力的巴克斯特这一天在我的掌纹中发现了两个十字架纹,他说:“您会得到声誉,但是会失去两个您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那时,这一预言对我来说还是个谜。
几年之后,邓肯还会看见两个神秘的十字架,这次是在自己的新房子里。房子是用帕里斯·辛格尔的钱建造的,十字架就在她那装饰豪华的小客厅门上。她能看见,但是肯定不敢设想这一可怕征兆的含义。
又过一段时间,在孩子们已经死亡之后,邓肯和她的哥哥一起来到维也纳,想稍稍散散心,改变一下环境。这时,在命运的安排之下,她竟然又住进了那家宾馆、那个挂着可怕女人头像的房间。这就是命……
下面描绘的是我们的女主人公算命的另一幅场景,这发生在她动身去俄罗斯之前:
离开伦敦之前,我去找一个女人算命,她说:“您将远行。等待您的是一些奇怪的经历和不愉快的事情。您会嫁人……”
但是,当她说到“嫁人”这个词时,我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我一直反对婚姻,永远也不会嫁人的。”“别着急,您自己会看到的。”算命女人反驳我说。[13]
算命女人预言说,在邓肯一直喜欢并受到热烈欢迎的俄罗斯,等待她的不是司空见惯的男女私情,甚至不是不时发生的诱人的罗曼史,而是名副其实的婚姻,要在护照上盖章的。尽管邓肯没有听完她的话就离开了,但是令人愉快而激动的想象却风起云涌,挥之不去。
芦苇哗哗响在静静的河湾里,
有位年轻的公主在河边哭泣,
美丽的少女在悼亡节算了一卦。
浪花冲散了无根草的花环。
唉,姑娘她不能在春天出嫁,
树林的预兆使她害怕。
白桦树被啃掉了一块皮,
姑娘被成群的老鼠赶出了家。
马儿在打架,可怕地晃动着脑袋,
唉,家神不喜欢黑色的发辫。
云杉林散发着神香的味道,
风儿响亮地唱着歌儿祭悼。
姑娘满面忧伤地在河岸上漫步,
波浪泛着温柔的泡沫为她编织裹尸布。
—谢尔盖·叶赛宁
这样说来,她等待着一个能够颠覆她婚姻观的人:邓肯旗帜鲜明地反对任何义务的束缚,认为嫁人是对女性的侮辱和奴役。所以,她去俄罗斯不仅仅是为了开办舞蹈学校,而且还等待着命运的这一新的挑战,像祭坛上等待祭祀屠刀的牺牲品。
邓肯卧室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有三个天使在演奏小提琴,三个天使中有一个长得与叶赛宁一模一样,这是后来人们发现的!
邓肯的秘书伊利亚·施耐德讲到。
有一次,我看见伊莎多拉·邓肯坐在床上看一本小书,她放下书、弯腰面向地板穿鞋时,抬起一只手,握着拳头向那三个拿着小提琴的天使示威,而那三个天使从挂在墙上的画里看着她。
不过,也许这个手势有自己的原因:伊莎多拉说过,三个天使中的一个长得与叶赛宁一模一样。的确,特别像。
[1] 亚历山大·米哈伊洛维奇·拉特克维奇(Александр Михайлович Раткевич,1954—),白俄罗斯作家、出版家、编辑,白俄罗斯文学协会“波洛茨克流派”荣誉主席、俄罗斯职业文学家联合会会员。
[2] 伊莎多拉·邓肯(Isadora Duncan,1878—1927年),美国舞蹈家,现代舞的创始人,世界上第一位披头赤脚在舞台上表演的艺术家。—编者注
[3] 见《与叶赛宁的会面》(Встречис Есениным)一书,作者伊利亚·伊里伊奇·施耐德(Илья Ильич Шнейдер,1891—1980),俄国记者、戏剧工作者、伊莎多拉·邓肯的秘书。
[4] 加利亚转述的叶赛宁之言。
[5] 库埃方式(Куэ),又称库埃疗法,由法国心理学家埃米尔·库埃(1857—1926)创造的一种通过内心强大的心理暗示来解决现实中的一些问题,一种不依赖外力外物的自我“修复”方式方法。—译者注
[6] 选自伊莎多拉·邓肯的回忆录。
[7] 选自伊莎多拉·邓肯的回忆录。
[8] 帕里斯·辛格尔(Парис Зингер),约生于1870年,死期不详。
[9] 选自伊莎多拉·邓肯的回忆录。
[10] 格涅尔·斯京(Генер Скин),钢琴家,邓肯的朋友。
[11] 选自伊莎多拉·邓肯的回忆录。
[12] 列昂·尼古拉耶维奇·巴克斯特【(Леон Николаевич Бакст),原名雷伯—哈依姆·伊兹拉伊列维奇(Лейб—Хаим Израилевич)或列夫·萨莫伊洛维奇·罗森伯格(Лев Самойлович Розенберг),1866—1924】,俄国画家、舞美设计师、书籍插图画家、架上绘画及戏剧线条画大师,“艺术世界联合会”(Мирискусства)和谢·巴·佳吉列夫戏剧艺术规划中最杰出的活动家之一。
[13] 选自伊莎多拉·邓肯的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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