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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死灰槁木

西敏雪根本无法听进杨真的话,依旧满口怨言,还像身上有病有痛一样哼哼唧唧。对此杨真淡然以对,不急不躁地端坐着,微笑着看着她。西敏雪见耍赖也没用,只有灰溜溜地走了。为表礼貌,杨真一直把她送到门口。看着她的轿子走远,她脸上的神情慢慢地由淡然转向晦涩。如果让她的父母知道这事儿,肯定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让她贴上去吧。不过还好,西敏雪偷偷地来,证明信辉根本不想叫她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只想和她偷偷地来往。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他最多想让她做这个“偷”吧。

西敏雪回到信辉那里,一脸惶恐地把情况说了一遍。她是个聪明的奴才,知道事情办砸后最好不要做任何粉饰,否则更可能吃不了兜着走。信辉听了后没有任何反应,挥挥手叫她离开。西敏雪赶紧如漏网之鱼般溜走了。信辉走到床边,看着窗外的月亮,嘴边也勾起一抹弯月般的笑意。他对杨真拒绝他的事情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还感到中意。轻易得到的女人一点意思都没有。矜持的女人总是更有魅力。而且从她应对西敏雪的话语来看,她应该很聪明,也很内敛,更知道进退。仅凭这些就让她鹤立鸡群,甚至还镀上了一层超凡脱俗的光辉。而这绝对只是她个性的一小部分,她身上一定还有很多发光的东西等着他去发掘。他的感觉极像拿到了一本神秘诱人的书,又像看到了一个在远处闪着光辉的宝石矿。这种感觉很是微妙,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他所谓的宠妾早已派遣侍女前来,请他去她房里歇息了。但是他今天晚上没兴趣。虽然还不能亲近杨真,但现在他的脑子里已经满是她。虽然这种感觉很是饥渴,但也有种妙不可言的醺醺然的感觉,他很享受这感觉,不想被哪个傻女人破坏了。

清晨。雾气还没有散去,天色也没有褪尽青黛。一个女人裹着头巾,焦灼不安地站在监国大臣府的后门口。请信辉出来相见的条子已经送进去了,给送信人的礼钱她也给足了,但是就是不见信辉出来。她一面紧张不安地看着路人日益增多的巷口,一面恐惧焦灼地踮着脚尖往府里看,信辉大人是没起床吗?快点啊,快点啊,如果让华英发现就糟了。

门终于开了。为她送信的侍卫出来了, 脸上木木的。“ 莫姑娘,快进来吧。”莫姑娘赶紧快步走进后门。

“你随我来。” 侍卫带着她穿花园,过凉亭,越走越深。莫姑娘本以为他是带她去见信辉,满心振奋,之后却渐渐觉得不对,尤其是走到一片牡丹丛中的时候,她警惕地停住了脚步。因为她听说华英夫人非常喜欢中华上国来的牡丹,因为它是花中之后,便在自己的居所旁种满牡丹。“你这是带我到哪里去?”侍卫脸色一变,露出心虚的神色。她正要质问那个侍卫,却忽然感到眼前一黑。她被一个麻袋兜头罩住了,接着肋下被重重地打了两棒,棒子是用棉花包着的,只伤人内腑而不轻易留印儿。她眼冒金星晕了过去。莫姑娘醒来后发现自己被人用手按在地上,像只死狗一样,只能看到周围的人穿着绣花缎鞋的脚。最中间的一双脚踩在紫檀木的脚踏上,鞋上绣着用金丝镶边的牡丹,鞋头上镶着一对珍珠。

莫姑娘心头一凉,挣扎着把头抬起来,果然看到华英端坐在紫檀木椅上,带着令人冷到骨髓里的笑看着她。

“莫云,你天刚亮就潜入到我的府中,所为何事啊?”

莫云一哆嗦,不知道该说什么,惊恐地转动着眼珠。

华英轻蔑地一笑,忽然声色俱厉,“你不知道擅自潜入监国府是大罪吗?”

“不!”莫云没想到华英竟想给她栽莫须有的罪状,如果她再不开口,说不定就被她栽以小偷之名加以残害,赶紧为自己争辩,“我是来见信辉大人的……”说到这里莫云忽然怒了起来:我和你一样都是信辉大人的女人,凭什么你在天上,我在地下?想到这里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和信辉的情分,胆气也壮了起来。“我和信辉大人约好了。”

华英一怔,一张脸陡然涨得通红,冷笑着说,“一派胡言。信辉大人今天一早就去处理政务去了。如果和你有约,为什么不在府中等着你啊?”

莫云一哆嗦,但嘴上依然很硬,“但如果信辉大人知道我来,一定会留下来等我的。”

华英的脸涨得发紫,脸上那抹冷笑也难以维持,差一点便要面部痉挛,咬牙切齿,“恐怕信辉大人知道你的来意后,就算你等死在门口,也不会见你吧。你哥哥前日在闹事与人争执,用酒碗把人打死了。你来这里,是求信辉大人赦免你哥哥的,对吧?”

