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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任时敏弹了弹衣摆起身,“我去书房,你们各自散了吧。”

众人都起身相送。任时敏走到任瑶期面前的时候,转头道:“瑶瑶也来吧,为父要瞧瞧你这半年到底偷了多少懒。”

“父亲。”任瑶英轻咬着下唇,小声地唤了一声。

任时敏偏头看向她,温和道:“何事?”

任瑶英鼓起勇气道:“父亲,女儿这半年也一直在练字画画。前几日刚好完成了一幅《雪景图》,想请父亲指点一番。女儿知道自己不如五姐姐有才华,可是……可是女儿也真心喜爱画画。”

方姨娘看着任瑶英,微笑道:“九小姐这半年来确实下了不少功夫在练字画画上头,说起来还要谢谢五小姐时不时地指点呢。”

“哦?”任时敏看了任瑶期一眼,想了想,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也一并来吧。”

任瑶期看了方姨娘一眼,低头一笑。

如果方姨娘将她同意把自己的画借给任瑶英算作是她对任瑶英的指点的话,她还真不得不接受这一功劳。

“爹爹,不如三姐和五弟也一起来?龙生龙,凤生凤,既然老鼠的儿子都会打洞,那你的孩子也应该都会画画!”任瑶期俏皮地冲着任时敏眨眼道。

任时敏哭笑不得,“你这都是打哪学来的乱七八糟的玩意?”

最后,儿女四人一起跟着任时敏去了书房。

紫薇院的第二进没有厢房,却有东西两个小跨院。西跨院做了李氏的库房,东跨院是任时敏的书房。

书房三间,满满的都是书和画,一进院子就能闻到一阵墨香。

跨院中有一口极小的池塘,水很浅却是墨黑色的,如今已经冻结成冰。上面的浮雪被铲去之后,那小池子如同一方莹亮深邃的墨玉。

这是任时敏平日里洗笔的池子,他命名为文翰池。

这里对任瑶期而言原本应该是最为熟悉的,可是进来之后,她却忍不住四下打量。推开书房的门,里面杂乱的模样让人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一间书房。

任瑶期记得,任时敏的书房是她见过最乱的地方。

他不喜欢下人进来收拾,又喜欢将自己的书和画摆得到处都是。

只不过他自己可以很快找出每一幅画,并因此自得。

整个任家,能清楚记得任时敏书房的每一本书、每一幅字画放在什么位置的人,除了任时敏本人,就只有任瑶期。

任时敏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四个孩子,皱眉想了想,最后指着正对着门的檀木嵌云石的书案道:“你们都坐到那里去吧,不要乱动。”

任瑶期知道,任时敏平日里写字画画并不在这张书案上,而喜欢用右边那间房里的矮几。这张书案是他平日里喝茶的地方,所以相对整洁一些。

几人小心翼翼地穿过满地狼藉,围着书案坐了一圈。

任瑶期伸手将书案中间那个倒扣着的如同平底罩钟一般的圆柱形竹筒拿过来,然后手不受控制一般地从书案下的抽屉里摸出几粒围棋放进去,正想要放到耳边摇一摇,却被坐在她旁边的任时敏夺了过去。

“爹爹说了很多次,这是爹爹喝茶用的,不是玩具,你又顽皮。”任时敏板着脸,不赞同道。

任瑶期回过神来,眨了眨眼,迅速将自己眼里的泪水眨了回去。

任时敏一愣,想着是不是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了,最后只能将手中的竹杯又放回任瑶期手里,无奈道:“算了,这个杯子已经半年没用过了,给你玩吧,爹爹明日再做一个就是。”

任瑶期看着手中做工粗糙的竹杯,破涕为笑。

这种杯子她床底下的小樟木箱子里还有两个,她小时候总喜欢趁爹爹没看见时,用他自己做的竹杯摇骰子玩,被抓到过两回并乐此不疲。

任瑶英眼中嫉妒的神色一闪,笑容却是七分天真三分好奇,就是瞧不见半分恶意,“五姐姐刚刚玩的是博戏吗?听说舅舅最擅长这个了,五姐姐是从舅舅那里学来的吧?”

任时敏面色猛然一沉。

任瑶华如利刃一般的目光冷冷看向任瑶英。任瑶英强撑着笑脸,却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能被任瑶英大张旗鼓地称呼为舅舅的只有嫡母的兄弟。

任瑶期把玩着手中的杯子,不以为意地莞尔一笑,“姨娘不是说妹妹博览群书吗?怎么不知道摇骰子其实是一种占卜之法?什么博戏?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

养在闺中的小孩子哪里知道这些?何况任瑶英从未与她所谓的“舅舅”接触过。她知道的不过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任时敏勉强忍下怒气,对任瑶英淡声道:“不是说要我指点你画画吗?”

