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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吟龙舞凤上章

  “他们会来吗?他们能来吗?”
  
  在1206年晚冬和早春,对于蒙古高原游牧部落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大问题。
  
  厌倦了没完没了的争吵、争斗和突袭,成吉思汗四处派出使者,希望召集一个忽里台,让盟友和潜在的竞争对手都正式接受他的领导,从而在统一政府管理下实现永久的和平。忽里台是一种大型的草原部落政治会议,也可以称做议会。
  
  如果他们能来,他将把他们重新组织进新的部落中,他还要颁布新的法律,并宣布一个新的民族的诞生。作为回报,他保证维护部落间的和平,促进部落发展壮大,使之更加繁荣昌盛。在二十多年的战斗生涯中,成吉思汗在战场上已经顽强地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他征服了草原上所有的部落,摧毁了他们的统治家族,但他现在能够控制他们吗?
  
  忽里台上并不进行正式的投票,游牧民族用脚来投票,要么来,要么不来。他们的到来将表明对他和他的新政府的支持和肯定;假如他们不来,就说明他们要与他为敌。他们大多数人曾和他并肩作战,有的则与他敌对。许多人和他一起庆祝胜利,另一些人则被他的蒙古兵击败。
  
  这次聚会地点是经过精心选择的。他需要一个大而开阔的场所,水草充足,能够供养数以万计的牲畜。成吉思汗选择了斡难河和克鲁伦河之间开阔的草原,此地在他过去经常避难和寻求精神力量的圣山不儿罕山之南。蒙古人居住在草原北部边缘和森林狩猎区的南侧,成吉思汗希望这次大会在他的出生地和自己祖先的土地上举行。
  
  尽管这个地点可能符合某些特定的物质方面的要求,但是对于被召集的各部落来说,这是一个极不寻常甚至非常奇怪的地方。以前从来没有在草原边缘这个山峦起伏的地方举行过重要的忽里台会议。几千年来,那些伟大的部落帝国,无论是突厥帝国、回纥帝国,还是匈奴帝国,其草原生活的中心一直在遥远的西方,靠近鄂尔浑河的地方,那里是一个天然的游牧路线的交叉路口。从那里出发,匈奴人长途跋涉到遥远的欧洲和印度。那里的部落一直与外部世界进行贸易,换取外国商品,或者部落之间相互贸易,他们在那里接受了外来宗教,先是摩尼教,后来是其兄弟宗教:基督教。沿鄂尔浑河的部落曾经有过几个小城市、庙宇,甚至还有农业。在蒙古人崛起前五百年,他们便用中文和古突厥文刻石立碑。成吉思汗所选择的地点远离古老的文化中心,因此,他违反了草原传统,在规划部落未来方面表现得与众不同。
  
  由于从来没有在不儿罕山地区召开过如此大规模的忽里台会议,而数千人还是第一次来到此地,因此筹备工作必须尽早进行。准备工作在克鲁伦河和斡难河流域路面的厚冰慢慢裂成大块并融化之前就开始进行了。一批又一批男子被派往山里的森林,砍下高大的松树,用牛把树拖回集会地点,这些树木将被做成柱子,用于搭起举行夏季活动仪式的大型帐篷。木材和牛粪要收集起来晒干,作为篝火的燃料。


  
  通往本次会议会场的道路两旁不允许放牧牲畜,以便保持草地茂盛,使与会者的畜群途中有充足的水草供应。而在靠近大会会场附近更大的一片区域必须腾空,这项措施是为了确保冰雪融化、草芽初长时,牲畜不会马上把它吃掉。这样一个大牧场将成为伴随游牧民而来的畜群的觅食地。
  
  巨大的铁锅将用黄牛和牦牛从数英里外运过来。这是蒙古高原上最大的金属物体,有些大得足以装下一整匹马或一头牛。每个大锅都是宝贝,把它们聚集在一起,不仅能为数以千计的食客烹煮食物,而且也是财富和实力的显示。如果那些人来的话,这些做饭的锅将日以继夜,连续不断地煮饭。
  
  集会地点四周方圆好几英里的地方,士兵们承担了为与会者安排和准备营地的任务。不管是三个蒙古包还是上千个蒙古包,蒙古人的安排都很简单。大帐居于中间,其他帐篷分东西两翼排列。另外还有用同样方式组合的十二个营帐环绕大帐,这样总共有十三个营帐。成吉思汗的四个妻子和他的母亲每人都有自己单独的营帐、扈从和保镖。
  
  尽管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但是结果仍不能确定。他能兑现所有的承诺吗?他们对他是否有足够的信心,尝试一下他的新政府和他的新国家?他们究竟会不会来呢?

