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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第五章

吕啸也许将滨城最糟糕的一间屋子租了下来。那是滨城的最后一个自然村,三四百栋海草房,挤住着近万名来自全国各地的打工仔。吕啸租的住屋属于非常建筑—听说村子一两年以后就将拆迁,房东就在院角用碎砖头像砌猪窝那样砌出一间小黑屋。事实上那间小黑屋远不如猪窝,猪窝空气流通,小黑屋连窗户都没有。林宇非搬进去的第二天,便在床底下抓到两只老鼠,五只蟑螂,又在屋角发现一棵刚刚钻出地面的香椿树。

为这事,子彤与吕啸大吵一场。她骂吕啸太过势利,她说就算我们为了钱,也不能将林宇非当成奴隶甚至当成猪狗一样对待。吕啸说:“非常时期嘛!大家都得省一点。等找到那八百万,我们再补偿他便是。”子彤说:“那你来住猪窝,把你的房间腾出来给他住。”吕啸说:“其实住在这里有很多好处,比如清净,比如空气好。脑子有病的人最需要什么?一:清净;二:放松;三:空气好。是不是?”子彤说不管你找什么理由,你就是个吝啬鬼加虐待狂。吕啸说:“信不信林宇非肯定会非常满意这间屋子?他还得学着范伟的模样说一句:谢谢啊!”果然,当吕啸问林宇非这间房子如何,林宇非粗着脖子说:“挺好。谢谢啊!”呛得子彤差一点背过气去。

冷馨与江岸的蜜月是在滨城度过的。恰好子彤的假期还有几天,所以那段时间,子彤、林宇非、冷馨和江岸几乎每天都扎在一起。开始几天,冷馨还有说有笑,可是慢慢地,她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哪怕江岸给她讲好笑的笑话,她也只是敷衍地轻勾一下嘴角。

子彤问她:“你好像不开心?”

她说:“没有。”嘴角轻轻勾起,眼神无比忧郁。

只有林宇非在没心没肺地疯玩。他用大红的油漆在即将拆掉的墙面上涂鸦,他笔下的女人长着三只眼睛,牛马直立走路,江岸说他的作品很有些毕加索遗风;他在爬山的时候谎称弄丢了身份证,大家从中午帮他找到晚上,一座小山反复地爬,他却躲到一边,偷偷地乐;他在海边沙滩上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圆,那些圆大小不一,却排列出复杂并且精美的几何图案;他趁子彤不注意,飞快地在她的脸上轻啄一下,然后大着声音对江岸说:“冷馨不够你亲么?亲我的子彤干什么?”

林宇非变回一个孩子,单纯,阳光。只是每一天,他都会买一份报纸,将那上面的招聘广告,看个仔细。

有一次,正看着电视,子彤、冷馨和江岸突然同时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响亮声音。

—那时候,电视上出现了一只外焦里嫩的烤鸭。

逢他不在时,江岸对子彤说:“我越来越怀疑这个林宇非的口袋里,从来没有超过三百块钱。”

子彤说:“他没找到工作,又不好意思向我张口。”

江岸说:“我说的不是他的现在,而是他的过去。”

子彤说:“理由?”

“看到烤鸭流口水算不算?”

“不算。”

“那好,我们就找点算的。”江岸说,“不知你注意没有,他几乎没有任何有钱人的生活习惯。当然你会说,因为他在北京出了意外,失去了记忆,以为自己仍然是穷人,所以便回归了穷人的生活习惯。但是子彤,习惯这件事,跟记忆力甚至跟意识是没有关系的。比如一个烟瘾很大的人,清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迷迷瞪瞪地摸烟,这时候,他的意识并没有提醒他说:现在我要抽烟;再比如一个绅士无论身在何方,总会为他身边的女士开门、拿衣服、打雨伞……哪怕他失去记忆,哪怕他早已忘记自己是一位绅士。我的意思是,一个人一旦养成某一种习惯,便会根深蒂固,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

“那只能说明宇非还没有养成富人的习惯。”子彤反驳他说,“假如是你,一年多的时间里赚足八百万,你会马上成为真正的贵族?肯定不会。还不是看到猪头肉就倍感亲切?还不是张嘴就是一股窝窝头味?”

江岸不再说话,起身,为冷馨冲一杯咖啡。子彤知道,他不再与自己争论,绝非甘拜下风。他只想点到为止吧?包括婚礼那天,他在小花园里撞见的一幕。

“说说你们吧!”子彤岔开话题,“这几天,冷馨好像有什么心事。”

“哦,没事。”

“什么叫没事?”子彤说,“现在你是她老公,你得照顾好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无论什么环境,都愿意终生养她、爱惜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连逗她开心都做不到,还怎么爱惜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

江岸张张嘴,终是忍住了。“真的没事。”他说。

那时候,林宇非正闷在他的猪圈里,一支笔胡乱地划。他写:乔娜。又写:子彤。他想了想,划掉乔娜,再想想,又划掉子彤。过了一会儿,他写:吕啸。又在吕啸的后面,写上:子彤。几天来,他一直感觉这个吕啸与子彤之间似乎有着一种暧昧的默契,又感觉他们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半夜醒来,他终于清晰地回忆起他刚刚做过的梦。梦里有小花园,有郁金香,有连翘和三色堇,有子彤和吕啸。他们站在一株紫薇树下,越凑越近,越凑越近,终于激烈拥吻……

林宇非想,明天,一定要去拜访他的西门欢庆教授了。下午时,西门教授在电话里告诉他,他不仅知道他毕业以后去了哪里,还与他大学时的女朋友呀呀保持着联系。

一团混乱不堪的线团终于找到了线头,剩下的,只需顺着这个线头,一点一点扯下去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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