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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查账

这些日子,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准备定国侯回来的事儿,她也不例外,希望用最好的面貌来面见父亲。

第二天是定国侯回府的日子,嘉娘晚上在屋里是既紧张又兴奋,差点儿没睡着,第二天赶紧起来梳妆,等她到了的时候,大家差不多也都到了。

一会儿定国候便回来了。只见进来一个中年男子,身材高大,面白有须,身穿麻香色飞鱼服,器宇轩昂,目光炯炯。他一进来,众人的目光都黏住了一般在他身上胶着。他上前一步朝老太太跪下,声音浑厚:“儿子给母亲请罪了,不能在身边伺候,是儿子不孝。”

老太太连忙上前扶起他,眼中含泪,声音却十分欣喜:“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坐下吧,让为娘好好看看。”

母子坐在一起说了一番话,老太太少不得要问问定国侯的饮食起居、平素的生活状况,定国侯也都一一答了,众人才上前给定国侯请安。

嘉娘此时不欲多出风头,有什么讨好的都让二姑娘去得了。众人一一拜见完了,嘉娘本来想把主场地让给二姑娘表现的,自己再观察一下形势,谁知道老太太一下子就把她给拎出来单独和她父亲说话:“远儿,快瞧瞧嘉娘,这几年你不在家,她的进益很大呢,连家里的先生都夸将来是个有出息的。”

这都点名了,嘉娘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父亲。”却也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定国侯看了一眼嘉娘,也只是“嗯”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嘉娘可从来没想到跟自己的父亲还能这么尴尬呢,老太太觉得嘉娘这半年说话行事,也都很有章法了,才叫她到跟前来说话,谁想到两父女竟然就这么沉默下来。

二姑娘就适时出来表现了:“父亲,兰娘也学了不少东西,上回父亲回来还只学了《千字文》呢,这回兰娘给您背《四书》好不好?”

娇软柔嫩的女童声音,让定国侯心里很是舒坦,便笑呵呵地揽过二女儿到怀里,亲昵道:“兰娘真是聪明,都会背《四书》了,来说说,学到哪里了?”

二姑娘便脆生生地背了起来:“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者不与存焉。”背完之后,双目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定国侯看着自己的女儿竟然能随口背出《孟子》中的句子,可见是大有长进。二姑娘背完了,自然要问问意思,定国侯却不让二姑娘再说了,反而随手指向了鹏哥儿道:“鹏哥儿来说说,妹妹背的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嘉娘听见要考校鹏哥儿,少不得就要替他悬了心,目光炯炯地看向鹏哥儿,当然,一屋子人也都看向了他。嘉娘记得鹏哥儿说过自己也在读《四书》,《孟子》正是四书第一本,鹏哥儿读了这么久,肯定也看过了吧。

谁知道鹏哥儿反倒支支吾吾起来,解释不出意思:“意思是……是……君子有三乐,与王道治理天下无关,父母……父母健在,父母健在……”便说不下去了。

果然,鹏哥儿说不出来,定国侯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屋子里的气氛也凝重起来。老太太看见这尴尬场面,只得扯开话题道:“你一回来就要考孩子学问,没得让他们紧张。行了行了,坐一处好好说话就是了,做什么又要说些文绉绉的,没意思。”

老太太都发话了,定国侯也不好说什么,只对鹏哥儿道:“先饶了你这回,明儿到我房里,把《孟子》这一篇给我背出来,再好好地解释给我听。”

鹏哥儿见好歹躲过了这一回,自然是应下了,嘉娘也稍稍松了一口气,众人的视线就这么从自己身上转移到了鹏哥儿身上。不过还好,定国侯还肯考鹏哥儿,证明对他还是有期望的。有期望就好,要是觉得鹏哥儿笨笨的,不指望了,那才出事儿了呢。

一时间众人又说笑开来,二姑娘总是能适当抓住父亲的视线,问一些边关风物什么的,让定国侯说给众人听,众人自然也都乐得开心。

聚在一处说了会儿话之后,又吃了午饭,便该散了。定国侯原本是要到自己和正妻的住处宣德堂去的,可是二姑娘在定国侯怀里缠着定国侯不肯撒手,他没办法,便先去了二姨娘住处。嘉娘终于忍不住吃醋了,同样都是女儿,而且自己还是嫡女,从定国侯对待二姨娘的态度上来看,是绝对没有和自己死去的娘感情深厚的,怎么反而跟二姨娘养的女儿那么有父爱,到了自己身上就连句话都没有了!

