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第一章

五太太自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如今被个自己从未看上眼的妾给摆了一道,又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当即便怒气冲冲地跑到荣华院,找任老太太告状。当时,任老太太正与肖大姑用午膳。

五太太可不管那么多,闯进来后就开始哭闹,控诉方姨娘包藏祸心,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出头,设计任瑶玉。最后还将静坐一旁的肖大姑也一并骂了进去。

任老太太当即就沉下脸,“放肆!谁允许你没大没小随处撒泼的?任家的脸全给你丢尽了!给我滚回去!”

林氏还从未见过任老太太对她这般疾言厉色,愣了愣之后就开始哭。

这时候大太太得到消息赶了过来,将林氏拉到一边劝慰。

肖大姑面色尴尬地起身告辞。老太太十分恼火林氏的不识大体,在外人面前让她丢了脸面,说几句场面话挽留了肖大姑几句之后,才朝桂嬷嬷使眼色,让桂嬷嬷送肖大姑出门。

桂嬷嬷看懂了老太太的意思,小声吩咐大丫鬟金莲去拿银子,然后赔着笑脸送肖大姑出去。

等人一走,任老太太就发作了,“是我平日纵你太过才让你这般没了分寸!从今日起,你给我去祠堂里跟玉儿一同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出来!”

五太太委屈得不行,她之所以在任老太太面前这般放肆,是因为任老太太平日里待她跟女儿似的,偶尔她任性那么几次,任老太太还会为她在妯娌和晚辈们面前遮掩。

她母亲林大太太曾经提醒过她多次,让她长点心眼,婆婆再好都不可能是亲娘,让她在婆家谨慎些行事,她向来不以为然。

“娘,若不是方雅茹那个贱人设计我家玉儿,我又怎么会急?”五太太语气软了些,哭着道。

任老太太却是气得拍桌道:“什么贱人?就算她没有嫁到我任家来,也是你表姐!你说方氏陷害玉儿,可有人证或物证?玉儿已经自己承认那布偶出自她之手!”

五太太语塞,她确实拿不出证据。

可是她与方雅茹打了二十几年的交道,比长辈们更了解方雅茹的为人。若是说这次的事情方雅茹没有掺和,她是死也不信的。

凭什么别人都倒霉,就她得了好处?这种桥段在她方雅茹的生命中重复上演了无数次,她就是凭着不断地将别人踩下而上位的。

“让人将桌子撤下去,我不吃了!”任老太太见她不说话,认定她是胡搅蛮缠,十分火大。

大太太见那一桌子素菜基本上还未动过,便赔着小心劝了几句。

那边五太太却是不甘心道:“娘,你关我去祠堂我没有怨言。可是玉儿她身子骨弱,能不能先让她回来?至于您说的证据,我……我暂时还拿不出来,不过我会让人去我娘家,让我娘派个厉害的婆子过来。我就不信查不出来那布偶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任老太太额角青筋一跳,“老大媳妇!把她给我关到祠堂去!谁要是敢不经我的允许私自出府,一旦发现,乱棍打死!”

“娘——”

大太太忙上前拉住林氏,小声道:“五弟妹,你怎么这么糊涂?虽说你曾是林家女,如今却已为任家妇。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娘家人插手?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娘家你在婆家受了委屈吗?”

大太太看了老太太一眼,又道:“再说了,你娘家的长辈们自然都是千好万好,可是……那些婆子们却不见得个个儿都好。你还记得以前你身边的那个陈嬷嬷吗?”

林氏一愣,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一白。

林氏作为林家最受宠的女儿,出嫁的时候身边怎么会少得了厉害的陪嫁婆子和丫鬟?这个陈嬷嬷就是她娘当初千挑万挑给她挑出来的。

陈嬷嬷也着实是能干,她所知道的关于方姨娘的那些事情也都是从陈嬷嬷口中听来的。

可是几年前,这个陈嬷嬷却被发现偷汉子,还曾悄悄放男人进内院偷欢。这件事情差点连累她也名声扫地,最后还是任老太太使出铁血手段帮她善的后。也是因为那次,她身边的几个婆子和丫鬟不是死的死,就是卖的卖。

林家也因为这件事情理亏,而不敢再送人过来。

好在任老太太对她十分疼爱,让她在任家也没有吃过什么亏,所以林家便也放了心。

如今听大太太提起这桩事情,林氏自然是满身的不自在,也不敢再说要回娘家搬救兵的话了。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我的话没听见吗?”任老太太冷着脸赶人。

“是,娘。我这就带五弟妹出去。”大太太恭顺地道,接着又拉憋屈的五太太往外走。

正当这时,桂嬷嬷匆匆跑了回来,满脸欢喜地道:“老太太,三老爷和五老爷回来了!马车已经到了门口!”

任老太太脸色好看许多,“老三和老五回来了?不是说被大雪阻了路,要耽搁几日的吗?”