  
  即使他们已经宣誓效忠成吉思汗,并承诺出席忽里台,但任何家族都可以轻易地在最后一分钟投弃权票。他们可以收起他们的蒙古包,带上牲畜,逃往成吉思汗够不到的偏远草原去。如有必要,他们也可以到周边国家寻求庇护,比如漠南的汉人、突厥人或吐蕃人控制的地区。
  
  大会所做的将远不止选出一个领袖,事实上,这次大会将重塑他们的身份。为了防止他的宿敌施展阴谋反对他,他把大部分属民和他们的亲人分开,把他们分配到陌生的部落中去,把他们从自己的古老家园迁移到未知的土地上,在某些情况下,甚至连他们的名字也改掉。由于要进行这种预期的重组,谁会来参加变得更加不确定了。
  
  在春夏之交,有几个家庭连同他们的牲畜先期抵达。他们或乘坐黄牛和牦牛拉的大车,或者骑马和骆驼,带来了一小群牲畜以便供应他们在夏季的需要,牲畜的数量没有那么多,因此不会破坏草场。他们的牲畜有着来自最远的草原的烙印和耳印:马的臀部烙有太阳、月亮、火焰、水以及星宿等,他们的旗帜上也有这些标志。
  
  蒙古人的亲戚来了,成吉思汗妻子的娘家人来了。草原突厥部落和塔塔儿部落的人也来了,他们穿着具有异国情调的缀满绿松石和珊瑚饰品的毛毡衣服。西伯利亚林中百姓的代表团身着毛皮和鹿皮来到了,西方部落的人们带着自己的猎鹰来了,东方部落的人们穿着雪豹皮衣,带着羚羊皮毯和熊皮毯来了。弘吉剌部骑着高大的骆驼,穿越戈壁沙漠,带来了刺绣丝绸服装和最柔软的骆驼毛,比这个偏远的内陆地区所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好看得多。
  
  萨满教巫师来了,他们一边敲着鼓,一边疯狂地旋转着。他们衣服上的长长的缎带飘舞着,看上去好像要把他们带离地面,而他们似乎是在风中飞舞。年轻男孩为度夏刚剃光了头,他们骑着最好的马,将参加庆祝新民族诞生的赛马运动会。姑娘们带着牛奶桶,用长棍在奶桶搅拌,把牛奶溅向空中。老人们带来了他们的神奇石头,相互撞击便能控制天气,带来阳光和雨水各得其时、理想搭配的好天气。
  
  也许是由于对一代又一代的无休止的争斗感到了厌倦,对和平充满了渴望,也许只是因为惧怕成吉思汗的力量而不敢再次拒绝他,几乎每一个蒙古高原上的部落首领都抵达了。塔塔儿部、乃蛮部、篾儿乞部、主儿勤部、克烈部以及其他几十个部落,都来了。但是,如果他们选择跟从成吉思汗,他们部落的高贵称号从现在开始就要被舍弃。从这个夏天开始,他们都将成为他们曾鄙视、蔑视和嘲笑的民族——蒙古族的一部分。
  
  人们举行盛大宴会庆祝这个时刻,伴随着蒙古人常见的体育比赛:赛马、射箭和摔跤,肉和马奶酒源源不断地供应着客人。在人们的宴乐中,成吉思汗完成了一桩最严肃的交易,他将他的军队变成了一支最强大的战争机器,将用来征服世界。他制定了新法律,任命了大断事官负责法律的执行。他奖励他的朋友、盟友、兄弟、母亲,甚至曾效力于他的陌生人。

  
  奇怪的是,成吉思汗首先要做的一件事竟然是离婚。更奇怪的是,成吉思汗并不愿这样做,但却不得不这样做。他的前盟友札合敢不曾想借助成吉思汗之力以取代草原上的最高领袖——他的哥哥王罕,虽然他把自己的女儿亦巴合嫁给了成吉思汗,但是札合敢不并不打算和成吉思汗分享权力,因此,打败王罕后,这两个盟友很快便互相为敌。这桩婚姻是出于政治原因而形成的,而当札合敢不背叛了蒙古人的时候,成吉思汗与反叛者女儿的婚姻也必须因政治原因而中断。
  