嘉娘对父亲的态度大为不满,心里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了。但是翻白眼也没有用,定国候喜欢谁就是谁,有本事就自己去争取。

其实嘉娘和老太太都误会了定国侯,他对这个女儿冷淡并不是因为她导致了亡妻的难产,而是定国侯在看到嘉娘时,难免就想到自己当初对妻子许过的承诺,想起自己在妻子最艰难的时候没有陪在她身边,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难免自责。而嘉娘的存在,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了定国侯,妻子在死前都没有见到自己一面,也许自己陪在她身边,孙氏乐瑶,他的瑶娘就不会死了。

定国侯在这种愧疚和近乡情怯的感情中,对嘉娘的感情复杂难懂,倒也不是不想给这个女儿好脸色,可就是亲近不起来,定国侯自己也没办法。这些年在外征战,一是因为瑶娘去世,他不想久待伤心地,二也是因为无法正常面对这个女儿,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和她的母亲那样相似。每当这个女儿看着自己的时候,定国侯似乎都看到瑶娘在向他无声地控诉,也就越发难面对女儿了。

所以他回来的这些天,一般都尽量避免去见薛容嘉。薛容嘉百无聊赖,便想起了自己的商业大计,于是特地挑了一个下午见了合欢的娘。她母亲李氏是一个面目平和的中年妇人,团团一张脸上满是和气。

“许久不见李婶儿进来,好容易见一回,闹那些虚文做什么?”李氏对这位薛府大姑娘还是十分感激的,不止是因为她救了自己的命,而且还给了母女两人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又对自己十分的好,待人还这样平易近人。

“姑娘太客气了,真是折煞我了。”李氏听见嘉娘的称呼,连道不敢,嘉娘却不容她客气,便拉着她和自己一起坐到了美人榻上,两人就这样面对面说话。因为李氏是自己将来创业的重要一分子,现在自然要安抚好了,不过也不能过于显得求人似的,这里头自然有一个度要把握好。

嘉娘笑了笑道:“当初也是和李婶儿有缘,合欢本来不是我家的奴婢,也是因为投缘才自愿到我这里来服侍的,李婶儿你就不要客气了。”二人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儿话,嘉娘便说到了正题上来,“前些日子听合欢说起了从前的家事,听说李婶儿的刺绣是一绝?”

“嗨,都是合欢乱说,哪里是一绝,不过年轻的时候做着玩儿的,都好多年不碰针了。”

“哎呀,我见过李婶儿年轻时候的绣品呢,手艺真是不错,为何后来不做了呢?多可惜呀。”

李氏干笑了两声,嘉娘不屈不挠地问下去:“这当中可是有什么隐情?李婶儿不妨和我说一说,自打六岁那年在路上遇见合欢,如今也有七八年光景了吧,李婶儿还不当我是自己人呢?”

李氏叹了一口气:“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是家里的懊糟事儿,不想污了姑娘的清听罢了。姑娘既然问,我也就说了。年轻的时候,我家有一套苏绣绣法的绝技,遭奸人陷害,家破人亡,全家也就剩我一个姑娘。后来遇见了合欢的父亲,我二人……为了生计只得重操旧业。谁知道那奸人图的就是我家绣法,却不得其法,市面上再次流传起来这种绣法的时候,他四处寻找,终于找到我,逼迫我交出绣法。我执意不肯,他便害了我相公。我带着女儿脱身,便不敢再将绝技露于人前了。”

嘉娘听了觉得奇怪,这也是遭奸人陷害,那也是遭奸人陷害,难不成这位李氏和齐奶娘之间有什么渊源?嘉娘便开口问道:“也是巧了,我家四妹有一位奶娘姓齐,十几年前也是遭奸人所害流落在我家做了奶娘,也是苏州人氏,李婶儿和她可曾相识?”

