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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素菊走进来通传,委屈地小声道:“嬷嬷说我们伺候不周……”原来是耿嬷嬷在外面捶胸顿足地哭号着要进来照顾明珠,素梅和素锦劝了两句,就挨了她装疯卖傻的两下子。

“把她绑起来塞到柴房里去,带回去交给四爷发落。”明珠本不想做得太过,谁想耿嬷嬷这样不识趣。若是一个老刁奴她都不能收拾服帖了,以后也别想再做大事了,趁早洗干净了等着引颈受戮吧。

傅相有四子,四子性情各不相同,长子练达,次子勇武,三子风雅,四子阴狠。其中长子、次子、三子和傅明珠俱出自原配夫人崔氏,独有四子为庶出。明珠所说的四爷,就是她那位庶出的四哥傅明正。傅明正生母早逝,性情乖戾,在大理寺待久了,耳濡目染,整人的手段推陈出新。因他有这特长,相府出了叛逆的不可原谅之人都是交给他处置。落入他手里的就没有几个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可想而知,耿嬷嬷若是落到他手里,纵然罪不至死也不会好过。

其他人都被吓住了,看向明珠的眼神难免有些复杂。就算是耿嬷嬷有错,也不至于到了要交给傅明正处理的地步。

明珠只作不知,重又躺回床上装死。舍不得剜掉烂肉如何能让伤口长好?相府各种恶奴不少,非得整治不可,就从耿嬷嬷开始好了。只要父母亲人觉得她好就行,至于外人,他们觉得她不好关她什么事?

明珠盯着水墨帐子,家族巨变的情形又浮现在她眼前。

那一年,先是四哥被人刺杀于大街之上,二哥远在边关鞭长莫及,三哥只懂风雅而无实用,父亲病重不能视事,所有重担都落在大哥一个人身上。

表嫂闵太后跟他们从来不是一条心,她联合了野心勃勃的宗室勋贵,挑唆着性情暴虐的幼帝和姑姑作对。姑姑本就年老多病,外头没了帮手便渐渐不能掌控后宫局势,被闵太后和幼帝母子硬生生地逼得中风失语。大哥独力支撑局面已是十分不易。就在这时,有人以耿嬷嬷的儿子强抢民女逼死人命、霸占皇庄收受贿赂一事大做文章,弹劾了父亲和大哥,连带着她的名声也被扯得臭不可闻。

以此事开头,墙倒众人推,弹劾傅氏的奏折雪片似的飞来,大哥最宠爱的嫡长子、傅氏子弟下一辈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傅霖入宫探望姑姑,又被人算计攀诬与姑姑宫中的女官通奸,被当场刺死于宫中,死无全尸,衣不蔽体。父亲闻讯气得吐血昏迷不醒,大嫂投缳自尽,大哥一夜白发,傅氏自顾不暇,无力还手,遭受了更加致命的打击。

后来,二哥被逼无奈,骤然起兵,却被床弩无情射死,接着父亲和大哥、三哥以及几位嫂子、侄儿、侄女们全死于非命,族人离散,只留下母亲和一个年幼的侄儿侥幸逃过一劫,还有她苟延残喘、没有尊严地在临安王府活着,忍气吞声任由宇文佑凌辱。

想到那一年的血腥,明珠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那种日子实在是太可怕了,她怎么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再次发生。

明珠手握成拳,坚定地按住心脏所在的地方,她再不会只知道享受家族带给她的荣光而不知道承担责任了。

第二日,傅夫人崔氏早早赶来,才见了明珠就抱着她“心肝”“肉儿”“宝儿”地哭了一气,小心翼翼地摸着她的脸连声问疼不疼。

崔氏已是近六十岁的人,平时养尊处优,若不是心疼担忧爱女,怎么也不会连夜赶到这里来。明珠看着崔氏眼里的爱意,不由得鼻子一酸,顺势将头埋在崔氏怀里,紧紧抱着崔氏已经发福了的胖腰好一通撒娇,道:“娘,我全身疼,疼得要死!幸亏我灵巧,不然要被他活活打死!您是没看到,他到底有多凶。”撑起身子来指着自己肿胀青紫的脸,十分夸张地道,“居然活生生把我的下颌骨给卸了!但凡是心里对我有些许怜爱真意,又怎会下这样的重手?”

崔氏心疼得直抽抽,她四十多岁才有了明珠这个女儿,宝贝得什么似的,当真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明珠。她原本就不看好这桩亲事,奈何明珠死活要嫁,在她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闹了好几次,她心疼女儿才心软答应下来。

现在明珠不乐意嫁了,她当然没意见,只恨宇文佑心狠手辣动了她的心肝宝贝,少不得痛骂一气,“这个无情无义的恶贼,全然不顾你过去待他的情义,我早说过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明珠听得痛快,假装娇弱地窝在崔氏怀里不肯起来,直到听她四哥傅明正在外头朗声道:“母亲,临安王过来赔礼。”她才坐起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崔氏装害怕,“我不想见到他。”

崔氏才不管临安王是不是先帝骨肉,此刻就只当他是仇人,当即阴沉了脸怒斥道:“你妹妹伤成这个样子,我哪里有什么心思去见外人?快别来吵我!”又哭,“我四十多岁才有了这个女儿,年纪大了怀得艰难,生的时候险些去了大半条命,好不容易养大了,眼看着长得花骨朵似的心里欢喜,却给人活生生打成了这模样。这还是这么多人跟着的,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怎样呢!这是要我老婆子的命啊……”

明珠拿了帕子给崔氏擦眼泪,体贴地宽慰她,“母亲快别为那种人流泪,小心把眼睛哭坏了,不值得。”

崔氏看着她那张五颜六色的脸,不由得后怕起来,瞪着她扬手打了她的屁股一巴掌,“打死你个不省心的东西!养你就是养祸害!你若是早早听我和你爹的教诲,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被人打死都活该!”