大周朝不禁商户出身的人参加科举,任家二老太爷年轻的时候曾想过要科举取士,光耀门楣,可惜屡试不第,最后也不过是中了个秀才。

好在到了他这一代,任家也不缺钱。任老太爷便使了不少钱让弟弟谋了个官身,虽然没有正经差事,却让他也成为燕北设在京城一个大商会的会长。

二房老太爷的大儿子任时远在任家排行第二,留在白鹤镇伺候母亲,排行第四的小儿子任时序则与二老太爷一同在京,娶的是一个五品京官的嫡女,并在岳家的帮助下谋了一份内务府采办的差事。

大房的五老爷任时茂每年都有几个月跟着自己的叔父在京城,学一些官场上的应酬往来。

三老爷任时敏算是任家的一个异数。他不喜经商,也不爱做官,只对吟诗作画弹琴舞剑之类的高雅之事感兴趣,自比魏晋风流名士。他这次进京是去参加京城五年一次的画会,已经离家半年。

今日兄弟二人结伴而归。

五太太立即停下步子,眼中的惊喜之色让她瞬间就充满了活力,之前的怨气与委屈也消失不见。

“大嫂,你看看我眼睛肿不肿?”林氏忙扯了大太太的衣袖,有些娇羞地问道。

大太太还没有说话,老太太房里的婆子丫鬟们倒是捂嘴笑起来,刚刚紧张压抑的气氛也没有了。

老太太看了过来,“怎么还在这里?”

林氏满脸祈求地看向老太太,“娘,时茂回来了,我……”

任府的人都知道,五太太与五老爷是打小的交情,小两口自成亲之后虽也有过吵闹,却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只要五老爷在家,两人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任老太太疼爱幼子,这媳妇又是娘家人,因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这次,林氏显然是将老太太得罪狠了,老太太板着脸呵斥:“你当我的话是耳边风?”

大太太拉了拉高兴过头的五太太,小声道:“五弟妹,你这眼睛肿得像个桃子,妆也花了……”

林氏伸手摸摸脸,急了,“娘,那我先回去洗脸。”说着就自个儿匆匆忙忙往外跑。压根儿忘了老太太要她去祠堂思过的话。

任老太太的火气又上来了,指着她的背影对大太太道:“你瞧瞧她,你瞧瞧她,哪里有半点儿规矩?都无法无天了!”

大太太低头一笑,上前指挥丫鬟们将桌子撤下去,才温和道:“五弟妹知道您向来疼她,这是与您亲近才会如此。”

任老太太冷哼一声:“是我纵得她失了分寸,如今连我也不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外头就有个响亮的声音接道:“谁敢不把娘您放在眼里?儿子第一个不饶他!”

紧接着帘子一掀,两个差不多高矮的男子走了进来。

走在前头的那个圆脸圆眼,双颊上两个深深的酒窝与任老夫人的如出一辙,让他显得有些孩子气,明明已经二十七八的年纪看上去却像是弱冠少年。

走在他后面的男子与他相比成熟了不少,长得俊眉修目,这么冷的天气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广袖单袍,行动之间飘逸如仙,姿态高雅。

任老太太看了那娃娃脸的男子一眼,冷脸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不认账!”

刚刚随口接话的任时茂见了,知道情况不对,眼珠子一转,立即拉任时敏上前,笑嘻嘻地给任老太太磕头,将之前的话题揭过。

老太太的视线转到任时敏的衣服上,皱眉道:“你穿的这是什么?身边伺候的人都死了吗?”

任时敏不慌不忙地抬头,“回母亲,这叫望仙袍,是最近京中正时兴的,士林名士们人手一件。我这身还是京城巧手娘子慕英娘亲手缝制的。五弟也有一件相似的,只不过是蓝色云锦的。”

“回去给我换了!被你父亲看见,你又得去跪祠堂!都起来吧。”任老太太面带不悦。

任时敏也不争辩,姿势优雅地起身。一旁的丫鬟知道他讲究的性子,忙走过来跪在他脚边,给他整理微皱的袍摆。

那边任时茂已经坐到炕上,与老太太说起了路上的事情,“……原本是要耽搁几日的,正好遇到了韩家父子,他们商队人多,有专门开道的,我跟三哥就跟在他们后头回来了。”

“既然承了人家的情,一会儿记得让管家备一份谢仪送过去。”任老太太交代。

任时敏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接过丫鬟端上来的茶,“我已经送了韩家公子一幅字画。”

“什么字画?”

“韩公子见了三哥的字画,十分喜欢。三哥就将自己近期的一幅得意之作送给了他。”任时茂朝任时敏眨了眨眼。

任老太太瞪了他们一眼,“那不过是小孩子的玩物,怎么能作数?你记得再让管家备上一份厚礼,若是得闲就亲自带人送到韩家去,或是让身边的贴身小厮陪着管家去一趟也可以。”

任时茂笑嘻嘻道一声知道了,任时敏却皱眉看他母亲一眼,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自顾着喝茶。

母子三人说了会儿话,任老太太见任时茂虽然一直在凑着趣儿,心思却不在这里,心里明了,只装作不知道,反而对任时敏道:“李氏和华儿回来了,你回去见见吧。”

任时敏愣了愣,才点头道了声:“是,母亲。”

任时茂高兴地起身,“我与三哥一起走吧,先回去换身衣裳,晚些时候再过来陪娘说话。”

任老太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有让你走吗?你留下,我还有话交代你!”

任时茂有些失望,却是乖乖地坐了下来,笑道:“那好,我也想多陪陪母亲,只要您不嫌弃儿子风尘仆仆,衣裳脏污。”

任老太太闻言冷哼一声,不上他的当。

任时敏将茶碗放下,起身告退。离开之前却在给他奉茶的丫鬟面前顿了顿,缓声道:“水温不够,下次上这种武夷茶的时候记得用刚烧开的沸水。”

“奴婢记住了,三老爷。”丫鬟苦着脸低头应了。

任时敏洒脱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