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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叶霏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她是真的傻掉了,甚至没有打电话给许鹏程。难道不是应该哭天抢地质问他吗?可是,叶霏不敢。对于深爱过,或者依旧深爱的那个人,心底的怨恨再多,却怎么也多不过伤痛。不去听他的声音,就不用亲耳听他说出决绝的话,她怕自己会崩溃。

但那张照片,已经说明了一切。叶霏翻出收藏夹里的海岛风光,匆促订下前往东南亚的机票。朋友里有人支持她出门散心,有人担心她精神恍惚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已经毕业的师姐白夏常去海边度假,给了她不少旅途中的建议。白夏说:“你要是想去,谁也拦不住。你需要的是一个告别仪式,丢下这个包袱,未来才会走得轻松。”

叶霏揉了揉太阳穴,想起自己出发时的悲壮来。不过一来到海岛,她就变得萎靡不振,哪儿也不想去,恨不得以泪洗面、醉生梦死。但是她飞了几千公里,耗尽全部积蓄,不是为了缩在房间里吹空调。本子上罗列着这些年积攒的、曾经幻想和许鹏程一起实现的愿望,就算是当成任务,也要一一完成。今生今世,自此再也不去触碰。

她打起精神,翻开本子。下一项,是去珊瑚礁浮潜,看热带鱼。叶霏从旅店拿了一条大毛巾,一路走到海滩上,想要租一套浮潜用具。想到昨晚和颂西的暧昧举动,有些懊恼自己太过于轻浮,不由得放慢脚步,思忖着要向哪个方向转弯。

正在犹豫时,听到颂西喊她的名字。他拎着一只塑料口袋,笑容灿烂地走过来,拍拍叶霏的肩膀:“昨天你喝了不少,头疼不?有没有吃早餐?”神态自若,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是有点喝多了。”叶霏赧然,“都不大像是自己了。”

颂西将手中的口袋举高:“我在市场买了早餐,一起吃吧!”

“我想去浮潜,先去租面镜和脚蹼。”

“前面就有,喏!”颂西伸手一指,“租完了回来吃早餐哦!”

顺着他指点的方向,叶霏沿着海滩走了一二百米,左手边有一家规模颇大的潜水店。门外是木板平台,下方有两个水泥砌成的长方水池,旁边是一排晾衣架。她走上台阶,一层的回廊下摆着几张木桌,旁边挂着吊床,透过半开的门,能看见内间摆放整齐的潜水装备。

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背对着叶霏,握着长柄扫帚,正在清理平台上的浮沙和落叶。她走上前去,用英语客气地问道:“请问,我可以租一套浮潜装备吗?”

男子回过身,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一番,目光停留在叶霏的人字拖上。他浓眉微蹙,开口道:“Shoes off(脱鞋)。”一张看似华人的面孔,吐出冷冰冰的两个英文单词。

叶霏低头,看到男子赤着脚,台阶上摆着用来涮脚的塑料水盆,旁边钉了一块牌子,写着,请脱鞋。而自己刚刚没注意,穿着人字拖踩了上来,在他清理过的木地板上留下一串白沙的纹路。

“对不起。”她退回去,将人字拖放好,又问了一遍,“这里可以租面镜和脚蹼吗?”

他又缓缓吐出两个词:“Diving only(只供潜水)。”

对方身形挺拔,面容英气俊朗,不过神色冷漠倨傲,有一种强烈的威压感,站在叶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叶霏没来由地发憷,硬着头皮问道:“那么哪里可以租到呢?”

他依旧言简意赅:“Don’t know(不知道)。”

叶霏到达海岛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慈眉善目,笑容可掬。但面前这位,脸上挂着一副不耐烦的表情,还掺杂了一丝戏谑,嘴角的弧度似曾相识。

叶霏不再多问,转身离开,沿路问了几家组织浮潜跳岛游的商户,但是当日的船都已经出海,带走大部分装备。叶霏无奈,又兜回猴子酒吧来。颂西听说了她的遭遇,倒是热心,说:“还是我来解救你吧!”他回身从内间拿了蛙蹼和面镜,叶霏试了一下,大小刚刚好。她有些惊讶,问道:“你的鞋号竟然和我一样?”

