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6节 女儿是我们的盾牌上章

  草原上资源有限,不足以使成吉思汗的追随者感到高兴。现在,人民享有和平、牛奶和肉类,但他们渴望的东西更多,比如“唐述”:包括宝石、黄金和白银首饰,以及帐篷、马匹和个人身上的珍贵饰物。除了它们所发出的夺目光泽以外,每一件宝物都带有一些固有的灵性,“唐述”的产地越远,其灵性也越强,灵力也就越大。贝壳会发出海洋的神奇声音,黄金反射太阳的温暖,银子反映月亮的清凉;彩虹色的孔雀羽毛反映了彩虹,而酒则不断释放快乐之雾。
  
  成吉思汗已经依靠个人魅力和军事实力统一蒙古部落,但是要让他们保持忠诚,仅仅依赖一支强大的军队和战略性婚姻联盟是不够的。为了证明长生天支持他、祝福他,他需要给这个国家带来新财富。他提供的东西必须是他们自己做不出来的,是他们以前的首领不能提供的,他要把他们带入充斥着不断更新的奢侈品和新奇玩意儿的世界市场。
  
  尽管蒙古高原是马群和山羊最理想的家园,但是高原能提供的奢侈品却很有限,好在它就坐落在世界上最重要的“贸易高速公路”一侧。丝绸之路非常近,但仍在五百英里之外,被由砂石、岩石和沙子覆盖着的戈壁滩所阻隔。
  
  蒙古人发现,有些城市文明的商品根本没有什么用,或者没有什么意思。蒙古人不用筷子吃饭,他们用手指头,而瓷器对于动荡的游牧民族来说,根本就无法保存。由于蒙古人偏好肉类的天然风味,他们对南方人梦寐以求的香料或糖果之类的东西也没有兴趣。蒙古人身上的气味是个人身份的一部分,而香水则把每个人都弄成了鲜花和水果的味道,反而造成混淆,而且更招苍蝇和蚊子。如果在市场上出售的手稿和宗教经文中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他们就把它们背下来,而不是把书买下来,以免占用游牧民大车上非常宝贵而有限的空间。而且,只有诃额仑的塔塔儿养子能阅读,而他已经是一位非常繁忙的大断事官了。
  
  然而,市场上还是有很多东西迷住了蒙古人。骆驼毛和山羊毛的毯子是如此柔软细腻,就像是用羽毛编织的一样。商人出售的丝绸,沿皮肤滑过,就像初雪降下一样爽滑,各种纺织品上绣着的色彩鲜艳的花卉和鸟类,栩栩如生。羚羊皮做的小袋子,装着像牛奶一样的白色珍珠,像夕阳一样红的珊瑚,还有看上去软软的仿佛可食用的象牙。丝绸之路带来了铁,可用来制作刀、铁盆以及从不腐烂的马镫。那里的人可以用火石击打钢条,使火花飞舞;他们用银碗盛饮品,可以防毒和驱魔。
  
  从戈壁沙漠之外来的商人出售精雕细琢的固定发型的梳子,他们还有旅行时可以指南或者指北的魔针,以便在黑暗中或在北方遮天蔽日的沙尘暴天气中辨认方向。他们演奏能发出天籁般声音的乐器,他们用铜钹吓跑恶魔,像白鹤在冰上舞蹈发出的声音。他们吹响号角呼唤雷电,吹响海螺召唤神明。据说他们的药物能恢复盲人的视力,使不生育的生物果实累累。竹子轻得可以浮在水中,但却像金属一样坚硬,玻璃珠子和彩色水晶可以透光。他们的化妆品能恢复一个中年妇女的美丽,他们的药水可以恢复一个老年男人的性能力。而相对于市场上的新奇物品,游牧人的生活似乎很单调,牛和马所产生的财富似乎微不足道,而牧民的衣服看起来也粗鄙不堪。


  
  为了获得南方的奢侈品,蒙古人需要拿些东西进行贸易。牦牛、黄牛、羊和山羊都不能进行穿越整个戈壁沙漠的长途跋涉,而马匹和骆驼也不能驮带很重的毛皮。北方最有价值的产品并非来自驯养的牲畜,而是来自野生动物:如羚羊皮、黑色和棕色的貂皮、老虎皮和狼皮、熊爪以及麋鹿、驯鹿、山羊和野羊的角等。蒙古人还可以提供猎鹰以及大量天鹅羽毛。即使是土拨鼠皮、松鼠皮、狗皮也可能用来交易,南方的药剂师也在寻求野生动物的身体部位,从舌头和牙齿到尾巴和睾丸,都可入药。
  
