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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苇岸

1

芦苇返青了,河水唤醒了我,风也唤醒了我。面对这片浩淼的苇荡,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那个夏日的傍晚,我突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神秘的,甚至是与生俱来的力量。我发现,这力量来自于河风,也来自于这一河浩淼的苇荡。我感觉,这片浩淼的白河之水就仿佛洋溢在母亲子宫里的羊水,再次穿透了我的生命和记忆……

那年,我六岁。母亲将我怀揣在她的育婴袋里,就像一只刚刚分娩的袋鼠,行走在一条大峡谷间。时值日中,当河风徐徐吹来,我睁开眼帘第一眼望见的就是这片浩淼的苇荡。这苇荡就像大风一样,簌簌地扫荡着我的视野;又像鸟叫声一般,顿时铺天盖地而来。“芦苇!芦苇!”我忽地惊叫起来。好像我天生就认识这种草儿似的。

我记得,那天正是我们举家搬迁的日子。当我望着这片苇荡惊呼之时,母亲将乳头猛地塞进了我的口中,我一阵吸吮,仿佛有一股墨绿的汁液倏地滑过我的舌苔,直穿我的脑门,像是从灵魂深处传来一声深切的呼唤。但这呼唤并未告知我这次搬迁的意义。事实上,这应该算是一次迁徙——后来我才知道——虽然路并不太远,但是心路历程却极为漫长。以至于多年以后,我才发现,这苇草其实就是我的救命稻草,正是它,最初见证了我生命的诞生——

也是这样一个雨晴之日,确切地说是黄昏,母亲正在山坡上放牛。夕阳刚刚西斜,一种痛感忽地袭上了母亲心头,母亲知道自己快要生了,背起一捆苞谷秆便亟亟地往家里赶。当母亲牵着牛犊急匆匆赶到白虎滩时,阵痛开始了。此时,四野无人,舟渡空横,一道血光自天而降,母亲只得丢开背笼,赶紧扯住一把苇草开始使劲地分娩……在一阵挤压与扭曲中,我缓缓地、艰难地滑出了母亲的子宫。母亲挣扎着一口咬断我的脐带,却始终没有听见我呱呱坠地的哭声,她便纳闷起来:“这娃儿难道也遭白虎劫了吗?”

在我们当地,说是年限未满十二岁的小孩,都有可能遭到白虎之劫。

在那个迷蒙的早上,或者说黎明,我最终还是醒了过来。据说是彭梯玛为我驱赶了白虎——将我的魂魄从白虎的口里夺了回来。那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了。三天后,当母亲听见我的第一声哭泣时,她的泪水簌簌地掉落在我的脸上,那是母亲给予我的最初的温暖。只是醒来以后,我的样子依旧呆呆的、傻傻的,就像个十足的哈宝。哈宝是我们当地的方言,就是不聪明、愚蠢的意思,汉人叫作傻子。只要一有空闲或者一有时间,我就会把头深深埋进母亲温暖的乳间,含着母亲的奶头死死不放。那样子傻气而贪婪,为此大家都叫我哈宝,顶多在哈宝的前面再加上一个姓氏——田哈宝。这时,母亲就会站出来袒护我,甚至还会骂人家:“你娘生的才是个哈宝哩!”直到那一天,当我遭到雷击之后,我的命运彻底地改变了。

那天,我站在河岸边,望着这一河的芦苇发傻、发呆。苇荡依旧在我眼前不停地摇曳、起伏,我在想象那些与夏天有关的事物,但是除了母亲干瘪的乳房之外,我似乎什么也想象不了。这时,乌云来了,暴风雨来了,一星星、一点点地打在苇叶上、树叶上、竹叶上、芭蕉叶上,弹上弹下,蹦来蹦去,就像一双无形的大手上下拉捻。雷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其实,在雷声响起之前,闪现在我眼前的是一道道光芒。那是电光。电光照亮了我的眼睛,同时照亮了峡谷与岸……随即霹雳一声,一个炸雷轰然落地,我便倒下,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再次睁开眼帘时,只见母亲跪在我的面前哀伤地哭泣着,她眼眶红肿,声嘶力竭,泪如泉涌……

