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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引言

马丁·盖尔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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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处比利牛斯山麓大平原上的阿尔蒂加是法国上加龙省富瓦县的一个村子,位于法国的南部。向西翻过比利牛斯山,就是西班牙境内了,西南则是安道尔公国。比利牛斯山脉风景宜人,山间盆谷和一些低缓的山坡是农耕地集中分布的地区,物产丰富,历来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16世纪末,法国瓦卢瓦王室的远亲纳瓦拉王国的富瓦伯爵统治着这个地区,1589年,富瓦伯爵凭着出色的军事才能成了胡格诺宗教战争1的胜利者,最后加冕为法国国王,开创了统治法国几百年的波旁王朝,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亨利四世。

阿尔蒂加沿着莱兹河两岸一字排开,居民散落在河两边的小山上,河的两岸是农田。与东面的阿列日河,西面的加龙河相比,莱兹河只能算是条小河,但河流水势湍急,一年四季水量丰富,足以灌溉两岸的田地。到了雨季,河水还会漫过河岸,冲毁田里的庄稼。

中世纪以来,阿尔蒂加的居民一直在这个沿河形成的村庄居住着,以种植小米、燕麦、马铃薯和葡萄,牧牛、牧羊特别是放牧绵羊为生。偶尔他们会到不远处的勒夫萨镇上去参加集市,用自己收获的庄稼和绵羊换回油、盐等生活日用品。1527年,农民桑克西·达盖尔带着兄弟皮埃尔和自己的妻子以及年幼的儿子马丁,从巴斯克1一个叫亨戴的地方搬到了这里。亨戴是法国的边境小镇,从亨戴步行到阿尔蒂加大约需要三个星期,他们是为躲避战争的威胁才来到这里的。15世纪以来,巴斯克乡村和纳瓦尔一直都是法国与西班牙争夺的区域。1523年,帝国的军队将拉波德地区洗劫一空,第二年这里又发生了瘟疫。1524年,桑克西的长子马丁·盖尔出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桑克西决定从拉波德迁走。他收拾好家当,带着妻儿以及尚未娶妻的弟弟上路了。祖产还留在亨戴,以便有朝一日马丁回来。此时,即便桑克西有心出售,也并非易事,因为巴斯克的习俗禁止出售祖上遗产,除非到了迫不得已之时,即使如此也需要得到与之有利害关系的其他亲属的同意。不过桑克西携带了大量的钱财,足以让他们在新的地方站稳脚跟。

桑克西一行向东穿过比利牛斯山脉与平原之间的河谷,沿途他们看到熙攘的人群和繁华的贸易景象,一辆辆车子满载羊毛、染料、木材、粮食和酒运往图卢兹,牧民们赶着牛和羊群在山上避暑,最后他们在通往图卢兹繁华大道中途的勒夫萨镇旁一个叫阿尔蒂加的村子停了下来。

就这样达盖尔一家来到了这里,在莱兹河东岸住了下来,并购得了一块土地,还像在老家亨戴那样开了家砖瓦厂。经过十多年的潜心经营,他们在阿尔蒂加站稳了脚跟,他们的土地扩张到山上的巴茹。

除了砖厂之外,他们现在还拥有小米、小麦、葡萄园和绵羊。他们的生活已经过得相当舒适,他们的家庭也随之扩大了:达盖尔的妻子又生了四个女儿,皮埃尔也娶了妻子;根据巴斯克的习俗,已婚兄弟不能再一家共居,于是他们分了家,皮埃尔·达盖尔搬到了桑克西家附近的一个单独的房子里居住去了。

1538 年,达盖尔的长子马丁与莱兹河对岸富有的罗尔斯家的千金贝特朗·德罗尔斯结婚了。那一年,马丁·盖尔才14 岁,如果德罗尔斯像她后来所说的那样年轻的话,不论是在当时,还是在现在看来,他们都太年轻了,还不足以承载繁衍子嗣的重任。而且根据当时的教会法,马丁—德罗尔斯的婚姻是非法的,据说德罗尔斯结婚时尚不足9 岁。

然而让桑克西始料未及的是,他的儿子在开花结果上出了问题,他没能及时地等到孙辈的降临。村子里人说,小两口被人施了咒语——在他们结婚那天晚上的婚床上,马丁和贝特朗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

