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普列奇斯金卡的杜西卡
-
与伊利亚·施耐德和邓肯一起,叶赛宁来到了位于普列奇斯金卡的一栋独门独院的房子,这是苏联政府专门为邓肯建造的,邓肯提议喝点茶。伊利亚·施耐德明白,这里不再需要他了,确切地说,是用不着翻译了,于是他就回自己家去了。从这一刻起,叶赛宁和邓肯便没有分开过,第二天叶赛宁就入住新女友家里了。
他们的罗曼史不仅马上人尽皆知,而且成了头号新闻。他们也不隐瞒自己的关系,叶赛宁几乎每天晚上都带一大群政治委员和意象派诗人到自己意中人的单独院落里来。在邓肯家里总是很开心,餐桌几乎被形形色色的佳肴压塌,香槟酒成箱地送上来。
据说,伟大的邓肯的厨房中的所有美食都是被直接从克里姆林宫运来的。邓肯得到苏联当局令人难以置信的赏识,不开玩笑地说,在俄国人都往国外跑的情况下,这个勇敢的女人却逆潮流而上,大摇大摆地迎面而来。这时,甚至她穿的衣服也基本上是红色的,还用无产阶级的音乐创作舞剧。除她喜欢的《马赛曲》(Марсельеза)之外,还加上了《国际歌》(Интернационал),很快,她还跳上了共青团员和少先队员的歌曲舞蹈!此外,她还主动接受采访,骄傲而激动地宣称:“我是红色的!”
有人拼命吓唬我们。在巴黎,俄罗斯的前任大使马克拉科夫(Маклаков)和与天才的俄罗斯作曲家同姓的柴可夫斯基[1]一起来到我家。嗯,他们两个人都请求我,那个柴可夫斯基甚至在我面前跪下来,求我不要到俄罗斯去,因为我和伊尔玛一到边境就会被强奸,即使我们能顺利抵达俄罗斯,那我们也必须得吃汤里面漂浮着被砍下的人手指头的菜。
邓肯这样对记者说。
出色的公关!可是,这样的广告在任何年代都价格高昂。于是,在普列奇斯金卡大门前就聚集了一大群“信使!信使!三万五千人全是信使!”[2],给一头红发的女神送来珍贵的香水、皮草、酒店的美食和晚会的华服。
邓肯的奢华,她的疯狂宴饮,她的无数罗曼史,她那从早到晚、从晚到早挤满了信使、意象派诗人、可卡因吸食者、醉醺醺的演员和醉醺醺的肃反工作人员的房子—所有这一切都使贫困而愤怒的莫斯科眼花缭乱。
弗拉基斯拉夫·霍达谢维奇[3]在回忆录中这样写到。
众所周知,邓肯,或许像叶赛宁的狐朋狗友们戏称的那样:普列奇斯金卡的杜西卡,富得令人难以置信,钱多得数不过来。叶赛宁这个小傻瓜真幸运,第一次来白石城[4],就凭借在沙龙里弹着巴拉莱卡唱着粗野难听的四句头顺口溜赢得了万千宠爱,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富婆。还有人编了下面这个令人讨厌的小调:
不要批评得太严苛,
我们的叶赛宁不是那样的。
欧洲有很多的伊莎多拉—
却很少有伊莎杜拉克[5]。
要是我们的读者突然请求这个小调的作者上台表演,他肯定不会躲闪,而会微笑着走上舞台:“你们好!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阿纳托利·马里延戈夫。”但他不是出于恶意,只是看着那么年轻标致的诗人挽着一个老太婆的手臂走来走去心里难过。而且叶赛宁谈恋爱也不关他的事。不过,对外来名人掩饰不住的憎恨并不妨碍马里延戈夫每天跑到邓肯的大房子里来吃吃喝喝,听话观事。
从米克拉舍夫斯卡娅[6]的回忆录《与诗人相见》(Встречи споэтом)中,我们可以得知这种行为的缘由。叶赛宁曾亲口对米克拉舍夫斯卡娅讲起过这件事:
阿纳托利想尽一切办法让我和赖赫[7](叶赛宁的第二任妻子)争吵。常常带我离开家,总是对我说,诗人不应该结婚:“你还得戴上一个棉耳套。”[8]他拆散了我和赖赫,自己却结婚了,丢下我一个人……
叶赛宁对朋友抱怨说。
叶赛宁与邓肯交往时,马里延戈夫也是竭尽所能挑拨易怒、任性的诗人与其夫人之间的关系。
有一次,他发现住在邓肯家的叶赛宁喜欢上了吃羊肉,因此写了一个四句头顺口溜:
我不想吃羊肉,
因为我受了伤,
我的心脏受了伤,
被羊肉的女主人所伤。
而且马上自说自话地解释起这件事,说叶赛宁已经对他的杜西卡感到十分厌恶,以至于有她在场,他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读着马里延戈夫的《没有谎言的长篇小说》,我在想,生活中的任何一件事情、任何一个行为、任何一种思想都可以被以歪曲的形式呈现出来。
米克拉舍夫斯卡娅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到。
飞机将叶赛宁带向何处?
