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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她醒来的时候身上被换了套干净的衣服。阳琮意识到这点,有阵凉意,慢慢地从四肢五骸流入心中。

她急忙地摸摸自己的胸前,感受到了一定的厚度,她松了一口气。还好,她的女儿身应该没有被识破。她的胸前仍然缠着裹胸带,却没有像从前那般厚重,也比较宽松。

是谁……帮她换的衣服,甚至连裹胸带也换过了?不过照这情形,她的性别应该还被隐瞒着。

睡了许久,大脑反应还是迟钝,她决定还是不想了。

这是一间打扫得很是干净整洁的屋子,屋里有扇小窗户,垂着竹帘,没有掌灯,显得有些阴暗。门外的人听见阳琮这边的动静,掌灯走了进来。

那人是小厮的模样,穿着粗布的衣衫,他说:“大人昏迷了许多日,明明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口,却老是醒不过来,大夫们一筹莫展,险些就以为大人挺不过来了。”

没办法,忧思过重,血流过多,堕马的冲击,导致她处于精神肉体两重折磨,故而下意识不想醒来,真是难为了替她看病的大夫。

“那个北朝的将领真太不是东西了,明明说好了放人,还想置大人于死地,应该要千刀万剐。”小厮咬牙切齿道,“所幸大人无恙,那贼人见到我朝埋伏的军队,吓得跑远了。可惜让他们给跑了!”

小厮东扯西扯的,让她也了解了那日之后战场情况。

阳琮嘴角浮起笑意,看来这段子承还不算是太蠢笨,没有将她的计划给打乱,跑得还挺及时的。

听那小厮唠叨了一会儿,她觉得屋内有些闷,便下了床,趿着鞋子朝外走,那小厮跟在她的身后,默许了她的举动。

阳琮坐在草坪上,望着暗蓝色的天空,思绪万千。段子承跑了,现在应该是在北朝境内,已然安全了吧,不知道那天的几万将士,存活了多少人。

太子殿下颁布的旨意?她来南朝之前,曾与太子秉烛夜谈,特地叮嘱了他一番,让他在这段时间按兵不动,不能主动挑衅。他们兄妹的关系一向都很好,她哥哥不会对她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段子承也不会骗她,应当是有人假借了太子的名义,又或者她哥哥从什么地方找来了济世谋臣,把他糊弄住了,给出了这么个坏点子,他被说动了……她的哥哥向来有些优柔寡断。

她摇了摇头,叹了叹气,继续望着天空,人说睹月思乡,如今倒也勾起几分愁肠来。

长吁短叹过后,她抬头,却望到远处深沉黑夜下,一个如玉山般的身影负手而立,沐着幽月的清华,显然是站在那边许久了。

阳琮立马站了起来,顿时想要拔腿就跑,然而在他清冷的眉眼下,两只脚如同灌铅似的移动不了,又有些不争气地发软。

她策划了一场负伤堕马的事件,以为之后稍加掩饰,被追究瞎指挥、干涉军情的罪名就罢了,却没有想到她醒后第一个面对的会是皇帝陛下,更没有想到,他会纡尊降贵地来逮她,见到她这么狼狈的模样。

随意而散乱的头发披肩,脸色苍白如纸,甚至还挂着淡淡的淤青,嘴唇干裂,身上穿着不太合身的衣服,显得宽松而颓废,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有些尴尬又有着忐忑地四处游离着。

她是趿着鞋子出来的,刚刚坐下是盘腿而坐,有只鞋子不知道被她踢飞到哪儿去了,一只脚丫子就袒露了出来,白嫩得过分,不像是男孩子该有的,阳琮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脚丫子上。

这只脚凉飕飕的,越在乎它,就越是令人尴尬,她将它抬起来,藏在另一条腿后,然后维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

“陛下,您,您怎么来了,臣没有看花眼吧?” 阳琮见到他,慌忙地解释,告罪道,“我……陛下,臣再也不敢贪功冒进了,臣应该要识得自己是几斤几两!臣应该要跑得快,不是傻乎乎地冲向前,还把敌军给放跑了。臣这次吸取教训了,还望陛下看在臣有伤在身,还昏迷了这么多天,不要贬臣的官……”

东羡任着她说完这几句话,表情不动声色,然后朝她走近,步伐很稳,又很有节奏感,一步一步地像是踏在她的心上,她的心也随着他的脚步怦然跳动着。

身后的小厮不知道何时走开了,这空旷的地方,仅余了他们二人,安静得可怕。

他深深地看着她,目光里有探寻、嘲弄,还有那清淡的月色,让人觉得晦涩难懂。

东羡脸上再没有那种似笑非笑要算计她的神情,反而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没有变化。他亦没有说话,却让阳琮觉得到处都是无形的压力,让她觉得抬起的那只脚丫越发地冷,也越发地酸。

“臣……”阳琮突然觉得说不出话了,干脆闭上嘴了。

“怎么了,不继续说?”东羡淡淡道。

阳琮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中拎着酒坛。顾玠拎酒的时候洒脱不羁,带着些市井的热闹之气,而他拎着酒,却没有半点的违和感,拿起酒坛向人邀酒的时候,一言一行俱是风雅。

他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像是能深透灵魂,看穿她的谎言。

“曲阳春,朕以前禁着你酒的时候,你总是向其他人邀酒。”东羡不咸不淡地道,有种了无兴味地感觉,“今天,我们不醉不归吧。”

阳琮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的神态无波无浪,他的声音不喜不怒,他的情绪像是被黑夜给掩映,叫人看不清。此刻的他,身上带着似有似无的一股杀意,让人感到几分危险。

他是愤怒的,这种愤怒因为无声而更可怕,就恰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陛下……我的伤,不能饮酒。” 阳琮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脚丫也落在草地上,但还是硬着头皮道。

“朕叫你喝你就喝!”东羡果断地下着命令。她曾见过他劈头盖脸地骂过一个臣子,便是用这种语调,深沉得像是被浸湿的华美绸缎。

阳琮只能小心翼翼地将他手中的酒坛给拎过来,那明明是甘洌无比的酒,落入口中,却尽是苦涩。

“喝。”东羡见她犹豫,斩钉截铁地命令道,让人一点儿抗拒之心也生不起。

她只能捧起酒坛,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东羡冷冷地看着阳琮,一点儿也没有制止的意思,相反,她每每停下饮酒,观察他的时候,他总会再度命令她喝下去。

胸腔处涌起无边的热浪,辛辣的味道刺激着味蕾,有时候喝得太急了,被呛住咳嗽了半天。阳琮面颊已绯红,东羡还是淡淡地看着,等到她咳嗽之势缓了,又示意她继续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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