贝特朗后来回忆说,他们俩被巫婆的符咒绑了起来,直到8 年之后,一位似乎是从天而降的老妇人帮他们解除了封印,德罗尔斯随后身怀六甲,产下了一个男孩。在孩子受洗的那天,马丁请求牧师以孩子祖父的名字为名把他称作桑克西。

我们不清楚结婚之后遭受四邻飞短流长的那十几年,马丁·盖尔夫妇是如何过来的。在当时,一对已婚夫妇在一段时间仍未怀孕,可算得上是奇耻大辱。好在现在可以不用担心了,马丁作为达盖尔家族合法继承人的身份因为小桑克西的降临而更加稳固,贝特朗再也不用忍受村里长舌妇人的流言蜚语了。但是,一件突然出现的黑天鹅事件改变了贝特朗的命运。

1548年,马丁·盖尔24岁,这一年,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为争夺财产,马丁未经允许从他父亲那儿“借”了一点儿粮食。按照巴斯克人的规矩,这种行为尤其是发生在家庭内部的盗窃行为是灵魂下贱的表现,是卑鄙的、不可饶恕的,是“一个人自贬身份的贫困的证明”。马丁把自己置身于家庭和道德冲突的尴尬之境,由于害怕父亲的责罚,他离开了家产、父母、妻子以及还不到1岁的儿子。许多年过去了,他音信渺无,生死未卜。

1 又称法国宗教战争, 16世纪40年代,加尔文教开始在法国南部传播,称为胡格诺教。这与北方的天主教徒发生了冲突,最终演变成长达30多年的内战。1562年,富瓦伯爵以胡格诺教宗教领袖的身份参加宗教战争,最后胜利,成功加冕为法国国王,成为亨利四世。考虑到法国大部分民众信仰天主教,1593年,亨利四世宣布改宗天主教,1598年,亨利四世颁布了宽容的《南特敕令》调解了宗教上的问题。

1  位于西欧比利牛斯山西端的法国、西班牙的边境一带,包括位于西班牙境内的巴斯克自治区、纳瓦拉,以及位于法国境内的北巴斯克。该地区为巴斯克人聚居地,通行巴斯克语。

2

马丁·盖尔离开家的时候,他的妻子贝特朗还不到22岁。许多年后,面对图卢兹最高法院法官科拉斯的问讯,这位美丽的女子回忆起往事时,脸上还明显地流露出一丝遗憾。

还没有等到机会在圣母升天节 1上与同龄的小伙子跳舞,还没能享受同年异性的追求,贝特朗就已经嫁给马丁·盖尔了。谁知等待她的竟然是漫长的被咒语捆绑的生活,好在8 年之后,她终于生下了一个孩子,这才算真正地进入了成年女性的世界。可是,正当她准备过上一个正常女人的正常生活时,她的丈夫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真是场巨大的灾难。即便是毫不相干的村民,村子里无缘无故地失踪一个人也着实令人不解。对于达盖尔家族这样的外来户来说,这更是一件必须尽快遗忘的丑闻。

桑克西·达盖尔夫妇至死也没能等到马丁归来,最终,老桑克西决定宽恕他,留下遗嘱指定马丁·盖尔作为家族财产的继承人。但是,假如马丁·盖尔死了或者永不归来呢?按照当时的继承惯例,马丁·盖尔的叔父皮埃尔·盖尔将成为新的继承人选。在马丁·盖尔归来之前,老桑克西的财产将由皮埃尔代管,并充当几个未出嫁侄女的监护人。

随着老桑克西的去世,作为达盖尔家族财产的代管人、马丁的叔叔,皮埃尔开始承当起照顾小桑克西母子的任务,并承担起维系、挽救家族事业的重任。在16 世纪50 年代的某个时期,丧偶的皮埃尔娶了贝特朗守寡的母亲为妻——在这种情况下,德罗尔斯又和母亲生活在了同一个屋檐下。

贝特朗的身份现在有点尴尬,她既非妻子,又不是寡妇;既不能离开皮埃尔家,又无法回到娘家。她只有一边辛勤劳作,一边抚养着儿子;一边等待着丈夫,一边和她的四位小姑子一起打发那漫长的孤独时光。想想真是悲催,作为一个不到30 岁的女人,她短暂的人生竟然被分割成几段不同的悲剧:9—10 年不谙世事的童年,9—10 年饱受非议的婚姻期,现在则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等待……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啊!她快崩溃了。她想,他可能已经死了。