任瑶英吃了瘪,咬了咬唇,低头将自己一直拿在手里的一卷画卷拿出来,看了任时敏一眼,小心地摊开在书案上。

任时敏抬眼看去,面上的表情微微缓和,难得点头称赞道:“果然进步神速,看得出来你是下过一番苦功的。”

任瑶期也认真看了看,平心而论,以任瑶英的年纪能画出这种水平的画当真是不错的。她知道方姨娘对一双儿女要求极严,任瑶英这半年来确实没少费工夫。

只是以任时敏挑剔的眼光……

果然,接下来就听他道:“不过,画画除了讲究笔墨,尤其还要注意构图。阴阳、向背、纵横、起伏、开合、锁结、回抱、勾托、过接、映带,须得跌宕欹侧,舒卷自如,如此才能避免工而无韵。你的画缺少的就是这份构图的灵巧。”

其实依着任瑶期对任时敏的了解,这话算得上极高的评价了,因为依着他的性子,看不上的画他最多含蓄地来一句“尚可”,绝对不会费这么多的口水。

可是任瑶英不知道,因此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爹爹常夸赞五姐姐画好,不如五姐姐帮我看看这画要怎么改才好?”任瑶英突然面带期盼地看向任瑶期。

任瑶期记起来上一世任瑶英也曾这般请求,不过她那时候年纪小,无从动笔,加上对任瑶英的不喜,便当即拒绝了。任瑶英也不是真心要她帮忙,于是最后还是任时敏动笔帮她改了几处。

不过这一次任瑶期倒是大大方方地点头笑道:“既然妹妹的画都是跟我学的,帮你改也是理所应当。”一副当仁不让的模样。

任瑶英额头青筋一跳,对之前方姨娘那般抬高任瑶期十分不舒服。

任时敏笑睨了任瑶期一眼,带着明显看好戏的神色从右次间里拿了笔墨过来。女儿是他教的,有几分本事他清楚得很。任瑶期的水平或许比任瑶英要强上一些,不过终究还是有限。

任瑶期一边将墨化开,一边自己偏头看画,等墨磨好之后,便提笔在那幅雪景图上小添了几笔,最后还在上面加上被大雪压弯竹身的双竹。

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却让人感觉到了竹子被压弯之后那蓄势待发的力道,勃勃的生机立时从画面上显现出来。

任瑶英原本的画仿佛都成了背景,整体上却又显得异常协调,丝毫不见突兀。整幅画的格调立即就提高好几个档次。

任时敏原本要看女儿笑话的表情也慢慢变得认真起来。

“意在笔先,画尽意在。”任时敏走近些,低头仔细看那幅经过任瑶期润色之后的画,面露惊喜地赞道,“瑶瑶,你这半年的进益真让人难以置信。”

半年吗?她画画何止半年……

任瑶期心下一叹,却只是抿嘴一笑。

“五姐姐画得真好。”任益鸿看着任瑶期,有些羞涩地道。

任益鸿是任时敏的独子。

方姨娘对这个儿子的期望很高,也从不让他掺和内院之事。在任瑶期的记忆里,这个庶出的弟弟性子腼腆,与她关系还算不错。

他现在与任家其他几位堂兄弟一起跟着府里请的一位老先生学经史,读书还尚可,喜欢画画,但是天分不高。

任瑶期记得上一世任时敏死后,任益鸿在方姨娘的安排下去了方家,跟着方家子弟一起读书。至于他最后有没有如方姨娘期盼的那样出人头地,她就不知道了,反正在她有生之年没有在京城里听闻过任益鸿的名字。

任瑶期冲着他礼貌地笑了笑。

这时候,前院管事过来道给韩家的谢礼已经备好了,五老爷问三老爷有没有空闲与他一起去韩家。

任瑶期扯了扯任时敏的衣袖,不满道:“爹爹,您还没有跟我们说画会上的事情呢。这次画会除了陈老先生、燕北王世子外,还有哪些名家参加了?他们都是哪一派的画风?”

任时敏看着几个孩子都一脸好奇地看着他,想了想,对管事道:“韩家的人也是今日方回,去太多人反而会给人家添麻烦。今日就让五弟一人先去吧,我改日再去登门拜访。”

管事应声退下。

任瑶期松了一口气。

任时敏这一下午便留在书房里与几个孩子谈论画会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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