  这些产品大多数都不是产自蒙古草原,它们产自遥远的东北黑龙江流域以及西北地区贝加尔湖的森林里。蒙古人把北方地区称做西布尔,就是后来的西伯利亚,他们称那里的部落为斡亦金亦各列,即林中百姓,最终简化为卫拉特。这些人住在北极针叶林附近林木中的小狩猎营地里。由于马匹在靠近北极的地方无法生存,有些商队就用狗拉雪橇来运输,有的则用驯鹿。他们穿着兽皮和毛皮,吃森林中的野生动物,住在树皮帐篷里。对卫拉特人来说,就连草原上的粗羊毛和毡也是奢侈品,而丝绸和茶叶更是像竹子或书籍一样稀罕。
  
  1207年,在建国刚刚一年后,成吉思汗便派遣长子术赤率领军队到西伯利亚征服北方部落。在库苏古尔湖西部沿失失哥特河居住的卫拉特部,成为第一个效忠成吉思汗的部落。不像在开阔草原上放牧的游牧部落,卫拉特人住在一个树木繁茂的狩猎区。在术赤的征服战役之前,他们并不积极参与草原战争,但他们曾经名义上效忠成吉思汗的敌人,包括札木合、蔑儿乞部和乃蛮部。然而,他们的首领很快认识到,卫拉特部未来的繁荣寄托在蒙古人身上,因此他急切地寻求与蒙古人结盟。

  
  成吉思汗接受了卫拉特部的效忠,并提议将自己的女儿和孙女分别嫁给该部首领的两个儿子。成吉思汗的女儿扯扯亦坚和亦纳勒赤结婚。然后,成吉思汗为了巩固与这个朋友的关系,又把他的孙女——术赤的女儿,下嫁给该部首领的另一个儿子脱列勒赤。成吉思汗在给他的女儿和孙女下达的婚前诏书中,语气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直接,明确对她们说,她们要前去统治。他的意图在给扯扯亦坚下达的婚前诏书所选择的措辞中表示得非常精确:“因为你是你的汗父的女儿,你要被派去管辖卫拉特部的人。”这一次,他没有提到辅助的统治者、共同的统治者或者一辆大车的另一个辕。她不只是用他们过去一直适应的方法来治理他们,她也不仅仅是他们以前可汗的替代者。她父亲是这样要求的,“你要把卫拉特人组织起来,并控制他们”,“你的话必须显示出你的智慧”。
  
  “你要在那里支起帐篷,”他告诉她,“但不要在你的婆家成为一个陌生人!”这里根本不提她丈夫的名字,也不提她公公家里的任何人。这进一步说明,这个新女婿不仅交出了自己在卫拉特的权力,而且他甚至可能不住在他的家乡。他将不得不离开故乡,追随成吉思汗,同蒙古军队并肩作战,把扯扯亦坚和他的女性亲属留在家里。


  
  正如通常的婚前诏书一样,他也提出了一些个人建议。他对她说,“你要永远保持真诚”,“日日夜夜,保守你的灵魂”。并以父亲的慈爱叮咛她:“要早起晚睡。”
  
  扯扯亦坚在卫拉特的地位使蒙古控制了北方一直到北极的贸易路线。但是即使有了这样新的贸易资源,成吉思汗仍然需要控制丝绸之路。
  
  “丝绸之路”是指把中国、印度和地中海三个主要文明与控制着这个洲际三角中心的穆斯林国家连接起来的贸易道路网络。其核心部分长达五千英里,但也包括一些备用、辅助和连接道路,使得这个网络的规模增加了两三倍。在东方,丝绸之路是从中国古城西安开始的,而在西方,则分出了几十股岔道,地中海或印度几乎所有主要城市都可以称为丝绸之路的终点。
  
  贸易线路一般沿着地理障碍最小的路线,必要时会绕过大山和沙漠。丝绸之路上的旅行者必须跨越中国西部的两个最困难的屏障:天山山脉和凶险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再向更远的东方,他们将面临两个同样巨大的障碍:青藏高原和蒙古高原,但是,幸运的是,在两座高原之间有一条叫做河西走廊的低平的狭长通道,几乎所有货物都会通过这个通道,就像水通过峡谷一样。只有在最东端从敦煌经西安进入中国腹地的大约一千英里才是真正的单一线路。
  
  谁控制了这个通道就等于卡住了整个丝绸之路的咽喉地带。几千年来,三个主要竞争者一直是这边的中国人和另一边的突厥与吐蕃部落。当成吉思汗在蒙古崛起的时候,西夏占领着河西走廊,并顽强地捍卫着自己对这条利润丰厚的贸易路线的控制。
  