1 天主教、东正教节日,在每年的8月15日。在天主教的教义中,耶稣的母亲玛丽亚死后,其灵魂与肉体在这一天被一起接进天堂。

3

但是,正当贝特朗深信自己已经是一个寡妇的时候,1556年夏季的某一天,马丁·盖尔突然回来了。

马丁·盖尔并没有直接到家,他病了,住在邻村的一家旅店里,他告诉店老板他是马丁·盖尔。在提到妻子和儿子的时候,他哭了起来。马丁的几位妹妹听到后,兴冲冲赶到旅馆去探望哥哥,围着他嘘寒问暖,然后兴高采烈地回去告诉嫂子了。不过等到贝特朗看见马丁的时候,她惊讶地往后退了几步,她几乎认不出他来了。直到马丁深情款款地回忆起他们在一起的生活细节,特别是提到那件曾被他人施以咒语的白色紧身裤时,她才搂住他的脖子吻他,说:“你的胡子怎么这么长了?我都认不出来了。”一旁的皮埃尔未置可否,一直冷冷地打量着他,当那人说起他们一起做过的事儿,皮埃尔这才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侄子。皮埃尔抱住他说:“感谢上帝,马丁回来了。”

不过,马丁·盖尔还是没有回家,直到病情好转之后,贝特朗才把她带回阿尔蒂加,帮他重新熟悉村子和邻人。遇见邻居的时候,要是别人没能认出他,他就跟他们聊很多年前大家在一起做过的事。他告诉他们,他离开阿尔蒂加后,加入了法国国王的军队,在西班牙待了好几个月。后来他特别想他的儿子小桑克西、妻子贝特朗以及其他的一些亲戚们,于是就回来了。他要和贝特朗待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我之前怎么能那么狠心呢?”说到这儿的时候,他忍不住哭了起来。

4

根据老桑克西的遗嘱,马丁·盖尔是老桑克西财产唯一的合法继承人。现在马丁回来了,理所当然地成了新的主人,他成了阿尔蒂加一位重要的农业主。马丁搬进以前属于老桑克西的房屋,承担起了所有以前由皮埃尔叔叔代管的责任和义务,参与村中的人情往来,拜访亲戚,照顾两位未婚的妹妹。

马丁·盖尔归来之后,展现出来了卓越的商业才能,他成了一位如鱼得水的生意人 ,扩大了老桑克西的经营范围,顺着莱兹河上去,到更远的地方去贩卖粮食、酒和羊毛,并试图从经营地产中牟利——这些由老桑克西兢兢业业挣得的地产传给了马丁·盖尔。

然而这却给马丁带来了麻烦。当他提出出售亨戴祖产的时候,他的叔叔站了出来。皮埃尔惊呆了!出售祖产这种行为在莱兹河倒是十分常见,但是不合乎巴斯克人的习俗,马丁·盖尔难道忘记了他的巴斯克人身份了吗?不仅如此,马丁还不断请求皮埃尔把代管时期的账本给他,他一直怀疑皮埃尔窃取了他本应得的财产。尽管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个请求一直是以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但后来马丁终于忍无可忍,将皮埃尔告上了法庭。

对皮埃尔来说,马丁·盖尔的做法太过分了。这就是自己曾亲手拉扯大的侄子?而且,在马丁离家出走那段时光,是皮埃尔煞费苦心,一肩挑起达盖尔家族的重任。现在马丁竟然以此来污蔑他,即便在代管期间皮埃尔扣除了部分财产增殖,那也是他作为代管人的应得。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马丁怎么能随意处置亨戴的祖产呢?这可不是巴斯克人的做法啊!皮埃尔一度曾埋藏在心底的怀疑渐渐浮了上来:为什么他忘记了那么多他小时候经常挂在嘴边的巴斯克话呢?为什么回来之后他对击剑和变戏法失去了兴趣?这些可是他之前一直为之迷恋的东西。还有,小桑克西怎么和他越来越不像呢?更重要的是,“巴斯克是忠实的”,知道羞耻的,当年马丁·盖尔在偷了家里粮食被发现之后,含羞抛弃家产离家出走,而现在这个人竟然要变卖祖产,还将我告上法庭,没有一点儿羞耻之心!这人怎么可能是我的侄子?

