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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他就是这样被动的人,面对事情,他就像驼鸟了,木然,看书,看电脑,让脑子空荡,蔫劲儿上来,然后等着你们去推。

看他那蔫样,苏锦心里没有一点“推”的劲儿,她已失望透顶,并且她感觉,这失望在迅速吞噬这些年来积淀的亲情。

这几天下班后,苏锦都没直接回家,而是先去爸妈家,帮妈妈照料一下爸爸。

三个星期前,爸爸苏载道因搬一只空花盆,在楼梯上跌了一跤,小腿骨折。如今老人已出院,在家卧床休养。医生说,老苏七十五岁这个年纪,没个半年时间恢复不了。

在去爸妈家的路上,苏锦先开车到安丰菜场,想买点骨头,或者鱼和排骨,带去给爸爸煲汤。她自己的晚饭也在爸妈家吃。

她从网上查了资料:“老年骨折病人需补充蛋白质,可多吃骨头汤、鱼、豆制品、蛋类等;还要供给足够的维生素、钙和铁,这些可从蔬菜、水果中获得,加强营养,有利于骨折的恢复。”

苏锦知道爸妈平时节省惯了,舍不得买贵的东西。同样买菜,虽说价钱贵的不一定是好的,但便宜的一定是不好的,绿色不绿色,有没有用激素,是有区别的。老人省钱,一向不太在意这些,所以,如今爸爸病了需要增加营养,苏锦必须出手。

在黄昏时分的菜场里,苏锦在摊档前精挑细捡。她已经好多年没来市场了,平日家中买菜做饭这些事都是属于周昆的。现在女儿去了国外,看样子,家里都不用开火了。这几天就没开火,苏锦在爸妈家吃了才回去,周昆在哪儿吃她不知道。

她想,随他去。

心里有这样的情绪,此刻势必会让她想多。比如,看到螃蟹鲜活,她想这是女儿周唯一喜欢的,如果买两只做成咖喱蟹,宝贝一定爱吃。咖喱蟹怎么做听同事说起过,但一直没试过,宝贝女儿在身边的这些年,自己居然没来菜场为她挑点好吃的,好好地、用心地给宝贝做几餐饭!平时自己忙进忙出,没在烹饪上用过心思,好吃难吃都由老公在张罗,现在宝贝一个人远远地在他乡,就是想给她做都不成了。

她懊悔上心,心想,我在忙什么呀?

苏锦给老爸买了一条鳜鱼、两根猪骨、一把芥兰。在人影渐稀的菜场,愁绪又蔓延到了另一个方向:平日里对爸妈照顾可不多,他们到这个年纪了,本该多照顾他们,但无论是自己还是苏缨、苏秀,脑子里好像还没这根弦,好像大人是不会老的。如果爸爸这次不摔伤,甚至都忘记了他们是需要照顾的。

她想,我们这三个当女儿的这几年怎么了,到这个年纪是得留意家里的老人了呀。她拎着菜,往自己停在路边的车走去。后面有个女生叫了她一句:哎,是苏总呀。

苏锦回头。哦,是市场部的小姑娘李婉玲,她也拎着两袋菜从菜场出来。

李婉玲好像很惊讶,说:“苏总也买菜啊!”

苏锦笑道:“难道我不买菜吗?我也得买菜哪。”

李婉玲知道女领导这话里想表达的意思,就眨着眼睛,笑道:“嗯,但看上去好不搭的。”

“啊?这是我给你的印象?”苏锦晃晃手里的菜袋,笑起来,其实,她知道小李是在夸自己的职业范儿,但她还是开了句玩笑,“这可不太好哦,其实我很贤妻良母的。”

她俩咯咯笑起来。苏锦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承认道:“其实,我是不常来买菜的。”

她们在马路边道别。苏锦开车往爸妈家去,思绪接上前面所想的三姐妹照料老人的问题。她想,爸爸这样卧床还有个大半年,如今苏秀又要生了,苏缨一个人带着女儿熬了这么多年,岁数也不小了,看样子,眼下也只有我能顶一把。因为女儿出国了,反而轻松一些了,那就多守守老人吧,反正这阵子自己也像单身一样。

她想着爸妈的脸,知道这世上也只有他们最疼自己了。

苏锦走进爸妈家,看见大姐苏缨、小妹苏秀都在,她心里就有些乱。

因为这两位这两天都给她打过电话,询问她与周昆的事,甚至大姐苏缨都要赶过来了,被苏锦拦住了,说,让我自己冷静一下先,我想想怎么做,再跟你们说。

而此刻,苏锦生怕她俩一不留神说漏嘴,让老人担心。老人目前还不知道周昆有外遇。

苏秀、苏缨也没这么傻,她们来这儿可不是来说苏锦的事的,而是来商量照顾爸爸的事。

是的,刚才苏锦在菜场里想到的问题,大姐苏缨也心有灵犀。今天下午苏缨打电话给苏秀,让她回一趟爸妈家,有事商量。

所以此刻,苏缨、苏秀正坐在爸爸的床前,轻声跟妈妈说话。窗外天色已经转暗,天花板上的圆形顶灯洒下昏黄的光,苏锦一眼看过去,这屋子笼罩在熟悉的光影中,爸妈姐妹似光中的剪影,每个角落都弥漫着家的气息,从小到大,那种熟悉透了的苏家味道。

姐妹俩这样脸色严肃地讨论事儿的样子,在这屋里很少有,平日在外各忙各的,回到这屋檐下,好像还是小孩子,围着老爸老妈叽叽喳喳,而这次爸爸出事了,让她们恍悟了问题。

今天商量的问题,其实与妈妈陈招娣有关:因为爸爸腿伤卧床,需要妈妈照料,而妈妈现在每天下午三点都换乘两辆公交车去中山小学接何小悠,接到后送至苏秀家,再匆匆赶回来,两个多星期下来,妈妈瘦了一圈。对此,妈妈说不要紧,因为她真不放心小悠一个人穿过七八条马路独自回家,万一被车碰了、被人骗去了怎么办?