明珠从小到大从未挨过崔氏一下,骤然挨了这一巴掌便蒙了,醒过味儿来便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半是心酸半是喜悦,还有几分撒娇卖痴。能回到从前的时光,陪伴在父母亲人面前真的是太好了!

崔氏见她哭得伤心,也跟着难过,母女俩哭得好不热闹凄惨。哭声传到室外,惹得外头站着的两个男人神情十分精彩。

宇文佑很是尴尬后悔,他一个大男人,被女方退亲已经很丢脸,追来质问傅明珠也就算了,还被她激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她打了一架。知道的晓得他是被傅明珠的蛮不讲理逼得忍无可忍,不知道的光听这母女哭得这样凄惨就免不了以为他有多恶劣,多不是人。坏了名声不说,更没占到什么便宜,实在是太过于冲动了。

正想说点什么,一旁的傅明正已经皮笑肉不笑地给他行礼请罪道:“家母和舍妹都是不懂事的妇道人家,受了一点委屈只知道啼哭不休,认不得什么大道理。还望王爷大人大量,不要和她们一般见识才是。”

宇文佑一颗心直往下沉,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傅明正性情阴狠古怪,面上越笑得灿烂,心里打的主意就越毒。这事儿原本是他自己处理不当,来时也说明了是来赔罪的,是真的想要弥补修复双方关系。傅夫人指桑骂槐他不怕,傅明正指着他的鼻子痛骂或是和他打架他也不怕,就怕傅明正这样客客气气的低姿态。这说明傅家已经打定主意,不会继续这门亲事了。他们待他越客气,他就越危险,接下来,大概就会悄悄取了他的命。

早知道这样,自己就不该和傅明珠争一时之气。宇文佑后悔得很,却又想到自己身体里流的是高贵的真龙之血,这腰若是弯下去了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就算是死也该站着死才是,便站得笔直地虚扶傅明正一把,违心地道:“不必多礼,我不怪她们。”

傅明正当然也不会是真心行礼,趁势直起了腰,微微笑道:“看家母和舍妹这样子,怕是不能待客了,殿下您看是不是……”

傅明正长得阴柔白净,一双狭长上挑的丹凤眼,笑起来时眯成两条缝,看上去好像人畜无害,实际上心狠手辣,再无人能出其右。

宇文佑见他这样盯着自己笑,心里毛毛的,顺水推舟道:“那我改个时候再来。”

“臣,恭送临安王殿下。”傅明正半弯着腰恭送宇文佑,一脸恭敬神色,等到人走远了才直起腰来盯着宇文佑的背影,一双丹凤眼里全是恶意和嘲讽。再转过身,朝门外守着的婆子抬抬下巴,“哭伤心,怒伤肝,进去劝劝夫人和姑娘,人已经走了,莫要再哭。”也不走远,踱到一旁抬眼观看墙上的琴高乘赤鲤壁画。

婆子入内禀告,崔氏拭了泪道:“请四爷进来说话。”

“我去。”明珠趿拉着鞋子走到门边热情地喊傅明正,“四哥,你快进来。”

傅明正回头盯着她的脸看了看,突地冷笑一声,“你可真有出息。平时一家子人恨不得把你供起来,你就这样糟蹋自己,白瞎了这些年吃下去的米和肉。”

若是从前,明珠早嘲讽回去了,今日听了却十分心平气和。因为她知道,这位庶出的兄长虽然性情乖戾孤僻,对她永远是一副她欠了他钱的晚娘嘴脸,说话也十分不讨人喜欢,但对她的爱护并不亚于其他人。于是明珠讨好地看着傅明正笑,轻声道:“四哥教训得是,我知错了。”

以往张牙舞爪的猫突然变成了乖巧的小白兔,傅明正十分诧异,却没说什么,沉默着走进房内,和崔氏行礼问安:“母亲的住处儿子已经安排好了,母亲一路颠簸,劳心费神,是否要先去歇一歇,进些汤水饭食?”

崔氏这才觉着累得受不住,扶着丫头站起身来,道:“汤水饭食倒不必,去躺躺倒是真的。”

傅明正上前和明珠一左一右地扶着崔氏往外走,柔声道:“母亲只管安心休息,这里的事有儿子办理,不会再叫人欺负了妹妹去。”

崔氏道:“你做事我自是放心的,我不放心的是你妹妹。”说着瞪了明珠一眼,开口想骂,看到她脸上的青紫肿亮就又叹了口气,“算了,你也别跟出来丢人现眼了,安心歇着吧。”

明珠俏皮地吐吐舌头,果然只送崔氏到门前就不再往外走,看着崔氏进了另一间屋子歇下才磨磨蹭蹭地走到傅明正跟前,殷勤地递了一杯茶过去,“四哥你喝茶。” 那结了婚,背着人后,还不知要如何。家里人断然舍不得她吃这样的苦头。

明珠有种心满意足之后的惬意,她总算是做到了,宇文佑刚露面就引着他发火失控,称心如意地得到这个结果,也不枉她吃了那么几年苦。可是她心里真的是苦啊,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喜欢一个人,却被时光和世事给磨尽了。

正感伤着,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号哭声,“我可怜的姑娘,哪个丧心病狂的把你伤成这样,可恨老奴不在你身边,不能替你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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