莫云噎住了,露出被人戳中软肋般的神情,惊慌和担心之意溢于言表。

华英脸上的紫意渐渐退却,鄙夷地一笑,“信辉大人嘛,虽然有很多毛病,但有一个优点,就是他从不贪赃枉法。前阵子我娘家的侄子犯了奸淫之罪,不依旧被他发配到边疆去了吗,你哥哥可是杀人之罪,信辉大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救他的。”

莫云剧烈颤抖了起来。她知道华英说的是实话,绝望和惊恐到了极点。绝望和惊恐是最容易引发怒气的东西,而华英那轻蔑的态度无疑是浇油之火。莫云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气从心中窜起,陡然什么都不顾了。

“他对您娘家的侄子是无法眷顾。”她抬头冷笑着对华英说,“但是未必会不眷顾我的哥哥啊。”

华英一怔,脸又涨得发紫,“你说什么?”未等莫云答话,就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莫云面前,拽起她的头发,恨恨地盯着她的脸,恨不得把她咬碎,“你别以为信辉大人一时对你垂青,就会把你捧到天上去,我告诉你,你只是他一时兴起拿过来玩一玩,之后随意丢在一边的玩意儿,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看清楚我才是他的正妻,才是他的贤内助,是他心里唯一有地位的女人!”

“是啊。”莫云盯着她的眼睛,笑得十分恶毒,“你是他心中唯一有地位的女人,你一直都在帮助他,生活和仕途上都是,他就像尊敬他的奶娘一样尊敬你,晚上从不去你的房里!”

“ 啪” 的一声华英竭尽全力给了莫云一个耳光, 又抓住她的头,狠狠地掼向地面。莫云的头磕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大响,头颈一软,晕了过去。

华英充耳不闻,拿起一个瓷瓶,高高举起,准备往莫云的头上砸。

侍女们都慌了,这显然不妥,但谁都不敢劝她。

“哼。”还好华英及时克制住了怒气,冷笑着放下瓷瓶。“我不能杀她,要杀她就脏了我的手。”转脸命令侍卫,“找个大缸,装满水,把她丢进去。淹死了之后再捞出来丢到河里……这样她就是‘自己失足掉进河里’的!”

侍卫们依言照办,过不了多久,京城外的河里就飘起了一具死不瞑目的女尸。

信辉也知道了这件事,回府后也有提起。面对此事华英很是冷静,只是佯装无意地说莫云应该只是失足落水,毕竟她哥哥出了那事儿,她精神恍惚,失足落水也是可能的。信辉果然对这件事没有多加过问。华英见信辉“果然把莫云看作过眼烟云”,心头暗喜。殊不知信辉现在已经移情于另一个女人,脑子几乎已经被她占满了。

信辉不想对杨真追得太紧,这样会让她心生骄矜。虽然已经作此打算,但他依然满脑子都是她,总是忍不住揣测,她现在在干什么。杨真此时正在家里,看着医生给杨眉开的药方—杨眉因为没有被信辉看中,竟然羞气交加地病倒了。其实大家都知道不是这么回事。杨眉小孩子家家,哪会有这么大的气性。她分明也是对信辉一见钟情,相思成疾了。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谁也不会点破,只是请医生来为她诊疗。

这位医生的医术很是高明,给杨眉开了几帖消气去滞的药后还开了一帖特别的药:告诉杨家诸人没事多陪她下下棋,心病还需心药医治,弄不来心药就得让她转移注意力。下棋最是费心抓人的东西,杨眉又年小不知事,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把这件事忘了。

杨甲立即上街买来了围棋,找谁来下却成了问题。杨甲一生痴迷赚钱,对琴棋书画这类“消磨时光”的东西嗤之以鼻,之前根本就不许它们出现在家里。杨真虽然在宫里的时候学过下棋,但不会阿谀奉承之道,赢就赢了,输就是输了,和杨眉下了一局后把她杀得片甲不留。杨眉脸上挂不住,再也不愿和她下棋了。杨甲没有办法,只好请自己的邻居,现在已经成了他的干妹妹的柏夫人的儿子来下棋。

柏夫人的儿子柏杨今年十七岁,清秀得就像个小白杨,正在家里攻读诗书,学习武艺,准备日后考科举,对琴棋书画也颇有研究。杨甲便请他来陪杨眉下棋。本来大家小姐与男子对弈有些不妥,但杨甲是个商人,想不到那些顾忌。以为叫个老成的老妈子陪着就可以了。柏杨一开始和杨眉相谈甚欢。柏杨毕竟年少,和同样年少的杨眉很是聊得来。然而过了不久,他就发现杨眉又骄纵又刻薄,没了和她聊天的兴致,便闭上嘴只管下棋。然而这样毕竟极为枯燥,柏杨便开始下意识地偷看四周,结果正好看到杨真坐在荷塘那边的小亭里做针线,目光立即移不开了。

杨真倒不是刻意坐在那里吸引他的目光的,杨甲虽然有万贯家财,但生活极为节省,买下的房子不算轩敞。亭台楼阁之间虽然有花草、池塘等物阻隔,但实际上都紧挨着。柏杨第一眼看到杨真心头就是一震,觉得她极是不俗,但仔细看她,发现她面若敷粉,眉目如画,青春芳华丝毫不逊于杨眉,更别有一番高雅、大气和成熟的气质,顿时感到心头如醉,简直像喝了一杯香醇的佳酿一样,心头无处不妥帖,无处不舒畅,却也心痒难熬。

他一早就知道杨家有位从中华上国的皇宫里出宫的妃子,一直想看看这位沐浴过中华上国的宫廷气的妃子是什么样,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他迫切地想走近她看一看,如果能再跟她说句话,那简直是无上的幸运。但是他是读书之人,男女之防的道理是懂的,知道绝不可这样贸然前去,这可怎么办?