“总算醒过来了!”父亲抹了一把老泪,禁不住一声哀叹。

从此我开始变了,变得连母亲也认不出我了。有人说我是梦生子(梦游、神游的人),因为我能看见我的前世——我的前世不是人,是一只白虎。奇怪的是,我从未离开过两河口,也从未离开过这苇岸,我的梦却把我带到过很多地方。我看到的事物就像真的一样,当我梦醒后发现,那些事全都是真的。那时的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我的梦会这样,我身边的事会这样。

我还常梦到有人来家里做客。哥哥一开始很不理解,就总是奚落我:“你又不是先知,你晓得个什么啊?”姐姐也一样不无揶揄地说:“就是,肯定是昨晚油灯开花了,要么是火在笑,不然你又晓得个屁呀!”他们这样说也就算了,想不到,连母亲也说我:“你啊你啊,你又瞎说什么呢?又哄你哥哥姐姐开心了不是?”我也不分辩,任他们爱信不信。直到第二天,等家里果真来了客人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怔在那里,全都傻了眼。大家似乎怎么也不敢相信,我居然能够未卜先知,而且还有着先见之明!更可气的是,父亲也会阴阳怪气地说我:“老幺神神道道、懵懵懂懂的,莫不是被雷打坏了,产生了幻觉?”“你放屁!”母亲当即反驳道,“老幺要是被雷打坏了,他难道还晓得天日吗?你看他说天要下雨就要下雨、天要收人就要收人,莫不是个梦生子吧?”这话就传开了,都说田哈宝开了天眼,能看见阴阳两界了,莫不是个梦生子吧?!

那是初夏六月里的一天。一早起来,亮光从瓦蓝瓦蓝的天空中透射而下,透过窗棂照进了屋子里,一地斑驳。我揉了揉惺忪的眼,对母亲说,我梦见了一个小孩,他在阳雀坡,叫我和他一起玩耍哩。母亲以为我在说胡话,父亲却惊呆了,他说:“你小子哪里也不要去,就待在家里。听见了没有?!”

我听见了,却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如此担心我,也许是大人们要做阳春(做农活、种庄稼),没有时间来照看我吧。那时候,每个人都有着十分明确的分工,但最主要的任务是开荒、烧火燔(烧火开荒),以便来年好种洋芋、小米和苞谷。于是每天,当天蒙蒙亮或是东方出现鱼肚白时,父亲就喊大家一起上工了,只留我守家。这一天,大峡谷突然暴热起来,天像要下雨了,灰蒙蒙一片,在河里闷得慌的螃蟹都爬上岸来,张牙舞爪、横七竖八的,一河岸都是。我沿着小径一路抓着,专捡大的抓,一抓一大篓。却不想吃多了,肚子痛起来。我赶紧爬上了山。

那时候,阳雀花差不多谢光了,开始授粉结籽,但大多数花花草草依然在盛开,或零星或一片紧连着一片,可惜我大都叫不出名字。就这样,我循着阳雀花爬上了阳雀坡。那里是一片野地,根本不见一个人影,我就朝着天空高喊。天空很空旷,没有人回应我,我就哭了。我以为自己走丢了,就沿着来路往回找,可我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钻进一片苇丛,发现了一个小土堆。哦,不,那不是小土堆,是坟堆。有个小屁孩坐在坟堆上,手里拿着一颗宝塔糖,正嘻嘻地对着我笑。

我不认识他,我说:“你在干吗呢?”他说:“我在等你呀,我给你吃宝塔糖!”我说:“我不认识你啊!”他说:“我认识你啊,你不就是田大年的儿子吗?”我就想了起来,昨天晚上,我梦见的不就是这臭小子吗?我以为自己又在做美梦了,就和他在草地上玩耍起来。

那天,父母、哥哥和姐姐是黄昏时分找到我的。他们收工了见我不在家,就沿着白河两岸找,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姐姐想起我早上说过的话,说老幺是不是去了阳雀坡?父亲一听惊叫起来,说老幺肯定是去了阳雀坡,他肯定是踩到了迷魂草!迷魂草是一种能够迷失人心志的草。那草让我踩着了,我开始迷魂了,就找不着回家的路了。可把他们吓坏了,他们找到我时,见我有说有笑、又唱又跳的,还以为我失了性,就问我:“老幺,你在搞什么呢?”

