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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另一个是白话的,气势更如火山喷涌,罗家伦起草。

现在日本在万国和会要求并吞青岛,管理山东一切权利,就要成功了!他们的外交大胜利了!我们的外交大失败了!山东大势一去,就是破坏中国的领土!中国的领土破坏,中国就亡了!所以我们学界今天排队到各公使馆去,要求各国出来维持公理,务望全国工、商各界,一律起来设法开国民大会,外争主权,内除国贼,中国存亡,就在此一举了! 今与全国同胞立个信条道:

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断送!

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而不可以低头!

国亡了!同胞起来呀!

“宣言,当然可以,”教育总长电话里的声气又大起来,“然而聚众闹事, 甚至于去外交使团所在地滋事,便是大险招啊。若真个招致鲜血涂地,则于学生,于教育界,于国家,都不是好事啊。孑民兄,你也是当过教育总长的, 我刚才在紧急会议上挨了警察总监吴炳湘一顿训,又挨了警备司令段芝贵一顿训,钱总理也翻了我好几个白眼,我是感到了压力的,压力很大啊。此事你一定要帮帮忙,既是帮兄弟,也是帮你自家啊!你我去留事小,学生鲜血横流事大啊!”

这最后一句话,很有示警之意。“鲜血”二字,如两下重锤,重重砸在蔡元培的心坎上。

他的一夜难眠,就是在怕这两个字。真的,这两个字,只能涌动在他的学生的心头,而不能流淌在他的学生的脸上。

蔡元培想一想,还是对电话这样答复:“沅叔兄,元培愿如实禀告,如今国难当头,北大学生无法安坐于教室之中,拳拳爱国之心,殊属难得,元培实在不忍心拦阻学生!”

蔡元培停顿了一下。从隐隐约约的口号声分析,学生游行队伍已集合完毕。

“对政府的干预,元培当然也有担心。”蔡元培继续大声说,“作为校长, 元培又何尝不想千方百计保护学生?我不忍看到学生流血,更不忍看到学生牺牲,可是也不能出于此种担心,而闷住我们学生的救国呼声!”

说毕,电话啪地搁上。

蔡元培的嘴唇和电话线抖得一样厉害。

片刻之后,他拔腿冲出了校长室。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能跑得这样快。

蔡元培跑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气喘得几乎站不住。管门的老校工说:“校长,喝口水!”

蔡元培手一指,说:“拉上。”

老校工立马明白了校长的意思。管门的其实早就为“开关”二字忐忑不安了。

锈迹斑斑的铁门叽叽嘎嘎响,两个校工一齐推。

“快点!快点!”校长说。

口号声越来越清晰,蔡元培知道学生队伍已经起步了。

铁门拉紧,老校工双手捧出一把看起来很怕人的大锁:“蔡校长,在下还有大锁一把。”

“锁!锁上!”校长说。

老校工合起双掌,蹲个马步,以一种夸张的身姿,吧嗒一声合了锁。

蔡元培听着锁响,心里踏实了一些。

口号声如海涛般轰响,游行队伍已经临近大门了。放眼望去,队伍花花白白一片,真如涌动的海浪。因为许多旗帜都是撕破了白床单做成的,取其意为卖国贼曹、章、陆出丧,这也是昨日法科礼堂大会的倡议之一。

“取下!”蔡元培忽然手指大锁,“快取下!”

老校工愣住了,听不懂校长的意思。

“取下锁,听明白吗?取下这把锁!”

老校工听明白了,马上取出长柄铜钥匙,慌慌忙忙开启了大锁。

三个校工一齐动手,推开大铁门。

蔡元培顿脚说:“谁叫你们开门了?”

众人又一齐呆住。蔡元培说:“锁,拿掉!门,关上!”

铁门复又叽叽嘎嘎拉拢。

浩浩荡荡的学生游行队伍现在逼近了大门,白色旗号此起彼落,吼声如潮。

“还我青岛!”“取消二十一条!”“民贼不容存,诛夷曹、章、陆!”

蔡元培望着渐渐逼近的学生队伍,忽有遥看钱江大潮轰然而来的感觉。他不止一次去过海宁盐官,他知道大潮的威力。

大铁门。黑色栅栏。队伍被迫停下,口号也沉寂下来。

学生们看见了大铁门前的蔡元培,蔡元培也看见了他的血气方刚的学生们,以及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傅斯年、许德珩与张国焘。

蔡元培觉得自己应该开口了,于是他仰起脸,用自己最清晰的语音对大家说:“同学们,你们游行示威,当然可以,但这么做,并不能扭转时局。我们北大提倡学术自由,颇为保守的政府和人物厌恶,被视为鼓吹异端邪说的洪水猛兽。这个情况,诸位都知道。现在,同学们再出校游行,如果闹出事来,显然就会授人以口实。请大家三思。”

学生队伍顿时发出了嗡嗡嘤嘤的嘈杂声,但张国焘显然明白他们的校长此刻说这番话表示着什么,于是拉一拉游行总指挥傅斯年,两个人一起走上前去。

张国焘用自己的两只手握住蔡校长的两只手,直视校长的眼睛,大声说: “我们示威游行势在必行,校长事先也并不知道,那么现在不必再管,请校长回办公室去吧!”

