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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直到有一天,伊布听说,插班生夏朗就住在大院的车棚里,老头是他爸,那又疯又傻的女人就是他妈!

曾有一次夏朗随田径队到校外训练时摔了一跤,两个膝盖都擦伤了,恰好疯傻女人从那里经过,瞧见后便第一时间冲了过去,咿咿呀呀一副心疼的样子,虽然还是被夏朗赶走了,可看到的人都觉得,只有当妈的才会那么反应。

伊布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无法将夏朗和另外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后来,这件事传开了,夏朗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承受旁人异样的目光,各种谣传添油加醋甚嚣尘上。

伊布为了探明真相,放学后特地去车棚看个究竟。车棚里的一角垒上一层砖当墙,就是一间屋子,估计不到七八平米,一张双人床,一张瘸腿的破桌,下面垫着砖头,一个锅灶,算是全部家当了,唯独吊着一顶小灯泡却挺亮堂,屋里散发出一股霉味,找不到一丝夏朗的痕迹。伊布似乎听到身后有动静,一转身,只见一双被充血染得通红的眼睛瞪着他,那道疤像是被放大好几倍,令人毛骨悚然,伊布尖叫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了。他选择不相信别人的传言。

可这无法改变夏朗逐渐被疏远的现实,伊布有些同情夏朗,实在憋不住,便主动问他,看车棚的老头和又疯又傻的女人,到底是不是你爸你妈?

夏朗被伊布这么一问给逗笑了,接着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却斩钉截铁地说了两个字,不是。

跟当事人对质过后,伊布便开始劝止那些关于夏朗的谣言,不过还是有人将信将疑,包括跟伊布关系最好的虎飞。

这事似乎暂时过去了。

过了一阵子,有一次大伙儿在大院外的麦地上用三棱镜、划炮、胶管、农药水枪等各种物件来折磨地里的虫子和鼠类,在寻求一种施虐的快感。伊布、虎飞、夏朗都在,夏朗在找洞、判断位置方面很有经验,大伙儿也挺高兴。就在这时,又疯又傻的女人出现了,她正在十分认真地拣麦秸秆、拔野草,箩筐里已装得满满当当。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疯傻女人,有人甚至跃跃欲试打算作弄她一番,而夏朗有点像在回避,继续低头刨一块小坑渠,试图将水壶里的水灌进一个不明归属的地洞里。这时,虎飞来到他身旁,拍着夏朗,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说,夏朗,那疯傻女人是你妈吗?

夏朗兀自说,不是。

真的吗? 虎飞坚定地问。

夏朗坚定地摇了摇头。

虎飞顿了顿语气,说,那好,你敢把这个扔进她箩筐里吗?

虎飞手里捏着一枚划炮。那个时候的划炮火药足,威力大,点燃后喷出的火焰远远大于二十一世纪以后生产的。

夏朗犹豫了,虎飞斜着脑袋,眼神轻蔑地说道,这都不敢? 语气有点像是在说,我看你还能瞒多久。

夏朗笑了笑,说,什么不敢,还是留着炸鼠洞吧。

说着,夏朗俯下身来继续捣鼓地洞。

虎飞没有罢休,大声说,你怕了吧,因为那是你妈!对不对?

其他人也开始跟着起哄,此起彼伏的讥讽和质问,像是在激将夏朗。夏朗起初是沉默,往后越来越不耐烦,抓起书包准备离开了。

虎飞立刻对大家说,瞧瞧,丫真没劲,这就怂了,我看你还是承认了吧,你爸是车棚老头,你妈是背箩筐的疯傻女人!边说边形象地模仿那女人驼着背,背着箩筐走路时外八字脚的样子,生动极了,虎飞一向有模仿天赋,自然又引起了一阵哄笑。伊布没有笑,但自始至终也没有说话。

夏朗终于忍无可忍,扔下了书包,一把抢过那枚划炮,朝着那女人走去。

女人背对着他们,根本不知道身后正发生着什么。

然后发生的一幕,令伊布终生难忘。夏朗将划炮抛进了疯傻女人背后的箩筐之中,一缕极细的白烟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短暂的抛物线,划炮爆炸后引燃了箩筐里的秸秆和杂草,突如其来的剧烈炸响,让毫无防备的疯傻女人受到了刺激,像失了魂似的尖叫一声,接着瘫倒在地。伊布记得很清楚,女人倒地之后身体还在不停地抖动、抽搐,箩筐里的火彻底烧了起来,火苗落在了女人的头发和衣服上……

夏朗转过身冲着虎飞放肆地大笑,所有人都被吓住了。

夏朗只撂下一句话,这下行了吧?!