那李氏听了嘉娘的话,心头疑惑:“我娘家嫂子正是姓齐。”

嘉娘听了心头大喜,不知道世间是不是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一听李氏的话,便关切道:“算起来你们相差不了几岁,要不去叫齐奶娘过来问问,若是得见故人,也是喜事一桩。”

李氏听见嘉娘的话,心头已是翻涌了。当初家破人亡,各自流落在外,如今听见没准儿能遇见亲人,即便有可能不是,但如何没有见一见的道理呢?便点点头应了,嘉娘叫人去四姑娘屋里请她过来说话,合欢便心领神会地去了。

一会儿合欢带着四姑娘过来了,后头还跟着一个妇人,正是齐奶娘。嘉娘请四姑娘先到里屋坐坐,自己一会儿过去找她问点事儿。四姑娘向来听姐姐的话,而且看这屋子里的架势,似乎有事情要说,便乖乖地进去了。

嘉娘对齐奶娘道:“齐奶娘且坐吧,看看眼前之人,可有似曾相识之感?”

齐奶娘和李氏见了对方,俱是一怔,然后细细打量一番,却是相对无言了。还是李氏终于上前一步,抓住齐奶娘的手道:“嫂嫂,是嫂嫂吗?”

齐奶娘终于眼泪滚滚而下,握住李氏的手道:“娟娘,娟娘,是你吗?你还活着?”

姑嫂两人当初一别,也有十几年没再见过了,当初两人还都是芳龄韶华,如今经历世事沧桑,齐奶娘鬓角都长出银丝来了,原以为是生离死别的亲人此时再见面,自然是激动不已。嘉娘招招手让身边伺候的人都避开了,只留了合欢一人在侧,连自己也往里屋寻四姑娘去了。

两个小姐妹在里头低声私语,外面一场认亲也是悲悲切切。过了约莫一刻钟,嘉娘正想着有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合欢便进来回嘉娘,说齐奶娘和李氏都要给她磕头谢恩呢。嘉娘便出去,二人果然都是云鬓松散,眼圈微红,双目含泪的样子,见到嘉娘出来,双双都要跪地谢恩,嘉娘连忙上前扶住二人道:“二位这是做什么?嘉娘年纪小,可受不起。”

二人却执意要跪,嘉娘命左右将二人扶起,少不得又要说一番话,又命人带齐奶娘和李氏梳洗一番,待二人神色平定了,才出来见嘉娘。

李氏又连连谢恩:“姑娘的大恩大德,李氏永生难报。”嘉娘笑道:“也是机缘巧合,若不是李婶儿今日对我吐露身世,也许还不知道要耽搁多少年,二位多年未见,如今一朝相认,想必也有许多话要说道。”

嘉娘顿了顿道:“原本齐奶娘在府里照顾丽娘,一是丽娘还小,自幼丧母无人照料,二也是齐奶娘家中没有别人,自己也愿意守在丽娘身边。如今认了亲人,回头我跟祖母回禀了,放奶娘出去养老吧,和李婶儿住在一块儿,也算是这么多年来照顾丽娘,我的一点心意。”

齐奶娘忙道不敢,嘉娘又和她客气几句,二人又齐声谢恩,只说嘉娘的恩德,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嘉娘笑了笑:“如今嘉娘也的确有一事需要二位帮忙,做牛做马倒是不必了,只是此事嘉娘不欲给外人知道,二位不管能不能尽力,可否为嘉娘保守秘密?”

二人自然称是,嘉娘便道:“李婶儿的绣技乃一绝,又是你们李家唯一的传人了,就这样白白埋没了也可惜,不知道李婶儿有没有让这一绣法重见天日的想法?”