说罢,轻轻一推一送,就把蔡校长送到了门卫房的门槛边。

蔡元培立即就不作声了,而张国焘也知道他们的校长再也不会拦阻了。双方这样的一番话,看来都是必需的。

走在头里的许德珩一声喝“开门”,游行总指挥傅斯年便把手像刀一样一劈,几个学生就冲了上去,协力一拨拉,紧闭的大铁门立即洞开。

游行队伍涌出大门,如洪流出闸,奔腾浩荡。

蔡元培避在门卫房内,神色安静地听着轰然涌动的脚步声和口号声。初夏的阳光照耀着一个浪头又一个浪头,浪头上白花花的泡沫就是那些不断举起又落下的白色小纸旗。

“校长做得很好。”有人在他背后字正腔圆地说。

蔡元培回头,见是李大钊。

图书馆主任李大钊身着黑色长衫,其目光透过圆圆的眼镜,格外深沉。他就这么深沉地久久地瞧着自己的校长。

“门是将关未关,锁是将锁未锁。”李大钊说,“若天下之领导者均以此种立场对待民意,则天下便有救了。”

蔡元培内心浪潮澎湃,嘴里却不吱声。他明白自己的内心被李大钊看透了。李大钊虽在学校执掌图书馆,但专长却是法政,也开课教授经济学,尤擅长马克思学说。半年前学校在天安门前举办了一场演讲会,李大钊就作了题为《庶民的胜利》的演讲,热情赞颂苏俄的工农革命,这一点叫蔡元培印象极深。他认为在北大也不妨传播马克思学说,学校应该给所有的“主义”都打开大门。所以李大钊一说要成立一个马克思学说的研究会,蔡元培便十分慷慨地在红楼给他划拨了一间办公室。这两天北大学子们为巴黎外交的失败酝酿风雷,李大钊、马寅初那些教授们都是十分活跃地参与其中的。

这时候他听见李大钊又说:“北大为有蔡校长而自傲。”

蔡元培叹一声,紧紧握了握对方的手,轻声说:“唯守常知我最深。”

他再叹一声,看窗外。

窗外的钱塘大潮在持续地滚动,一波又一波,直往京城中心而去。

这场大潮,将会冲出什么来呢,在北京,在中国?

午后已过1 时,新华门内总统府的宴厅里,依旧是觥筹交错,未有散席之意。

坐上总统宝座不满一年的大总统徐世昌兴致很高。他今天宴请三天前刚由日本归国的驻日公使章宗祥。应邀作陪者是国务总理钱能训、交通总长曹汝霖、币制局局长陆宗舆。徐世昌在设宴之前是这样想的:章宗祥的秘密对日外交殊为不易,也做得心力交瘁,必得好好抚慰一番,尤其是现在舆论上流传的消息对章宗祥很是不利。就在章宗祥归国的那一天,也就是5 月1 号, 上海英文版的《大陆报》刊登消息,披露中国要求取消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的要求在巴黎和会上被否决,德国在山东的权益继续被日本继承。这个消息一时成了爆炸性新闻。紧接着,5月2号,那个嘴闲的外交委员会事务长林长民又在北京《晨报》上刊登文章,扬言中国政府的巴黎外交已遭惨败。这一下京城的舆论又呼啦啦动荡起来。再据京师警察厅总监吴炳湘密报,那个生性不安分的北大校长蔡元培在那一天又召集学生痛诉巴黎和会的种种惨象,更让学生捶胸顿足,痛骂政府无能。这两天京城气氛的诡谲,刚刚归国的章宗祥必定是感觉得到的。当然,曾经参加过对日秘密谈判的曹汝霖、前任驻日公使陆宗舆也都能感觉到。在这般气氛肃杀的时刻,对几位重臣的抚慰,实在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在宴席之中,徐大总统频频举杯,尽量把几位赴宴者的情绪调节得高一点。他一再对章宗祥说:“尔出使日本,多有操劳,不仅大大改善了中日关系,还为本政府谋取了新贷款之允诺,殊为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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