  西夏自称为“大白国”,10世纪时他们从青藏高原下来,放弃游牧,开始利用这个贸易走廊牟利。和先前的中亚商人粟特人相反,西夏人受中华文明的影响很大,他们用借鉴汉字选字理论和笔画创造的西夏文书写本民族的语言。他们笃信佛教,并抵制沿丝绸之路而来的伊斯兰教的压力,但在佛教内部,他们鼓励各种不同派别的发展。
  
  西夏人认识到,成吉思汗不是商人,而是一个试图控制贸易的征服者。当他统一草原以后,他便派出部队南下进攻最接近蒙古的西夏城市。早在1205年,他就曾派小队骑兵南下,窥探西夏防线。攻击一个戒备森严并有城墙环绕的西夏城市比占领一个牧民的营地要困难得多,但是通过持久的反复试验后,成吉思汗终于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小胜利。每一次胜利都迫使西夏再一次进贡骆驼和商品,但这并不能保证源源不断的货物供应。每一次被打败后,西夏都会认真发誓,将来要进贡更多的牲畜和货物,但是,一旦蒙古人回到漠北不见了踪影,被打败的城市便会停止进贡。成吉思汗发起的战役,在军事上是成功的,很好地锻炼了军队的攻城战术,以及来回穿越戈壁的机动能力,但是,并没有使他获得他所寻求的东西。
  
  既然无法依赖武力取得成功,成吉思汗便制定了另一种战略,依赖他的女儿阿剌海别吉达到目的。他曾经答应把她嫁到汪古部长阿剌兀思家。现在阿剌海已经十六七岁了,他决定把她嫁到汪古部去。
  
  阿剌海是成吉思汗和孛儿帖于1191年左右所生,那时孛儿帖大约三十岁。有学者认为,她名字的意思是西伯利亚旱獭,但其他人则有一个更神秘的说法:和她父亲的出生有着直接的联系。根据词源,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手掌”,指在她出生时所发生的一些事件,而这些事件为何,现在已不得而知。这样一种名字的由来和她父亲出生的故事非常相似,成吉思汗从母腹中出生时,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小血块。人们认为这是一个象征,表明他有一天会统治世界。无论正确与否,父亲和女儿出生故事的联系表明有些人把她放在与她父亲同样重要的位置上。任何其他王室成员身上都没有这样的故事。
  
  根据蒙古传说,虽然随着丈夫权力的扩大,孛儿帖得到了许多家臣,但是她从来不把抚养孩子的任务交给他们。她和婆婆都是亲自抚养自己的孩子,而她则把效力国家义不容辞的责任感灌输给了女儿,这方面她甚至比成吉思汗做得更多。孛儿帖来自弘吉剌部,和蒙古人几乎完全依赖武力和暴力不同的是,她的部落对公共事务和外交采取了一种更加微妙的处理方式。正如孛儿帖父亲解释的那样:弘吉剌部并不依赖其儿子的力量,而是依赖他们女儿的美丽和聪明来保护他们。他说,他们的女儿坐着由黑骆驼拉的大车,和实力强大的男人结婚并成为王后,从而通过谈判和交涉来保护他们。他说:“自古以来,弘吉剌人就以王后为我们的盾牌。”
  
  从小生长在对女儿的角色如此定位的部落,孛儿帖也把同样的价值观和期望传递给了她的女儿们。她的女儿生来就是要统治别人的。
  
  阿剌海别吉是孛儿只斤氏中第一位走出蒙古高原、对中国定居文明实行统治的蒙古公主。当她跨过蒙古草原世界与汉人的农业和城市世界的鲜明分界以后,她面对的将是一个有着一亿民众的大国,在几代人的争斗之后,这些人对于她所代表的一切感到非常厌恶和恐惧。
  
  阿剌海生长的草原社会截然不同于她要前往统治的土地。汪古部位于漠南,夹在游牧民族和中国边疆地区定居农民之间。他们建造了环绕着又高又厚的城墙的贸易城镇。一年之中他们有一半时间住在建筑物里,另一半时间住在帐篷里,并且他们在庙里敬拜。汪古部是北亚最古老的文明之一。
  
  成吉思汗为了消除他女儿们的竞争对手,不但把她们的丈夫调遣到他的军队供职,而且把女婿们的其他妻子全都赶走,只让蒙古妻子当家。如果驸马已经有了妻子,就不得不和她们离婚,以便和蒙古皇室女人结婚,一旦结婚,除非得到成吉思汗的恩准,否则他就不能再有别的妻子,而这种恩准很少发生。
  