古老的雅典,邓肯的废墟……
……叶赛宁却一天天变得郁郁寡欢。人们的冷嘲热讽和闪烁其词的暗示已经让他感到十分厌烦,他们说,他和邓肯不般配,说事实上俄罗斯诗人显然是把自己卖给了富有的外国大妈。
为了证明邓肯是一个天才和真正的奇迹,叶赛宁每天都向邓肯索要一大堆她演出的剧票,然后带着朋友们去看她的演出。让他们亲眼看看,她是什么样的!在所有的演出中,他为她鼓掌的声音都最大,时间都最长,然后再带着一大群忠实的同伴去邓肯家做客。在那里,邓肯会为了“社会精英”再次翩翩起舞,做即兴表演。而且,按惯例还会有美食美酒……
叶赛宁甚至领马里延戈夫去了最神秘的地方—卧室,让他看看自己与心爱的女人一起生活得怎么样,让他为自己的幸福感到高兴。然后他又把拿到手的第一张唱片《起舞吧,邓肯》(Танцуй, Изадора)放到留声机上播放。
邓肯戴着叶赛宁的制帽,穿着叶赛宁的西服上衣。音乐带有挑逗性,陌生而令人不安……可怕又十分优美的舞蹈。
马里延戈夫在自己的小说中讲到。
细细的粉红色围巾在她手中逶迤流动。她抓住它鼓起的地方,用颤抖的手指卡住它的咽喉。织物圆圆的柔软的头颅无助而悲哀地垂下。
客人聚集的晚上,大家通常会请求叶赛宁朗诵诗歌。
邓肯的忠实秘书伊利亚·施耐德继续讲述邓肯家举办晚会的情形。
他很愿意,而且最常朗诵的是《一个流氓的自白》(Исповедь хулигана)和长诗《普加乔夫》(Пугачев)中赫洛普莎(Хлопуша)的独白,后者当时正在创作之中。私下里他朗诵的声音不大,有点嘶哑,有时变成耳语一般,但是听得很清楚;有时他的声音带有铜的质感。字母“Г”的音叶赛宁发得很轻,听上去像“Х”。他若有所思,似乎凝视着只有他一人看得到的梁赞的远方,几乎耳语般地念出《一个流氓的自白》中的一节:
可怜的,可怜的农民!
你们可能已经变得丑陋,
你们如此害怕上帝……
“和深深的沼泽地……”他通常以神秘的低语结束自己的朗诵,并把其中的“O”音发得特别动听。在舞台上则恰恰相反,他朗诵的声音很洪亮,稍微带点“O”化音。读赫洛普莎的独白时常带有戏剧性的激情,而长诗结尾的语句语调十分低沉,以咽喉痉挛的声音读道:
我亲爱的人们……亲爱的……好—人……
[1] 这里的柴可夫斯基(Чайковский)指的是1918年起北俄罗斯政府的首脑,该政府是由占领摩尔曼斯克和阿尔汉格尔斯克的英国人组织俄罗斯白卫军建立的。
[2] 见果戈里的《钦差大臣》(Ревизор)。
[3] 弗拉基斯拉夫·费利奇阿诺维奇·霍达谢维奇(Владислав Фелицианович Ходасевич,1886—1939),俄国诗人,也做过文学批评家、回忆录作家和文学史家(研究普希金)。
[4] 指莫斯科。—译者注
[5] 俄语中的“杜拉克”是“傻瓜”的意思。
[6] 奥古斯塔·列昂尼多夫娜·米克拉舍夫斯卡娅(Миклашевская Августа Леонидовна,1894—1977),俄国著名戏剧演员,叶赛宁的最后一次婚外恋的对象。—译者注
[7] 季娜伊达·尼古拉耶夫娜·赖赫(Зинаида Николаевна Райх,1894—1939),俄国演员,谢尔盖·叶赛宁和弗谢沃洛德·梅耶霍德(Всеволод Мейерхольд,1874—1940)之妻。
[8] 指女人唠叨惹人烦。—译者注
-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
-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