“我在和小葱子嗨(玩)!”我说。

父亲一听吓青了脸。母亲则问:“是哪个小葱子?”

“小葱子就是小葱子,还有哪个!”我不满地回答。

父亲说:“小葱子就是尚保印的大儿子!”

“这……这怎么可能呢?他不是早死了吗?”母亲的脸给吓青了,她跑过来抱住我,朝地上连呸三声,然后又在我额头上画了个十字,赶紧给我取骇(消除小孩受惊吓的方式)。

我以为自己又闯了祸,怕挨罚,便赶紧捂着肚子一个劲地怪叫:“痛死我了!痛死我了!”母亲又责备我:“你又发什么羊癫疯了?刚才不都好好的嘛,咋就痛死你了?”我说:“我螃嘎子吃多了,狗日的法海在我肚子里面闹,都快痛死我了!”我捂着肚子弓着腰,又一个劲地作呕吐状。他们就羞起我来,说又不是白娘子,法海为么要找你闹?是不是你想婆娘快想疯了?我一下子恼羞起来,就直呼他们的名字:“田大年、穆兰芝、田开明、田荷花,你们不是人!痛死我了你们还笑?!”

哥哥走上前,朝地上重重地吐了口唾沫,说:“你个花脚猫还好意思说,为了找你一个,今天夜饭都没得人煮,让你去喝西北风!”

我说:“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这怪不得我!”

哥哥说:“你找不到路了,那是活该!谁叫你个花脚猫乱跑?”

母亲说:“你那是踩到迷魂草了!哈宝!”

“迷魂草?”我一下子来了劲,“什么是迷魂草?”

“迷魂草就是把你的魂给迷住了的草!”哥哥一脸不屑地抢先回答。

“我就要踩!我就要踩!”那时候,我觉得踩着迷魂草太好玩了,我就可以见到小葱子,我就不再孤单了。想不到,姐姐这时也走上前来揶揄道:“你一定是个梦生子,要不然你又咋会走到这里呢?这可是个鬼窝窝!你个小屁孩,胆子也太大了!”

“我不是梦生子,你才是!”我横斜着眼,都快气疯了。

“我要是就好了!我也变成个哈宝了!”姐姐冲我做了个鬼脸,又是一阵讥笑。

“田荷花,你不要惹老子!小心老子几时要了你狗命!”我厉声喊道。

“你敢!”姐姐扬起手,想落下又不敢落下。母亲将我嘴巴倏地捂住,一阵呵斥:“你哪里像个人呢?她是你姐姐,你也敢这样胡说?”骂完,就将我扯回了家。

那时候,暴雨一下,蝉声就消失了,白色鸟也跟着一块儿消失了。我眼前就只剩下这些摇摇曳曳、起起伏伏的芦苇,当然,还有一片朦胧的烟雨,也在我眼前起伏着、摇曳着。马灯点上了,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起来,世界就不再是我的了。因为雨水一下,我再出不得门,夜幕又将我严实地包裹起来,我的耳鼓便充满了风声、雨声和叫骂声。

父母则忙开了。他们开始烧香点烛,让我一个人在堂屋的神龛前老老实实地跪着。面对神龛,父亲手执告子(祈祷时用的一种木质工具)“天灵灵、地灵灵”的念叨一阵之后,便给我取骇。第二天,父亲又将我带去了那片苇丛,在小葱子的坟前点香、烧纸、焚烛。父亲说:“哪里来的冤孽哪里去!莫在人间再惹祸了!”我听不懂,只说:“小葱子,你走吧,我今后再不能和你一起嗨了!”说完,我望见了一阵烟雾,轻盈地升上天空……