  和其他妻子离婚并没有影响这些妻子所生子女的地位。和严格区分嫡庶的社会不同,蒙古人平等接受所有儿童。因为如果没有长生天的同意,没有任何孩子能够降世为人。没有任何世俗的法律或习俗可以擅自宣布一个孩子是不合法的。
  
  虽然妻子可能被休掉,她们的权力会受到限制,但她们的孩子,尤其是儿子,仍然可能在将来掌握实权,他们的权利不能轻易被剥夺。在其他社会中,这些继承人和潜在的竞争对手几乎肯定会面临死亡,但阿剌海别吉把她丈夫的其他孩子控制在手中,既保护他们,同时也让他们不离左右,以防止某一个被立为自己的对手统治者。
  
  蒙古人将从他们的家园走出去,成为亚洲历史上最伟大的征服者之一。从一定意义上说,正是阿剌海迈出了蒙古征服世界的第一步。成吉思汗在给她的结婚诏书中,把一项伟大的使命交付给她。为准备即将发起的入侵行动,他告诉她:“你要下定决心,成为我的一只脚。”他不容置疑地表示,这是一个重大的军事任务。她不只是要去管理,而是去统治,从而开始蒙古民族从一个部落民族向全球帝国的扩张。“当我征战时,你要成为我的助手,当我驰骋时,你要成为我的战马!”
  
  尽管她还年轻,但其任务的重要性要求阿剌海别吉依靠自己年轻的判断。成吉思汗告诉她:“没有朋友比你自己明智的心更好!”他明确指出,她需要依靠自己,尽管可能会听到她周围的人的抱怨。“虽然你可以依靠很多东西,但是没有人比你自己更可靠。”他解释道。她掌握着最高权力,因此,也负有终极的责任。“虽然许多人可以成为你的助手,但是没有人比你的良心更亲近。”他警告她要小心,因为她的生存是最重要的。“虽然有很多东西你应该珍惜,但是没有什么比你自己的生命更宝贵。”
  
  他也以慈父的爱给她提出了一些忠告,告诉她要注意保护自己,养成良好的习惯。他强调,要想成为一个成功的统治者,关键是要不断学习。他告诉她要“谨慎、坚定、勇敢”。而他最重要的话也许是,“你要记住,生命是短暂的,但名声是永恒的!”
  
  蒙古文献中没有关于蒙古女王加冕的记载。唯一的线索来自外语资料,说蒙古人把坐在白色毡毯上的女王举起来抬到她的宫中,这就使她们的加冕仪式与新汗完全一样了。
  
  对阿剌海和她的姐妹来说,离开家到远方开始新生活并不复杂。母亲和女儿站在蒙古包前,女儿先把右脸伸向妈妈,再把左脸伸向妈妈,好让妈妈以蒙古传统的方式吻她。这一吻能让妈妈记住孩子的气味,直到再见面的那一天。有时妈妈会不愿意吻左脸,并说:“等你回来我再吻你的左脸吧!”语言具有如此大的力量,妈妈这样说,并想象事情的发生,希望她们一定能再相见。
  
  当女儿上马前行时,她不能回头看自己的蒙古包,只能前视,注视着未来。和所有蒙古母亲一样,孛儿帖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骑马离开,但她从不哭泣。蒙古母亲从来不应该在孩子面前哭泣。在母亲体内的所有液体中,眼泪是最危险的。母亲的血给母腹中生长的胎儿以生命,母亲的奶哺育出生的婴儿;她的口水能把食物弄湿润,咀嚼以后放进孩子口中;她用她的尿为孩子的伤口清洗消毒。然而,母亲的眼泪有着危险的力量,不管母亲多么痛苦,她都不能在孩子面前流泪,因为担心眼泪将来会造成伤害。


  
  尽管母亲不会哭泣,但她会举行一个草原上古老的仪式。她会拎来一桶牛奶,在孩子骑马离开的时候,她站在自己蒙古包门前,用木头勺子舀起牛奶洒向空中。她用右手把牛奶向上向外泼洒,直到再也看不见孩子为止。牛奶象征着一个特殊的祈祷,带着一个希望,母亲会用牛奶为孩子铺好一条白色的道路。因为用白石和白沙铺成的道路会反射月光和星光,在这条路上可以日夜兼程。尤其是阿剌海要穿越戈壁,夜行能让她的牲畜不会感到太热,因此也不用喝太多的水。白色的道路给人自由,但是也比白昼黑色的道路更具有危险性。由于要在黑夜行走,白色道路也很容易把人引到诱惑、错误和罪恶之地。母亲泼洒牛奶,就是要提醒孩子,她们要做当做之事。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