  成吉思汗在和亦巴合分手时说了他一生中最动情的一段话,他说:“以汝入怀中脚下者。”(你已经进入我的心脏和四肢。)他不得不和她离婚,以表明,即使大汗也要遵守法律,为了国家的需要而放弃个人的愿望。他向她解释:“我非嫌汝无胸怀也,非嫌汝无颜色也。”(我并没有说你的脾气不好,也不是说你长得不好看。)他在自己家族以外为她安排了一桩最好的婚姻,把她嫁给了他的一个高级将领和最亲密的朋友。“赐予主儿扯歹也,其所思之道也大。”(为了遵守大义我现在把你赐给主儿扯歹。)为了表示自己的真诚和对她的尊敬,他允许她保留皇后的称号,并命令自己的家庭成员完全尊重她,仍然把她当做家庭的一员。他下令,即使在他死后,她仍然要被当做他的皇后对待,使他们像他自己那样记住,他们必须遵守法律。“久后我子孙之居我位者,以当念有功若此者,不可违我言语。”为了向亦巴合和她的妹妹唆鲁禾帖尼进一步表示善意,他允许唆鲁禾帖尼和年轻拖雷的婚姻不受影响,但是,这个决定后来却对蒙古王朝造成了严重后果。
  
  在惩罚了一个竞争对手之后,他着手奖励那些最忠诚于他的人。作为所有部落的共主,他最紧迫的任务是把所征服的土地分配给部下进行统治。他没有把这些土地给他的儿子或将领,而是给了他的妻子。
  
  每个妻子将统治其自己的领土,并管理其独立的斡儿朵,即宫廷。孛儿帖哈敦得到了克鲁伦河流域的大部分领土,这片土地原本属于塔塔儿人,她的斡儿朵建在原属于主儿勤部靠近曲雕阿兰小溪的阔答阿岛上。忽兰哈敦得到了蒙古人的家园不儿罕山周围的肯特山脉。也遂哈敦得到了土拉河,包括克烈部统治者王罕的夏宫。她的姐姐也速干哈敦得到的是杭爱山脉原乃蛮部的领土。
  
  成吉思汗把已征服的土地交给了自己的妻子,因为他正要开始新一轮的征服行动,为此他需要结交一批新的盟友。那年夏天他所做的很多工作包括赐婚、批准婚约,并正式确认一些已经建立的婚姻。成吉思汗已经通过战斗赢得了战争,但现在他要设法通过建立坚固的婚姻联盟网络以确保和平。传统上草原可汗要从每个下属部族中选娶一个妻子,但成吉思汗的妻子从来没有超过四个,孛儿帖始终是正妻,而她的孩子享有优先权。
  
  成吉思汗没有娶很多妻子,却努力为他的孩子们缔结婚姻联盟。他曾试图通过协商,为他的大儿子和女儿建立新的婚姻联盟,但是,经过两次失败后,成吉思汗退而做出了一个更安全的选择。他通过谈判与一个可信赖的盟友亦乞列思部的孛秃建立了另一个联盟,孛秃已经娶了成吉思汗的妹妹帖木伦。成吉思汗现在转向孛秃,在两个家庭之间安排新的婚姻,让火真嫁给孛秃。

  
  这一次,成吉思汗在为他的儿子和女儿安排婚姻过程中没有遇到任何麻烦。他按照蒙古忽答的传统把三个女儿嫁给了蒙古人,从而建立了婚姻联盟。他的三个女婿分别是他母亲诃额仑和他妻子孛儿帖的亲戚。除了火真以外,他还有一个女儿嫁给了他的妻子孛儿帖的亲属,他的第五个女儿秃满伦嫁给了他母亲的另一个亲戚,不过,这桩婚姻令一些历史学家感到混淆,因为她的名字和成吉思汗的妹妹帖木伦很相似。
  
  1206年忽里台大会的与会者大都来自草原,但是也有少数几个代表团从草原以外地区赶来参加大会,其中就有成吉思汗新结交的盟友汪古部。在班朱尼河巧遇商人阿三对成吉思汗影响重大,同时,也对汪古部造成了同样的影响,因为他们中的一些人也成了成吉思汗的追随者。在班朱尼河得救后不久的1205年,就发生了对蒙古人和汪古部之间联盟的决定性考验。在指挥他的追随者打败了塔塔儿人和克烈部以后,成吉思汗面对的草原上强大的部落联盟只剩下一个了,这就是乃蛮部。乃蛮部长派遣特使前去会见汪古部长阿剌兀思,试图引诱他离开成吉思汗,加入他们抵抗蒙古崛起的战争。这个联盟可能会两面夹击,从而粉碎这个新兴的民族,或者至少阻止它进一步扩张。
  
  阿剌兀思不仅拒绝了乃蛮部结盟的建议,而且派了一名特使,提醒成吉思汗乃蛮人正设下陷阱算计他。按照传统,当汪古特使来到成吉思汗的营地时,他们带来了能显示自己文化的礼物,这一次是蒙古人从未见过的葡萄酒,这种酒注定要对蒙古人和他们世界帝国的成功产生重大影响。为了表示对他们之间这种独特关系的认识,成吉思汗同意把他的女儿阿剌海别吉嫁给汪古部长阿剌兀思的儿子。
  
