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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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也说:“养老院?我不住,一个月要六千多块钱呢!”
苏锦说:“妈,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政府办的不需这么贵,但要排队,排长队,排十年都不一定排得上,所以我们确实得早点作安排,对养老这事早点作规划。”
苏缨回过头来,对苏锦说:“这么说来,苏锦,我现在就去排队好了。排个十几年,到时我老了,就刚好轮到。”
苏秀忍不住笑了。
苏缨瞟了她一眼说:“这可不是笑话。就比如说墓地吧,前几年我们单位有人替全家买了一块家族式墓园,包括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自己和老公,连同她七岁小儿子的,共同花了四十万块钱。她说这样他们一家以后都在一起了,这事办好了,就省心了,反正总是要办的。她还劝我们赶快去买,高端墓地呐,虽然现在住不起高档小区,但以后那墓地可是高端区块呐。
当时,我们当作笑话,但哪想到,如今她家那块墓地涨到一百万了。苏秀,这还真不是笑话,即使普通墓地,四年前朝南双穴位三万元,今年涨到十万元了。”
她们说的这些,让爸妈不舒服了。
妈妈说:“我不住的。”她说的是养老院。
爸爸大声说:“我也不住。”
他们偎依在床边,像一对忧愁的老鸟。而他们说这话的神情,好像明天就要让他们去住似的。其实,养老院哪有床位啊。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苏秀抱着肚子,心想,人真是不能老的。
苏锦则有些心酸,她想,如果没爸爸的腿伤,如果没我这两天的心烦意乱,这样的黄昏时光,我哪儿会来这儿呢,我哪儿会留意他们呢?
苏缨说:“反正我这几天得去养老院给自己排个队。”
这时,苏锦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微信视频的声音。苏锦一看,居然是大洋彼岸的周唯一,她想跟妈妈视频呢。
“哎哟,还没睡啊。”苏锦接通信号,对着手机说,“唯一,怎么还不睡觉?”
“没呢,在做社会课的作业。”周唯一的声音在视频中有些变调,变得厚厚的,但还是有些娇憨。
一家人的脸都凑向小小的手机屏,争相说:“哎,唯一呀,我们看见你了。”
小女孩脸上有害羞的神色,她向大家打过招呼后,问妈妈一个问题:“爸爸为什么把小猫咪送到了奶奶家?”
苏锦一愣,这才想起家里还有一只猫咪。从美国回来后,她就没见过它,原来是被周昆送到他妈吴家丽那儿去了。
唯一说她刚才跟爸爸视频过了,是爸爸说的。他说他最近很忙,没时间管。
她嘟着嘴,哀求说:“妈妈,千万把它抱回来。”
苏锦赶紧答应,说:“好好好,你爸爸说说的,他懒,我来养。”
小女孩胖乎乎的脸在笑,说:“爸爸又不忙,他从来不忙的,现在你们空巢了,他哪儿忙?妈妈,你一定要帮我把猫宝宝抱回来。”
空巢?苏锦感觉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她想起来,女儿说过小猫是她留给他们的伴。这女儿从小就心眼多多,有时候苏锦感觉这小孩子太过机灵了。她赶紧对着手机屏说:“好好好,星期天就让奶奶送过来。”
爸爸苏载道靠在床上。他也想看看外孙女。
苏锦就对女儿说:“外公的腿还没好,外公想跟你说话。”
苏锦把手机递给老爸。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老人捧着手机,一边好奇地与远方的外孙女交流,一边感叹现代科技真是了不得。
苏锦坐在一旁,看着老爸脸上此刻泛着的容光,心里有暖意涌动。最近她容易感伤,人在困境期多半这样吧。苏锦环视着四壁、灯光、灰旧的家具,看着身旁的爸妈、姐妹,还有视频里女儿的小小面容,心想,这才是我的家、我的亲人,因为他们与我有血缘。这年头你能相信什么,除了血缘,可能什么都不能相信。比如周昆就与自己没有血缘,所以即使青梅竹马,又如何呢?
周唯一聊了一会儿,要挂线了。两个阿姨苏缨、苏秀凑过头去,对女孩说:“嗨,唯一,有空的话,你一定要跟爸爸妈妈多多视频互动啊。”
苏锦回到家,开门进去,见周昆靠在沙发上看手机,电视机开着,正放着一档海岛旅游节目。
周昆抬起头,脸上有悻悻的神色,想跟苏锦说什么,但被她避开了,她走向书房。
她突然停住脚步,说:“咪咪呢?你把它抱回来。”
他“哦”了一声,说:“我们这样哪有时间养啊?”