两人听了嘉娘的话,俱是面面相觑。齐奶娘之前就有打算施展一番自己的经商才华,此番听了嘉娘的话,倒也不觉得意外,李氏却是愣住了。嘉娘又道:“当初二位的家里也是因为这一绣法,才招来横祸,可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虽然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可是二位难道就不想知道这奸人是谁,为家人报仇?”

李氏听了这话,眼中光芒才现,连齐奶娘目中都含有泪光,看着嘉娘不解,嘉娘道:“当初李家招来横祸,无非也就是因为这苏绣的绣法招人眼红,后来二位才隐居于世。如今条件已经达到,若这绣法再现江湖,那人若是觊觎针法,必定会再次掀起动静,这样一来引蛇出洞,有定国侯府在背后做靠山,二位不必怕当年旧事重演,又可以为家人报仇,如何?”

话都说到这里了,二人如何能不心动?

见李氏还有犹豫之色,齐奶娘就先跪了下来对嘉娘道:“大姑娘恩德,齐氏没齿难忘,只要大姑娘张口,齐氏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她说得豪气干云,竟不输男儿,嘉娘只笑了笑道:“齐奶娘言重了,只是这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嘉娘今后还要多多仰仗您呢。”说着又看向李氏,李氏还在犹豫,齐氏拽一拽她的胳膊道:“娟娘还犹豫什么?大姑娘为人你还不清楚,咱们家绝技也算有重见光明的一日,况且那伙奸人……这回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李氏眉宇间这才神色一松,终于点了点头:“多谢大姑娘,若是大仇得报,我也有脸去见家人了。”

嘉娘将齐奶娘扶了起来,笑一笑道:“可千万别这么说,所谓时来运转,您二位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其实嘉娘也并不能十分笃定当年害他们家的那伙人还会不会再次出现,不过走一步算一步,能将这两人拉拢到手里,也算是万事俱备了。嘉娘和二人说了一番自己的打算。如今在外头找间铺子也不是特别难的事情。因为有李氏一手针法,嘉娘并不打算只做绣庄的生意,而是做成衣铺子,从衣服的设计到布料到缝制,都由一家完成,走的就是高端定制的路线。

对铺子开始的运作,齐、李二人也和嘉娘一起规划了一番,直说了半天。嘉娘有了这两人的帮忙,如虎添翼,三个人得空便悄悄商议。

不知不觉就到了年下了,府上采买事务繁重。嘉娘协理府上事务,除了家里的大小事务,她还跟着老太太一起看各庄子、铺子的管事、掌柜报上来一年的收支。庄子上进献的还是不差的,只是铺子里的收益让嘉娘眉头皱了又皱,上回听说二姨娘已经搬走了定国侯府的大半家产,怎么这铺子里的收益看着都还不错?可是账面上虽然做得干净,却一个个都拿不出钱来,不是哭穷,就是说生意扩张,钱都放出去了,有的甚至还要府上再补贴。

老太太的眉头也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嘉娘笑了笑,给老太太端了杯热茶:“祖母,歇歇吧。这是上等的菊花茶,最是降心火。”

老太太笑了笑:“你这丫头这么机灵,难不成看出祖母我有心火?”

嘉娘俏皮一笑:“刚才孙女儿瞧着祖母的眉头一直没舒展开,便想着祖母是不是有烦心事儿,又听着这几个掌柜说是挣了钱,就是拿不出,所以孙女儿在想,老太太是不是在为这事烦心。”

老太太叹了口气:“你这丫头倒是猜对了几分。刚才我看着这来汇报的掌柜们都有些眼生,问他们老人去哪里了,也都支支吾吾的,那必定是有猫腻了。只是这些年我惫懒了,一直不愿意管罢了。等我回头再好好地核对核对这件事。”

“嗯,祖母这样做也是对的,只是孙女儿担心祖母的身子。”薛容嘉柔声道。

“没事儿,只是嘉娘你要快快长大,好帮祖母分担。”老太太笑了笑。

这对账的事儿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老太太就先让自己身边几个有势力的管家娘子领着他们出去对了,最后汇总报上来就行。嘉娘也要了一份账目,说要自己回去看看,老太太也就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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