2

自从人们知道我是个梦生子后,我发现他们看我的眼光一度变冷了,于是,我的世界备感寂寞与孤独。那天,母亲说,还是把老幺拜寄给一块石头吧。说是人的名字越贱这人越是好养,至少生命中不会缺少五行。

那块石头就耸立在白河与明溪交汇的那条小溪的岸边,被河风吹拂着的苇丛紧紧地包裹着,就像一尊雕像,威武庄严。有人说那是将军石,但我知道,父母让我拜寄给石头,并不是想让我日后成为什么将军,只是为了好养。

就这样,父亲选取了一个黄道吉日,便带我们去了。那天一早,河风就起了,风从峡谷一路悠扬地将我们吹拂到码头上。这是白河边上最常见的小码头,大凡走水路从明溪到两河口都要在这里上船。从这个码头上,正好望得见那根高耸的石柱。

母亲将我放下。父亲先是以一种无比虔诚的姿态朝那根石柱三鞠躬、三跪拜,然后去点香、烧纸、焚烛。我不知道父亲为何要选中这块石头,它并不像块灵石,但在我父母眼里,它却能给我带来无边的福佑——它就是我的寄爷——我的保护神与护身符。对于我们平头百姓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于是我跪着,在母亲的指点下,朝着河对岸的石柱虔诚地拜了三拜。那石柱屹立着,风从石头的缝隙间穿过,如芦笛般发出呜呜呜的声响,就仿佛石头的回应。那石头一回应,它就成了我的寄爷。母亲叫我喊三声干爹,我便喊了三声。但是干爹没回应,回应我的依旧是那些穿越石头的呜呜的风声。

风以一副旁观者的姿态掠过我的头顶,宣泄一河的激情,继而呼啸着灌进我父亲的喉咙,再从父亲的喉咙里鼓荡出来,形成了几片“哦嗬”之声。在这声浪的激扬之下,一群白白的大鸟从芦苇荡深处飞起来,白茫茫一片,在天地间悠悠地起伏着,嘎嘎而鸣,仿佛在歌唱,很是深情。这时,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一阵“哦嗬”,一群白色的大鸟又幽灵般展翅踏浪飞向前方。前方就是白鹤潭,鸟儿们升起来的地方。

父亲说:“你小子今后就叫岩头。”

“岩头?”我觉得好奇。

“叫岩宝!”哥哥说,“这样子叫好听!”

“反正都一个意思,岩头岩宝都是你!”父亲一锤定音。

之后,我的称呼就变了。但无论大家怎么叫,只要不叫我“哈宝”或者“哈宝卵”,我都会爽快地答应。母亲最先深情地叫了我一声,我爽快地答应了,但我觉得很害羞,便飞快地扑过去,将头深深地埋进母亲温暖的怀中,一口含住母亲干涩的奶头。谁知猛地一吸,入口的不是乳汁,而是一口又麻又辣的味道。我哭着骂起来:“是哪个使怪,他不得好死!”

母亲也不恼,只是捂着嘴,笑问道:“感觉出来了吗?是啥味道?”

我说:“辣死我、麻死我了!”

姐姐站在一旁,捂着嘴咯咯地笑起来。我恼羞成怒,跑过去,拉住她的手就是一口。姐姐立马惊叫起来:“你个岩宝脑壳,你是个狗子呀,连我也咬!”她唰地一下抽开手,手腕上立马起了几个牙印子。

“羞!羞!羞!”哥哥在一旁羞我,一副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我捡起一颗石子朝他扔去,哥哥一闪躲开了。我又骂:“你们糊弄我都不得好死!”

“好!你要骂,晚上你就不要跟老子睡觉!”哥哥绿着眼,指着我的鼻子威胁道。

我这才明白,原来是父亲使的雀宝(使怪),他不想让我再跟母亲睡,一早便在母亲的奶头上抹上了辣椒和花椒粉,试图让我望而生畏。姐姐也一样,说我脏死了,也不肯让我再跟她睡。我只好去跟哥哥睡。只是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入眠,因为不挨着母亲我就无法入睡。但那时无论我如何吵闹,大家都不肯理睬。我的世界从此颠倒过来,白天就变成了夜晚,夜晚就变成了白天。我变成个十足的夜猫子。