皮埃尔将他的怀疑告诉了妻子和女儿女婿们,并说服他们相信,这个所谓的马丁是个冒名顶替的骗子。他和贝特朗的母亲一致强迫贝特朗将马丁·盖尔告上法庭,却遭到了贝特朗的严厉拒绝。随后的一年里,他们不得不重新分了家。皮埃尔在村里到处走动,逢人就说马丁是个冒名顶替的骗子。村中的鞋匠说,要是他是真的马丁·盖尔,那么他现在的脚为什么变小了?而马丁则逢人就说皮埃尔之所以捏造这个谎言是因为他想要从叔叔那儿要回账本,皮埃尔这是在报复他。马丁的妹妹们坚定地站在了哥哥这一边,皮埃尔的女婿和妻子(也就是贝特朗的母亲)则坚持这个马丁是个冒名顶替的骗子。贝特朗则极力维护自己的丈夫,说:“他是我的丈夫马丁·盖尔,如果有人再到处颠倒黑白嚼舌头,我会宰了他。”

两家的争斗几乎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争议先是到了阿尔蒂加地方执政官那里,然而一直没能讨论出个所以然来。马丁的支持者和皮埃尔的支持者几乎势均力敌。但是,到了1559年夏末秋初,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一位来自罗什福尔的士兵路过阿尔蒂加时,看见了马丁,他告诉皮埃尔,这人是个骗子,真正的马丁·盖尔有条木腿,他在两年前的一次战役中丢了一条腿。说完,他就走了。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对贝特朗夫妇更为不利。马丁卷入了一场纵火案中,对方是有势力的拉努领主,马丁被收进了图卢兹的监狱,最后因为证据不足,犯罪嫌疑人被释放出来了。

1566 年1 月,马丁·盖尔从图卢兹的监狱归来时,贝特朗在家里温柔地等着他,给他打好了水,并替他洗脚。但次日清晨,皮埃尔和他的女婿们全副武装,以贝特朗的名义抓住了马丁·盖尔,然后将他捆起来送去里厄的监狱。

在马丁被押送至里厄监狱的路上时,阿尔蒂加的贝特朗则处于母亲和继父的双重压力下。他们威胁说,如果贝特朗不允许他们以她的名义控告她冒名丈夫,她将被赶出家门。倔强的贝特朗心里一边盘算着该如何应对,一边与母亲和继父周旋着。最后她同意了皮埃尔的要求,而在她的心里,她希望自己输掉这场官司。

5

在16 世纪的法国,冒用别人的名字行骗是一件非常严重的罪行。尽管它没有固定的刑罚,但是一旦国王的代理人插手案子,被告受到的威胁可不是罚点款就能解决的,如果罪名成立,甚至可能被判以死刑。但是在没有摄像、没有录音、没有指纹,甚至没有任何书写记录的当时,他们该如何确认一个人的身份呢?

到审判结束,里厄法院一共请到了150人出庭作证马丁·盖尔冒名案。超过45位证人说被告是阿诺·迪蒂尔——一个声名狼藉、生活糜烂的浪荡子,或者至少他不是马丁·盖尔;大约30到40位证人坚持报告绝对是马丁·盖尔,这其中包括马丁·盖尔的四位妹妹、两位妹夫,以及一位来自当地最有声望人家的名人卡特琳·博埃里;其余的60多人则拒绝辨认被告身份。

法庭要求原告与被告对质时,马丁·盖尔小心翼翼地反驳着贝特朗的质疑,他说她是个诚实的女子,只是在皮埃尔的威逼下才不得不撒了谎。他向法官声称,如果贝特朗愿意发誓,表示他不是她的丈夫马丁·盖尔,他甘愿接受法庭判他的任何一种死刑。听到这里,贝特朗沉默了。

轮到被告自辩的时候,马丁·盖尔的表现绝对精彩绝伦,他能清楚地记得婚礼上的每一个细节,甚至客人的服装;他能详细地叙述原告贝特朗曾向法官讲述的那些他们之间的床笫隐秘;他的回忆从未出错,他在法国和西班牙的那些活动,通过了法庭对认。他对与他对质的证人的反驳让对方无还手之力。