妈妈说不要紧,但苏缨感觉不妥。她打电话对妹妹苏秀说:“你有没有感觉这样下去妈妈会累出病的?爸爸已经病了,如果妈妈再病了的话,我们怎么办?我们谁能辞了职去照顾他们两个人?”

苏秀觉察到了姐姐语气中的情绪,忙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一下子也找不到办法,再说妈妈坚持要去。”

苏缨心想,你从小被宠惯了。她说:“你可以让何合她妈去接啊。”

苏秀愣了一下。

是啊,何合他妈马华,这老太太虽有点儿难缠,但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谁都会想到让她去接。她不去接,谁接?

苏秀理解苏缨的心急,但感觉自己被刺了一下。姐姐好像在怪她没心没肝,揩自家老人的油似的。其实苏秀这些天也在考虑这事,也考虑过请何合妈妈马华去接小悠,但她有犹豫,因为这老太太比较精,与苏秀从性格上有点儿犯冲。苏秀目前的打算是想请她日后帮带新宝宝,如果现在就派给她这个接送何小悠的活儿,就怕她忙乎了一阵后抱怨连连,情绪不稳,影响了后面的大事。再说从马华家到中山小学路更远。婆婆马华的性格,苏秀是了解的,对于她,苏秀想从长计议。

但现在,苏缨这么直接地问过来,苏秀也不好说这建议不对。苏秀心一急,就把情绪转到了老公何合身上:是啊,何合,凭什么你家人不能做,非得我家老人来帮?何小悠从小到大,我妈都帮了多少年了,而且,我爸现在病了呀。

所以,苏秀在电话里当即对苏缨说:“可以,没什么不可以的。”

所以,现在苏缨拉着苏秀回来告诉妈妈陈招娣:接何小悠这事,苏秀婆婆马华接手过去了。

这事刚谈完。她们就看见苏锦拎着菜进来了。

于是,苏缨拍了一下腿,说:“对啊,这菜也不能总是由苏锦来买,虽然她有钱。”

谁让苏缨是老大,对这个家操心惯了呢。于是,她开谈给爸妈买菜问题,她说:“我们三个人轮吧。”

苏锦已在厨房里洗菜了,她探出头来说:“我来吧,反正我空着,我最近空着。”

苏缨觉得她差点儿说漏了嘴,就赶紧对妹妹使了个眼色,说:“苏锦,轮吧。喂,苏秀,这个得轮。”

苏秀不喜欢今天大姐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好像自己对爸妈、对这个家没心没肝、啥都不懂似的,她嘟哝道:“轮就轮呗。”

苏锦在那头说:“苏秀现在这样子轮什么?”

苏缨说:“那让何合来轮。”

苏秀无比委屈, 她抚着肚子, 尖声说:“ 好好好, 让他去买。”

苏缨心想,你委屈什么呀,你不能老是让别人把你当老小,这两年你付出了吗?苏锦忙,那是因为她所处的平台、岗位,即使这样,她也比你操心得多。你苏秀总得也做点什么,即使真的做不了,那多少也得有这个心思,别真以为自己永远是小孩了。

苏秀脸色发白, 说:“ 好好好好, 我明天就让何合带菜过来。”

苏锦说:“ 算啦, 算啦, 我来吧, 反正这两天我都要过来的。”

苏缨心里在冷笑,心想:你这两天都来没错,但如果你把时间都花在这儿了,那么你自己那个家就真的不要了?所以这儿,你最近还得少来,去忙你自己的大事吧,去收服你那个周昆吧。

大姐苏缨说,明天让何合来一下也好。

两个老人,一个靠在床上,一个坐在床沿上,听她们三姐妹这样商量,觉得不舒服了。

爸爸说:“我们不用。”

妈妈说:“别带菜,我自己买买也方便的。”

爸爸对苏秀说:“快别让何合来了,没这个必要。”

妈妈说:“我们又没真的老到走不动了,你爸爸的腿脚很快会好的。”

苏缨从椅子上站起身,对爸妈大声说:“这有什么好回避的,问题摊开来,才能直面,难道你们真的不会老?一天天下去,身体状况永远是现在这样吗?我们只有早商量、早面对,才可以早作规划,到时应对起来,才可以省点力。”

苏锦从厨房间走过来,笑道:“苏缨这话是对的,有些事是要早作安排,比如养老院吧,临时想入住的话,根本没名额。有些事,咱们早点商量,早点安排,会比较从容……”

苏锦说得有些含糊,但这屋子里的人都明白她在说什么。

只听爸爸说:“我不会麻烦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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