他试探着问杨眉杨真的事情,结果杨眉没说几句就提到了杨真下棋时把她杀得片甲不留的事情,眉眼之间显得颇为不服气。柏杨没想到杨真棋艺竟也十分高超,心头欢喜的同时也有了主意:他对杨眉说,不如让他去跟杨真下一盘棋,给她出口气。杨眉立即拍手叫好,拉着柏杨去了杨真那里。

为了给杨真留下好印象,柏杨本已准备了很多华美的说辞,没想到刚一和杨真面对面便羞得抬不起头,这倒正好让他看到了杨真正在绣的是一幅彩蝶戏牡丹。那刺绣技法极为高超,蝶和牡丹都似乎马上就会迎风而舞,不由得让他更是耳红心热。杨真听说柏杨要和她切磋棋艺后倒也爽快,立即摆开棋盘和他对弈。开局不久柏杨便感到杨真棋艺不俗,但她好似并不急于杀伐,每走一步都给对方留有情面,不由得对她心生敬佩。杨眉一开始在一旁观看,后来见他们迟迟不能分出胜负,便烦了,自己拿着团扇到花园里扑蝶去了。

柏杨这才敢跟杨真答话,他也不敢对杨真多说什么,只是从她绣的牡丹说起,进而谈到牡丹的习性,再谈到其他花卉,这个话题并不算如何有趣,但柏杨只是听到杨真的声音便感到十分幸福。她的声音如银铃,如黄莺,如春风出谷,又如金钗碰玉环,再配上她优雅大方的语气,简直比任何音乐都要动听。

棋局终于终了,杨真赢了柏杨一子。柏杨趁机对杨真的棋艺大加吹捧,并相约下次对弈。杨真没有拒绝。柏杨开心之极,感觉身体飘飘然,几乎要踏风而舞。而杨眉还在花园里追赶蝴蝶,那个老妈子还在专心致志地吃着瓜子,一直没有发现他这小小少年的小小把戏。

隔天便是庙会。和中华一样,庙会是非节非庆时最热闹的时候,而这次还有天竺国的马戏团来表演。杨甲全家的女眷都是爱玩之人,大大小小全都去了。杨氏和大女儿杨敏、二女儿杨霞、四女儿杨眉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带着的丫头婆子也全是浓妆艳抹,一大群人走在街上,就像一片花花绿绿的云。杨真依旧是随便穿着一件淡绿色的衫子,头上只斜插了一根珠钗,走在他们中间,显得另类,但也显得脱俗。

天竺马戏团搭起了戏台,一群天竺女人正在唱歌跳舞,她们皮肤黝黑,身材曼妙,头上戴着金片搭缀而成的头饰,脸上蒙着嫣红的纱巾。上身只用红纱裹胸,下身穿着红纱长裙,脖子和手腕上全部戴着金光闪闪的首饰,肚脐里更嵌着亮光闪闪的宝石。从她们的歌声里听不出什么词儿,但是那声音十分婉转动听;她们跳起舞来也宛如一条条魅惑的蛇在扭动。眼周不知是用什么墨黛画出的眼线,极深极粗,衬得她们的眼睛都如深潭里的星星,顾盼之间,勾魂摄魄。

杨甲的女儿们从没有见过这种舞蹈,全都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杨真却觉得这种舞蹈隐隐有乱人心魄的浮荡之感,轻蔑地一笑后便挤出人群,走到茶摊边去吃茶。

杨真要了一碗酸梅汤,喝了一口后觉得酸,便又要了一碗枣茶,双手捧着慢慢地喝。就在这时,她忽然看到树下阴影里有一个人,喝入的一口枣茶便再也咽不下去了。这个人她见过。她记得他在华英夫人的寿宴上,束着银丝织成的腰带,腰间挂着碧玉佩,神气地出来进去。据说他是信辉的亲近随从。

此人正是王德。他毕恭毕敬地走过来,低声对杨真说了几句话。杨真一听脸就白了,接着变得绯红,低着头随着王德走进了一旁的小巷,虽然极不情愿,但是不敢违背。小巷的尽头是一片青翠的竹林。一辆看起来素雅,其实颇为考究的小车,掩映在一丛青竹后,车门上的竹帘半开。车里坐的就是信辉。他觉得城里的女人都会出来看庙会,早已派人在杨真家门口查探消息。得到她们的行踪后他便坐着小车前来,准备等她落单时堵她。

王德请杨真上车, 特别强调是信辉大人“ 请” 她去车上一叙。杨真一动都没有动,低声但坚定地说:“卑贱之人不敢和大人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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