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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第五章

宋初一从草堆里钻出来,立刻感受到了刺入皮肉的寒凉,不由哆嗦了一下,转眼便瞧见一个黑影正在石壁边蜷作一团,身上堆着一些杂草。

宋初一身下躺的是稻草,虽然扎人,却比那些还带着泥土的杂草更能保暖。

她伸手拽了拽他,“赵倚楼。”

少年噌地蹿了起来,根本不曾反应过来那声“赵倚楼”是在唤他,警觉地盯着她,缓了一会儿才稍微放松点儿。

“一起睡吧。”宋初一说完,觉得有些猥亵少年的嫌疑,便补充一句道,“现在这种处境,谁病了都不好,咱们没有药。”

赵倚楼盯着她看了半晌,凌乱的头发盖了满脸,下颌上又是青紫又是脏,分辨不出任何表情。

宋初一开始不耐烦了,“你祖宗!我都不曾介怀,你犹豫个什么?”

赵倚楼犹豫了一下,迅速钻进了草堆里。冷和饿,他几乎每天都在经历,因此没有那种气魄,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以及那些不能当饭吃的规矩而平白挨冷。

宋初一也跟着钻了进去。稻草本就不多,一个人睡还稍微舒适一些,两个人就只能挤在一起。

“晚上睡觉你就不能洗干净再睡?!”宋初一嗅着从少年身上散发的怪味,忍不住伸脚将他往边上踢了踢。

她自问不是个挑三拣四的人,在军营里什么臭味汗味没闻过,但是赵倚楼身上这个味,她不得不嫌弃一下,否则实在有失格调。

“要你管!”赵倚楼语气不愉快,却依旧面对着她。

这是长期生活在野外的人,一种不信任的表现。

“我觉得你还是转过去比较好。”宋初一揉了揉鼻子,道,“我私以为,防野兽比防着我要重要,你看我一个弱质女流,没有你,我也走不出这片地方,又如何会害你。”

这里杳无人烟,从少年方才的表现来看,分明是时时防备,大概是经常会遭受野兽攻击。

赵倚楼并未深想所谓的“弱质女流”怎么会知道这些,只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转过身去。

夜风飒飒,拂过枯树林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宋初一和赵倚楼许是太累了,很快便沉沉进入梦乡,临睡着的前一刻,宋初一还不忘将赵倚楼往边上踢了踢。

翌日,宋初一直睡到天色大亮。

稻草上落满了白霜,阳光明亮耀白,却没有多少温度,宋初一藏在厚厚的草堆里尚且觉得寒冷,赵倚楼却早已经蹲在水潭边准备杀一只山鸡。

见到这等情形,宋初一精神陡然来了,噌地蹿了起来,一溜小跑到赵倚楼身侧,“你抓的?”

赵倚楼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实在没有回答的必要,仍然低着头用尖锐的石块捅山鸡的脖子,不一会儿便血肉模糊,可那山鸡却仍旧激烈地扑腾。

“太残忍了!”宋初一满脸的不忍。

赵倚楼冷哼了一声,继续拿石块磨。犹记得有一回,他千辛万苦地抓来一只兔子,却被一个士族女逼着放生,虽然后来她给了一小袋谷物作为补偿,但那时他已经有半年没有见过荤腥了,而且在冬季,吃肉食更能抗寒,所以他至今对士族女没有任何好印象。此时宋初一的表现,恰是他最讨厌的那种。

宋初一蹲下来,从石潭边挑了一块大小趁手的石头,伸手覆在赵倚楼手上,将他握着的山鸡按在地上,挥起大石头便是猛地一砸,霎时间鲜血四溅,山鸡只抽搐了两下便死了。

赵倚楼脸上被溅了两滴血,怔愣在原地。

“少年,该出手时就出手。”宋初一丢了石头,拍了拍手,在他旁边盘膝坐下,“下手快着点儿,不然等吃上时,都日落西山了。”

赵倚楼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才反应过来,低头继续处理山鸡。

山鸡行动灵敏,没有经验和工具的话很难捉得到,赵倚楼这次纯属撞大运,直到宋初一摸起石头砸鸡头的前一刻,他的心情还十分兴奋。

“喂,我烹食的手段尚可,你可要试试?”宋初一见他似乎没有什么处理山鸡的经验,便毛遂自荐。

倘若在往常,赵倚楼势必宁死也不肯将食物递交到别人手里,但或许是昨日宋初一归还果子的举动让他有点好感,又或许觉得即便交在她手里,她也不敢私吞,所以迟疑了片刻,便松开手,往旁边挪了挪。

宋初一在旁边的瓦罐里烧了点儿沸水,把鸡放进去烫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拔掉鸡毛。即便只有一块比较尖锐的石头,宋初一也将开膛破肚做得十分熟顺。

“这鸡,咱们分开来做。”宋初一将鸡劈成两半,“这大半用火烤,能存放久一些,小半咱们今日煮鸡汤,你觉得如何?”