每当风和日丽、夜幕降临之际,我和哥哥就会跟着父亲下河去砍鱼。父亲有一把带缺口的剑,长有两尺余,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如今也派上了用场。其实父亲在大河里还围有鱼濂(在河里捕鱼围的竹竿),下水鱼一到夜里就飙滩,一飙滩就成了我们的俘虏。天刚透亮,父亲就会早起去取鱼—大多是白漂子、红鱼和岩花鱼,有时候也有鲢胡子、桃花鱼,甚至团鱼。但是一涨洪水,鱼濂老是被冲塌,围起来很是不方便,父亲怕麻烦,就老是问我今天天气如何啊,看能不能再晴上几天?要是有雨的话,他就不去整修鱼濂了。

我第一次下河,是跟父亲和哥哥去的小河。小河里水浅,沙滩多,鱼儿最喜欢在浅滩上飙滩了。但是小河的水冷,叫冷水溪,冷得浸骨,要是浸久了,骨头还会丝丝直冒寒烟。刚开始,父亲不肯带我,怕冻坏了我下不得夕(无法交差),我就哭闹、打滚,非去不可。父亲没办法,苦笑一声,只好答应带着我去。那样的夜晚温馨、闲适而又愉快。父亲走在前面,一手提着亮、一手拿着剑,见到鱼飙滩就砍,一砍一个准。鱼儿翻了白,有的被砍成了两节,即便头尾分开了,却都还连着肉丝丝、冒着血泡泡。

哥哥走在中间,背着背笼,一手提捞篼,一手去取鱼,随手一摔,那鱼儿就摔进了背笼里。他后脑壳就像长得有眼睛,每每准确无误,大都没有我捡鱼的份儿。有时候湍流太急了,或是水把鱼儿冲走了,哥哥就会让我去追,要是我追赶不上,哥哥就会取笑我,说我没用,还没鱼跑得快呢,怎么得了?哥哥总是拿我开心,开我玩笑。有一次,我淘气,像狗儿一样乱蹿、乱跑,父亲一剑劈下来,正好劈在我的脚背上,鲜血“哗”的冒出来,只差见骨!回到家里,母亲就骂开了,说你爷儿俩前世有什么仇啊?眼睛都瞎啦?什么地方不砍就专指到脚背上砍?!

我的伤是一个月以后才好的。那时我无聊之极,但只要是晴天,我几乎都会坐在河岸边,望芦苇、望飞鸟,当然也望河水、望流萤,还望蜻蜓和蝴蝶,还有水中的游鱼以及山、树和云的倒影。我觉得自己离天很近,离地很远,我总是在想那些连大人们都不敢想象的事情。甚至在夜里,也不管有没有星星和月亮,有没有夜鸟和蛙鸣,但凡有虫声或萤火,我都会站在河岸边,望向那远山的轮廓,伴随流水声,静静地聆听天地间的声响。我发现,只有夏蝉是我最要好的伙伴,无论我在哪里,无论我在想些什么,它们都会“知了知了”的随声应和,仿佛最懂我的心。

有一天,我说我看见先人了,父亲就瞪了我一眼,说:“你莫要讲鬼话,小心老子揍你!”哥哥也凑和声(附和)说:“就是,又瞎说了讨打不是?”只有母亲抱着我的头,大骂父亲和哥哥:“你两个背时砍脑壳的,老幺的魂魄都让白虎摄走了,你们还这么作践他啊?你们还都是人吗?良心都让狗吃啦?”我说,我真的看见我的前世了,我的前世不是人,是一只白虎哩!母亲又啐了我一口,说:“你又瞎说什么呢?滚一边去!”

可是,我没有瞎说,真的没有瞎说。那时候,我只对河岸边的芦苇和树叶、竹子、鸟、蝉、蜻蜓以及倒影感兴趣,我有话只对它们说。与此同时,我还会摘下一片苇叶或者一片树叶,轻轻地吹奏。我喜欢吹木叶。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呼唤什么!风儿也知道,可是风儿不说。只有芦苇点了点头,还带来了一阵鸟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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