夏朗头也不回地走了,连书包都没拿。伊布望着夏朗的背影,只见他抬起了手,像是在抹眼泪。

大伙儿见疯傻女人躺在地上形态可怕,不知所措下作鸟兽散了,三年级的孩子或许根本想象不到后果会是什么样的。

女人能捡一条命就不错了。此后,班里几乎没人再议论夏朗和他的家庭,夏朗也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上学。

伊布问过班主任,班主任也只是摇了摇头。伊布还偷偷去过车棚,也毫无夏朗的音讯。

一个月后的一天,伊布放学刚进大院,就听大些的孩子们说,疯傻女人死了,车棚老头要回趟老家。伊布赶紧跑到自行车棚前,正好撞见了夏朗,这是伊布第一次在自行车棚前,见到那个他熟悉的运动健将,此时,却觉得有些陌生。夏朗没有抬眼,手里捧着一张遗像,相框明显有些旧了,那上面的人分明就是她。

老头肩上挎着一个包袱,锁好了车棚大门,推起靠在墙跟的自行车,车后座上捆绑着一个大箱子,箱子上头还捆着两个布袋子,绳子里里外外,纵横交错,为了固定牢靠,老头一定下足了功夫。

就这样,一老一小,父子俩,上路了。

从此,伊布再也没有见到夏朗。

过了好多年,伊布都不知道那女人得的是什么病,后来听大人讲,那疯傻女人,的确是又疯又傻,是那个姓夏的四十多岁“老头”在老家的媳妇,不过是花钱从邻村买来的,就是为了给夏家传宗接代。在她的意识里,除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其他一切都是不清晰的,脸上那道可怕的伤疤,还有残缺的几根手指,就是她曾为保护儿子而留下的,那是在老家的山林里,一只发了疯的野狗像狼一般凶恶地扑向年幼的夏朗,危急时刻,疯傻女人挡在了他前面,赤手空拳,不管自己是否有能力抵御这危险……

这么多年过去,伊布都没有想起过夏朗一家三口,那些过去的经历太多,线索太庞杂,虽有自己见证,但多少会随着世俗生活的累积与释放,逐渐被新陈代谢掉。然而,当伊布被一一拒绝认作父亲时,不由得想起了夏朗那笃定、决绝的眼神,那斩钉截铁的口气,无论是从夏朗口中说出的“不是”,还是眼下一一迟疑之后的“不是”,这两个字,加重了伊布内心的焦虑和不安,让他沉浸在自我营造的伤感情绪之中。

这情绪并未持续多久,就被人为打断了。

不知是谁猛推了伊布一把,他回头,只见三个壮汉凶巴巴地瞪着自己。

伊布本能地问了一句废话,怎么了?

其实不问也知道这伙人是来干吗的,伊布已经有了经验,虽然每次来向他讨债的都不是同一拨人,但这类人都是一个德行,类似于廉价西装配小公文包的房产中介或浓妆艳抹的化妆品推销小姐,放在任何地方几乎一眼便知。

对方言简意赅地答道,你明知故问!        

伊布的确是明知故问,接下来怎么办呢,直接跑吧,虽说这是一条背街的窄巷,眼下行人三三两两,料对方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只是怕一转身就会被壮汉揪住衣领,伊布记得小时候被大孩子欺负,大孩子往往都是先摆摆手让伊布滚蛋,等他一转身就猛地揪住他衣领,一把将他拽倒在地,伊布好几次后脑勺磕在地上,没磕傻就烧高香了。这种记忆如同心理阴影,让伊布即便在跟人开玩笑时,也拒绝人从身后拽他的衣领。

对方很敬业地讲了一串讨债的套话,伊布完全听不进去,反正钱一分没有,只有等拿回儿子的抚养权才行,可眼下八字还没一撇呢,伊布也不愿将儿子的事跟这帮不相干的人解释。

对方见伊布竟然心不在焉,便掏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尖锥,抵在他的喉咙上。伊布立马屏住呼吸,生怕一个喷嚏就让自己的喉管漏了气。

就在这时,一辆警车从窄巷口开了过来,没闪警灯也没响警笛,犹如神兵天降。对方迅速缩手,伊布松了口气,像盼到救世主一般趁机朝警车挥手。

谁知警车“刷”的一下开了过去。

伊布和对方望着警车消失在窄巷的尽头,都挺意外。

对方这才反应过来,说,警车能随便逆行?

其中一个同事回头白了他一眼道,废话!

伊布趁机撒腿就跑,从对方三人眼皮子底下溜走,这对于专门从事围追堵截的人们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

伊布跑出窄巷,冲到大街上,人行道上的人流无法形成有效的掩护,对方一眼便瞧见了伊布,边追边用手机招呼人前来支援,一定有一队相当于预备役的人马埋伏在不远处。

伊布跑上汽车道,伸手去拦出租车,恰巧刚才那辆警车又不闪灯、不响笛地悄然驶至,像个犯贱的幽灵来显摆幸灾乐祸的鬼脸。这一次车悠然停下,伴随车窗摇下,里面的警察一定认出了伊布,竟然用宣讲交规的口吻告诫他说,刚才就想告诉你,这边的几条单行线上都没有出租车停靠点,你得直走到了路口左转才可能打到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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