“好。”赵倚楼觉得这个做法极好,又能存下肉干,今日又能吃饱喝足。

宋初一手艺不算太好,她也不会做什么精致的菜肴,只是以前落魄时,食不果腹,她便靠这门简陋的手艺帮一些商人将肉食烤干、风干成肉脯,以此每日换一碗粟子粥,倘若做得多,还会有半块鸡蛋大小的糜子饼,所以这项活儿,她做得又快又利索,只为了多换半块糜子饼。

作为一个谋士,用出卖劳动力来换取食物,无疑是可悲又耻辱。

宋初一曾经也怨恨过父亲,不过后来想想,父亲倒是很有远见,她长得不好看,家中穷困潦倒,日后恐也嫁得不好,于乱世之中自身难保。还是学点儿本事,日后自己谋个前程更实在些。

纵然这条路上的艰辛,是别人无法想象的苦。

宋初一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想起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或许现在的处境与以前太像了吧!那个时候她每天都想着怎么出人头地,可现在却觉得很满足。

宋初一架起两堆火,很快便将山鸡弄熟。

两人就着瓦罐便狼吞虎咽起来,这时候谁也顾不上嫌弃谁,把肉捞到自己嘴里才最重要。

风卷残云般,瓦罐里连一滴汤汁都不剩。

没有盐、没有任何调味的材料,煮出来的东西自然没有烤的香味诱人。放下陶罐,两人面对面拢着袖子盘坐在潭边,盯着面前半只烤山鸡咽口水。

从早晨一直坐到下午,宋初一道:“吃一口吧。”

赵倚楼犹豫着点了点头。

两人各撕下一块肉,比对了一会儿大小,非得分得平均了,才塞进嘴里。

即便早上吃过了一锅鸡汤,此刻将烤到流油的山鸡塞进嘴里,立刻觉得舌根处一酸,馋得口水直冒,一块鸡肉吃下去,几乎没有任何满足感。

赵倚楼将鸡包好收起来,又将昨天剩下的糜子粥找出来,加了点水,煮沸之后,两人喝了个水饱。

“唉!其实肉还是要放些盐才好吃。”宋初一叹道。

赵倚楼吃饱了,心情很好,竟也与她搭起话:“三年前,我在郢城也吃过一次,那回我是头回吃,好吃。”

宋初一微微一笑,她吃过最差的东西,也吃过最好的食物,但是人一生里最难忘的,还是最落魄时最好的一餐。

“我们什么都没有,在这里过不了冬。”宋初一忽然转了话题,道,“这几日多打些野食吧,我同你一起去。我们在冬天到来之前离开此处。”

这里连能躲雨的地方都很小,更遑论冬天的狂风暴雪,没有避寒之处,没有厚实的衣物蔽体,被冻死是迟早的事情。

赵倚楼点头。

“不过,”宋初一挑起眉梢,猛地捉住他便往水里按,“你这些天睡觉前都把身上给我洗干净!”

赵倚楼失了先机,被宋初一占据有利位置,一时竟不曾将她甩开。

宋初一从潭中抄水抹着赵倚楼的脸,看着在水潭里散开的脏污,宋初一不禁骂道:“你他娘的攒了多少年!”

“噗!”赵倚楼从水潭里抬起头来,吐出一口水,“要你管!”

经过一个中午的日晒,水潭里的水有微微的温热,不是太冰,宋初一索性将他的头发也给揉了揉。

小半个时辰的奋战,赵倚楼像是中午那只山鸡一样,变得光溜溜的。

“你……你是哪家的士族女!粗鲁连村妇亦不如!”赵倚楼怒目瞪她。

宋初一怡然自得地在水潭里洗手,看也未曾看他一眼,“你面上有伤,倘若不清理干净,想烂掉吗?”

赵倚楼一愣,才想起嘴角的伤口已经开始有些红肿的迹象,若是再不及时清理,免不了要溃烂。

天色已经不早了,宋初一站起身来,回身看见赵倚楼的模样,微微怔了一下,啧啧道:“模样生得不错。”

暮色中,赵倚楼沾满水的黑发凌乱,几缕长长的发丝贴着脖颈蜿蜒到胸膛,那张脸只比巴掌大些,已经隐约有了些棱角,长眉斜斜飞入鬓,被发丝半遮半掩的那双眼分明是充满怒气,却让宋初一觉得犹如天际遥远的寒星,加之笔挺的鼻梁,面相显露出性格中的固执和坚毅。

在这般容色之下,赵倚楼唇边的伤痕竟也不难看。

“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宋初一赞他如怀揣了日月一样的容华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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