她瞟了他一眼说:“我养。”
他局促地笑了笑,说:“那还是我下班回来喂好了,你下班总是比较晚。”
苏锦走进书屋。有好几次,他想说些什么,她都没让他说下去。她不想听他说什么。
她像雕塑一样坐在电脑前,看了一会儿网络新闻,听见外面他手机接收微信的“嘟嘟”声。
她知道他此刻依旧半躺在沙发上,一边对着电视,一边在看手机。以她对他性格的了解,此刻他脑子里还真的没在想什么。
他就是这样被动的人,面对事情,他就像驼鸟了,木然,看书,看电脑,让脑子空荡,蔫劲儿上来,然后等着你们去推。
那么,别人会把他推到哪儿去呢?
这别人,目前对他来说,有两个人——苏锦,以及那个叫水蓝的女人。
看他那蔫样,苏锦心里没有一点“推”的劲儿,她已失望透顶,并且她感觉,这失望在迅速吞噬这些年来积淀的亲情。对此,她无所谓。只是看在女儿周唯一还是中学生的分儿上,这么小的年纪,需要有家,所以现在苏锦劝自己也蔫着,不想主动去推,无论往哪个方向。
他的手机微信在外面“嘟嘟”响。
她心中的恼火上升。她起身,去关书房的门。
她刚合上门,就听见他在敲门。
她打开门,见他灰暗的脸上有奇怪的笑容,他说:“我想告诉你,如果女儿问猫咪的话,我们可以星期天视频给她看。”
她不知道他说的是啥意思,这么幼稚的话。她皱了一下眉头,说:“你还知道做样子给女儿看,可以,但别做样子给你自己看。你自己想想好,别让人‘嘟嘟’地一整夜催你,有病啊。”
他说:“哪有。”
他此刻说的“哪有”是什么意思?苏锦没明白。
她感觉他这些天说话都这样语无伦次,语焉不详。
这让她鄙视,她瞅着他,说:“什么意思啊,你待一边去想想好吧?我随便,如果你不想要这个家了,我立马如你所愿,因为我本人无所谓,我只是看在唯一的分上,看在女儿还是中学生的分上。”
他摇头,脸上有混乱的气色,说:“哪有,哪像你以为的。”
苏锦说:“我啥也不以为,因为没这个必要。”
她转身,往书桌去。
周昆叫起来,说:“我就知道你看不起我,你从来都像领导一样跟我说话,你又不是我的领导,你就是看不起我。”
苏锦说:“我干吗要看得起你?你有什么可以让我看得起的?即使这事,你总得跟你那小三说说好,你也总得跟你自己说说清楚,你这到底想干什么!周昆,我这么提醒你,也是看在你是中学同学的分上,别让别人牵着鼻子走。”
周昆嚷起来:“你看不起我,你从来都看不起我,我以前在学校比你好多了的时候,也没看不起你,你现在看不起我。”
“嘟嘟。”周昆的手机又响了一声。
苏锦心里的不屑铺天盖地,她指着他手里的手机,说:“一个男人哪有这么多琐碎?既然如此讲不清楚,那你赶紧过去呀!
她催你哪,你还待在这儿干吗?”
周昆说:“哪有?”
苏锦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手机,滑了一下屏,“水蓝”这个名字正列于微信栏的最前端。
周昆伸手来抢,脸上像被风袭过似的混乱。苏锦把手机丢到了沙发上,说:“什么玩意啊!你去啊,你还待这儿干吗?别恶心我了,你不走,我走好了!”
苏锦飞快地走向大门,“啪”地打开门,走了出去,坐电梯下楼,她喉咙里有烧焦的气息。
她来到小区楼下,坐在紫藤花架下,喘了一会儿气,头脑里“嗡嗡”在响。其实心里本该视他如轻尘了,但这么一搞,心里竟堵了。
她拿着自己的手机,在发愣。晚风掠过紫藤,四周林立楼宇,万家灯火,每一家都有难念的经。她想让心情冷静下来,就对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朋友圈。许多人都在秀这一刻自己的生活和情绪,她突然看见了同事田朴发的照片。原来,他正在夜跑,在南湖边夜奔。
他发的照片是湖畔的灯光,和被灯映照的翠色柳枝。
她发了一个微信给他:“还在湖边跑?”
很快,他回过来了:“在。”
她回:“在哪儿?”
他回:“绿湾。”
她回:“约你湖边喝茶,聊聊。”
他回:“好啊,我在绿湾的伊兰咖啡馆等,刚好跑过这儿。”
下一刻,苏锦打车去了伊兰咖啡馆。
她跟同事田朴聊了一小时无主题的天,当然不少内容还是与白天的工作有关。田朴对她今晚的突然邀约好像并不奇怪。办公室之外的他,看起来与上班时有些不一样,穿着运动服,显得轻捷、随意。聊着聊着,她看到他眼睛里有熠熠生辉的星光。
一小时后,他们在伊兰咖啡馆门口分手。
苏锦回到家,是十点半。开门进去时,看见周昆拿着手机,还靠在沙发上,电视机开着,不知哪个台正放着一部李小龙的武侠老片。周昆听见她回来了,回头看了一眼,问:“去哪儿了?”
她没响,走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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