  由于先前在为后代安排婚姻时遭遇的失败,成吉思汗只把女儿嫁给最值得信赖的盟友。他从来不允许她们和自己的对手结婚,也不允许她们和他的将领及其亲属结婚。尽管他强调要以功勋决定晋升,但是他坚持严格的门户血统隔离政策。他的女儿都是和具有贵族血统的蒙古男子结婚,后来他又把这种做法扩展到专门选择的邻近王国的统治家族身上。
  
  成吉思汗的儿子们也娶他女儿婆家的女人为妻。除此之外,他们,包括成吉思汗本人,有时也会从击败的部落酋长的妻子和女儿中选娶妻子。在这类婚姻中,他和他的儿子们娶的都是死去的汗的遗孀或女儿,从而明白无误地表明成吉思汗家族的男人们已经取代了以前的统治者。因此,成吉思汗娶了两个塔塔儿公主和一个篾儿乞公主为妻,而让他的长子和最小的儿子与王罕的侄女们——克烈部的两位公主结婚。
  
  作为婚礼仪式的一部分,一个蒙古新娘要在她的新蒙古包前戴上女王高高的头饰,还要把她所有的珠宝都戴上。进入蒙古包前,她要在两大堆火间跨过,这火能使她变得圣洁,这样她便可以最纯洁的状态进入她的婚姻。婚姻仪式并不太复杂,但在八天内人们会不断把礼物送给这对新婚夫妇。在第八天,家人要举办一个盛大的宴会。正像佩蒂-德拉洛瓦所描写的,“在这些宴会上到最后很少不发生吵闹,因为他们喝了太多的酒。”
  
  丈夫不得不为他的新婚妻子准备一个地方。有这样一个故事说,有一个汗娶了一个新王后,但是没有来得及为她准备一个家,于是就把她带到他的长妻的蒙古包里。年长的王后出于好客,一开始并没有反对这个年轻女人留宿,自己就去睡了,显然并不知道这一对打算在她这里完婚。
  
  但是,当天晚上,正当汗和他的新娘在床上翻云覆雨时,睡在附近的老王后醒了过来,愤怒地问:“我怎么能看着你们俩在我的床上做爱呢?”
  
  虽然是在深夜,老王后仍然命令他们出去。“离开我的毡包!”因为附近没有其他蒙古包,汗和他的年轻妻子不得不在夜间露宿。第二天,汗把年轻的王后安排到自己的亲属家暂住,直到他能够为新妻准备好属于她自己的地方。在蒙古包里,妻子掌管一切,即使她的丈夫是汗,也不例外。
  
  已婚女人的第一顶蒙古包是丈夫家送的,但经过几年以后,她会掀开称为母毡的隔离毯,用新羊毛打一套被称为女儿毡的新的覆盖物。这样,她的手、她的汗水以及她的灵魂便成为毡毯的一部分,而蒙古包则慢慢地成为她自己的了。最终,她的女儿毡将用来为她的儿媳制作新的蒙古包,就这样,经过一代又一代,每一代的蒙古包都是由加入这个家庭的女人制作出来的。


  
  在1206年夏天的庆祝活动中,成吉思汗发表了长篇讲话,称赞救了拖雷一命的年轻的阿勒塔泥,并安排她和他母亲收养的一个孤儿博尔忽结婚。成吉思汗有三个弟兄、四个儿子、四个收养的兄弟,但是他只认博尔忽为英雄。当博尔忽还是一位大约十七岁的年轻战士时,就在战场上救出了成吉思汗的第三个儿子窝阔台,当时这位王子被箭射中,从马上摔了下来,由于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状态。尽管四周都是敌人,博尔忽仍彻夜守候着窝阔台,不断地把血从他脖子上的伤口吸出来,从而防止感染或血液中毒。当黎明来到时,博尔忽把窝阔台扶上自己的马,紧紧地抱着他,设法逃过了敌人的巡逻队,把他安全地带回家交给了他的父亲。
  
  成吉思汗在赞扬阿勒塔泥的勇敢时,也提到了博尔忽具有同样的勇气,不仅强调了他们的英雄行为,而且顺便委婉地提醒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他的儿子们即使在成年以后,仍然是别人救助的对象,而不是救助别人。他们依靠别人的英雄行为,而他们自己却表现不出来这种英雄气概。令成吉思汗感到悲哀的是,他们永远也表现不出来这种英雄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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