“怎么可能?看!”颂西抬起腿,抖了抖脚,“那双是我女朋友的。不过她最近不在岛上,你先用。”

“你……女朋友?”叶霏想起昨夜的情形,撇了撇嘴,不知脸上是否带了嫌恶的神色。

颂西点头,神情颇无辜,似乎在说,你又没有问。

叶霏拿着蛙蹼,心中别扭,还给他也不是,索性不再说话。颂西不以为意,详细指点适合浮潜的地点。在地图上看,还有将近十公里,叶霏将护照押在前台,租了一辆摩托车。

出发前颂西再三叮嘱:“浮潜比水肺潜水要危险,尤其你们中国人,好多不会游泳。第一次去,千万不要到深水区,先在齐胸深的地方练习一下比较好。”

“我游得非常好。”叶霏应了一句,背上装备,架好墨镜,沿着公路迤逦向南。

叶霏没有说大话。她上小学时在业余体校学了两年游泳,虽然后来没有走竞赛之路,但幼时的规范训练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许鹏程也是因此而迷恋她。他几次说起,那天在学校的室外游泳池,看见四肢修长的姑娘站在跳台上,轻盈地跃入碧波之中,只溅起些许水花,然后池面归于平静。过了数秒,她从距离入水点很远的地方露出头来,轻巧地划动手臂。

阳光在池边繁茂的树木后穿行,在水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漂浮其间,像是优雅神秘的水中精灵。那一刻世界都宁静了,只有她激起水花的淙淙声。

那时候他迷恋她,她同样痴迷着他。他们爱慕彼此的容貌、身体和灵魂。在分别时,两人在机场紧紧拥抱,许鹏程说,再过两年,如果叶霏拿不到美国的奖学金,他们就结婚。虽然陪读的生活会辛苦一些,但总好过长久分离。

到如今,他宠溺的目光、温柔的话语、用尽力气的拥抱,似乎都还真切地环绕着她,却不知从何时起,早已经交托给别人。叶霏用不惯呼吸管,于是屏气潜入水中,被宽广的海洋拥抱,闭上双眼,随着温暖的波浪摇曳荡漾。直到胸闷气短,才冲出水面,仰天漂浮着。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翻转身体,斜前方数米深的珊瑚间,一只海龟悠然游过。叶霏屏住呼吸,钻入水中,纵身追了过去。海龟不疾不徐地划着水,游向更深处。耳朵上的压力越来越大,她强忍着,又弓身向深处窜了一下,只觉得耳膜一阵尖锐的刺痛,扯得半边面颊紧绷发胀。她不敢再追,摆动身体,飞快地游向水面,划着水回到沙滩上,耳朵依旧针刺一般,一跳一跳地疼。

叶霏拿起搭在树枝上的浴巾,胡乱抹了一把脸。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挂在树上的背包,不禁大惊失色。背包所有的拉链都已被拉开,墨镜和房间钥匙掉在沙地上。叶霏顾不得擦干身体,冲上前去仔细检查,后背一阵阵发凉——不见了两样东西,她的钱包,以及摩托车的钥匙。

这是岛屿南部一处僻静的海滩,基本没有什么游客。叶霏懊丧地坐在枯木桩上,低下头,发现人字拖只剩了一只。她此时反而哭不出来,自嘲地笑笑,心想:叫你那么文艺,跑到海边来自怨自艾,搞什么旧情告别仪式。现在好,如何在岛上生存下去都是大问题。

人到了困窘的境遇中,伤春悲秋的情绪却消散了,毕竟,解决温饱才是头等要事。

这么想着,叶霏心里反而踏实下来。她套好衣服,索性也不穿鞋,把仅剩的一只人字拖和脚蹼一起提在手中,踩着公路边的沙土路,顶着炽烈的热带阳光缓缓走回去。即便她尽量避开灼热的柏油路,脚底还是一阵阵发烫,整个人像在铁板上被炙烤一样。走了三四百米,她眼前一亮,看见另一只人字拖正孤零零地躺在路边的草丛里。叶霏顾不得脚底板被烫熟,连蹦带跳地穿过柏油路,拾起人字拖,如获至宝。

她穿上鞋子,回到大路上,挺胸昂头,阔步向前,似乎连阳光都没有那么毒辣了。这么多天来,叶霏第一次感到轻松畅快,竟然只为了一只失而复得的拖鞋。

叶霏丢了摩托车,银行卡也随钱包一同丢失了,好在还有两张美元大钞放在房间里。她在无遮无挡的公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脚背被人字拖的细带磨破了皮,才在路边拦了一辆三轮摩托车。

当她再出现在猴子酒吧时,蓬头垢面,脚步蹒跚,看起来很是狼狈。颂西迎上来:“你没事吧?怎么看起来精疲力竭的。”叶霏摆手:“别提了……我得见你们老板,还得去趟警察局。”

下午有几班轮渡从岛上发往大陆,摩托车早已不知所终。警察漫不经心地询问了几句,知道她没有遗失护照,简单地写了一个笔录,让叶霏签字了事。临出门时她问了一件最关心的事儿,丢的这辆小轻骑价值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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