尽管如此,里厄法庭还是裁决被告假冒马丁·盖尔罪名成立,国王的代理人请求判被告死刑,这超出了贝特朗的请求,被告不服提出了上诉。于是,在1560年的4月30日,马丁·盖尔冒名案被送到图卢兹最高法院复审。

图卢兹最高法院已经存在117年了,汇聚了大量的法学专家。承担此案的是经验丰富的罗马法哲学家科拉斯(Jeande Coras)。在图卢兹,马丁·盖尔的故事又一次被复述。被告的辩解是如此完美,以至于贝特朗和皮埃尔看起来倒像是假冒的妻子和叔父,囚犯才是真正的丈夫,科拉斯事后评论说。

几乎所有的证据都对被告有利,马丁的四个妹妹坚称囚犯肯定是她们的兄弟马丁,她们是受人尊敬的体面女人,而且与马丁·盖尔没有财产继承冲突。最关键的一点是:囚犯能清楚而完整地记得马丁·盖尔生平的每一件事,包括原告独自对法官讲述的那些私密细节。最后,本着罗马法“宁可放过有罪者,不可错杀无辜”的精神以及出于对孩子需要一个父亲,妻子需要一个丈夫的考虑,法庭准备裁决被告无罪。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装着木腿的人,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了法院的大门前,他说他是马丁·盖尔。

6

马丁·盖尔归来是一个关于谎言的故事。故事的最后,那个假的马丁被处以火刑。在阿尔蒂加的谢罪仪式上,他恢复了本来的名字阿诺·迪蒂尔,他光着头,赤着脚,只穿了一件白衬衣,跪在教堂前公开忏悔,祈求能够得到上帝、国王、法庭、马丁·盖尔、贝特朗以及皮埃尔的宽恕。当刽子手的绳索套上他的脖子时,他祈求现在取代他位置的那个人不要怪罪贝特朗,她是个重名誉的女子。至于贝特朗,他只是请求她能够宽恕他。最后,熊熊大火把他吞没了。

故事到了这里并没有结束。作为复审马丁·盖尔冒名案的法官,科拉斯后来写下了《难忘的追捕》(Arrest Memorable)一书,在书里他记下了这个离奇的案子。科拉斯说,要不是那个装着木腿的人“像个奇迹”一样出现在法庭,他恐怕就要错判此案了。事实上,科拉斯不是没思考过那个假的马丁可能是在说谎。两年前,他在翻译哈德良1与埃皮克泰图斯2对话时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哈德良:什么是人无法洞察的?

埃皮克泰图斯:他人的心和思想。

科拉斯对此评价道:“确实,在人与人之间,没有比造假和伪饰更令人厌恶了。”然而,要分辨清何谓真情何谓谎言是何等艰难!波尔多市的蒙田在读了《难忘的追捕》之后说:“真相和假象是如此相似……我们却只能用同一双眼睛来打量它们。”3尽管马丁·盖尔的故事已经过去四百多年了,但它依旧是个未完待续的故事。1982年,以这个故事为题材的法国电影《马丁·盖尔归来》赢得了三项大奖,而且这个故事已经有了好几部电影,并至少为一部剧本、两部小说和一部小型歌剧、一部人类学著作提供了灵感来源。它也直接启发了我写下了这本关于谎言的书。马丁·盖尔的故事之所以有不断复述的意义,是因为它能提醒我们,奇怪的事情是有可能发生的。就像科拉斯法官在事后反思马丁·盖尔冒名案时所发的感叹一样,我期待本书能像图卢兹法院门口出现的“木腿奇迹”一样,也能给每一位热爱真理的读者们带来沉思。

2015 年10 月6 日

1 普布利乌斯·埃利乌斯·哈德良(Publius Aelius Traianus Hadrianus,76—138),罗马帝国安敦尼王朝的第三位皇帝,五贤帝之一,117年至138年在位。

2 埃皮克提图(Epictetus,55—135),斯多葛派哲学家,生于小亚细亚。他的学生阿利安记录了他的许多谈话,并整理为《埃皮克提图谈话录》(Arrian's Discourses of Epictetus)一书,使他的学说得以流传。

3 蒙田在《论瘸子》中谈到了马丁·盖尔冒名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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