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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图书频道 > 都市言情 > 巴州往事2:预备干部 > 第 2 章 弃我去者,不可留
第3节 第三章

8月12日,昌东县柳溪镇三道弯小学校。

王永德在三道弯村小的院子里摆了六桌酒席。

山南东南部一带民间凡遇婚娶、新居落成、生朝满十、朋友聚会、祠堂庙会等,都要摆一场丰盛酒席,筵席上每桌一般九碗菜,“九大碗”便成为山南农村老百姓宴客的代称。

王永德根据清朝志书所载古方,创立了闻名乡里的王氏九大碗,共有“蒸头碗、烧白、蒸膀、腌盐豇豆鸡块、甜酸鱼、糯米饭、盐萝卜线鸭块、酥红苕块、酥肉汤”九道蒸菜。王氏九大碗以猪肉和小河鲜鱼为主料,以芋儿、莲藕等本地菜打底,形式古朴,味道鲜美,被乡人盛赞。

王家自认为耕读之家,甚少办筵席惊扰乡邻,上次操办九大碗是为了祝贺大女儿王晓考上北京的大学,这一次小儿子王桥考上山南大学,王永德表面谦虚,内心颇为自得,决定再请一次客。

在商量参宴人员时,杜宗芬罕见地与丈夫发生了争执。杜宗芬回想起在省城的那一幕就咬牙切齿道:“段燕当初是求着我们家,才能在大妹的公司打工。她恩将仇报,趁着湘银出事和大妹怀了孩子的时候,硬是活生生抢了大妹的生意。你上课时讲过农夫和蛇的故事,段燕就是那条毒蛇。”她稍稍停顿,又补充道,“段燕一个小姑娘懂个啥,肯定是段三在背后出烂主意,不要请他来吃饭,我见到他都想呸几口。”

杜宗芬是善良胆小的女人,如果她本人被欺负,十有八九忍一忍就过去了。她唯一不能忍受的是儿女被人欺负,因此记恨上段家。

王永德苦口婆心地劝道:“上辈不管下辈事,段三是段三,段燕是段燕,不要混为一谈。我们王家在三道弯摆席请乡邻,不请支部书记,其他人怎样看段三。”

杜宗芬抹着眼泪,数落道:“我要找段三论理,你不准。给姑爷老表们摆龙门阵,你也不准。现在我家请客,不请他能有什么罪过。”

劝到后来,王永德火了,道:“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都是一把米的鸡。段三以前帮过我们多少回,你全忘记了?做人要有良心,要宽厚,大家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要伤了脸面。”

杜宗芬见丈夫生气了,这才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

上午,亲朋好友络绎不绝来到小学校,围坐在院子里,传看着盖有“山南大学”鲜红印章的录取通知书,乡邻们你一句我一句,最后一致认定柳溪三道弯村小的风水好。更有乡邻中的逞能者装模作样地绕着房子走一圈,宣布:“王家还要出七品官。”柳溪三道弯村小原为一座庙,历经百年香火,背有青山,前有绿水,地理位置确实不错。至于能否出七品官,一时之间无法检验。

乡邻们在院内嗑着瓜子儿吃着花生,说着荤腥不忌的玩笑话。土狗在人们腿前不停地转来逛去,遇到生人龇牙咆哮,遇到熟人立马变得温驯无比,不停地摇尾巴。小孩子们在院里打闹追逐,鸡鸭惊慌失措地朝院子角落钻去。

王桥在院子里与乡邻们摆谈,不停地散烟。

九大碗摆上以后,支部书记段三这才走进院子,与王永德打过招呼,找了最能喝的一桌入座。他嚼着肥厚的烧白和蒸膀,瞪着眼与同桌人喝酒,一杯接着一杯,同桌人都是擅打酒战者,见支部书记段三主动帮着主人家跳将出来,大家心意相通,开始轮番灌段三。段三喝得颇为悍勇,兴起之时,干脆脱下上衣,光着膀子与同桌划拳。

大凡酒战,挑战者的结局都是大醉,段三喝至中场,已大醉,被抬到王桥的床上,在床上吐得一塌糊涂。

王永德知道段三是故意喝醉,以此来表达段家对王家的歉意。王永德是仁厚之人,吩咐杜宗芬道:“段三醉得厉害,你去煮点绿豆汤和老酸汤,给他醒酒。”

杜宗芬叹息一声,乡邻们打断骨头连着筋,今天段三能来大醉一场,她亦不好再责怪段家。

王桥是今天的主角,伯叔婶叫个不停,轮流去各桌敬酒。不少好酒的伯叔们拉着新科大学生,兴奋地灌酒,早就将杜宗芬的叮嘱忘在脑后。

酒席散去后,院内一片狼藉,留下四五个醉汉。

几个表嫂、堂嫂留下来帮着收拾院子,六七人一直忙到三点,小院恢复了往日的整洁干净。王永德、杜宗芬夫妻累得够呛,洗澡后在家里休息。

段三睡到下午五点才醒来,喝了绿豆汤,踉跄着要回家。王永德怕他在路上掉到水田里,挽着其胳膊,将他送回家。两人边走边说,以前的隔阂暂时揭过。

王桥胜在人年轻,醒来后,喝了绿豆汤,除了头痛以外,身体倒还没有其他障碍。他依着从小养成的习惯,到小河边游水。

走到河边,远处是巴山山脉。

巴岳山平均海拔在八百米左右,山体连绵不断,一直延续到巴州市郊。在群山之中隐藏着三个三线大厂,红旗厂位于巴岳山山脉的北端。顺着山峰朝北看,王桥仿佛能看到那个身材高挑性格爽朗的姑娘。

与晏琳的恋情已成往事,从今天起,他丢弃所有的包袱,轻装前进,创造属于自己更美好的明天。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默念了一句熟悉到骨头的诗句,王桥纵身跃下河。

河水清冽,睁开眼,能看见河里滚动着一串串水泡,零散水草随意漂浮,他闭着气顺水而下,直到憋不住气,才将头探出水面。

河边竹林茂密,水面上漂着些竹叶。王桥将头顶的竹叶抹掉,继续沿着小河顺流而下,三四公里后才爬上岸。清澈的河水如母亲的子宫,让略显烦躁的心情变得宁静。他沿着河堤上行,回到上次跳水的位置,深深呼了口气,再次跃入小河之中。

在小河边痛快淋漓地跳水、漂流,直至无数的白色炊烟冉冉升起。他从河里爬起,迎着挂在山顶的夕阳,身上出现金色光圈。

回到家时,父母在院内菜地里忙碌。

王永德由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以后,进入了体制序列,工资增加,退休生活有了保障。身份变了,几十年形成的生活习惯却很难改变,他保持着以往的生活方式,种菜、喂猪、上课、读书,生活节奏舒缓。这是一种延续了上千年的生活方式,几乎未受到滚滚而来的工业化浪潮影响。但是,他并不蒙昧,女儿和儿子是他观察世界的两只眼睛,透过这两只眼睛,能真实地感受到社会正在发生着偏僻乡村难以立即发现的深刻变化。

菜地里有一块种着西红柿,多数西红柿是青色的,只有几个成熟得早一些。王桥在菜地里摘了一个早熟的红色西红柿,用井水冲洗后,几口吃掉。甜中带酸的西红柿带着泥土气息,土是土点,味道远比从外地贩运的水果纯正。

“饭菜都在锅里,自己去弄。”杜宗芬直起腰,用胳膊揩了汗水。

王桥应了一声,到厨房吃饭。

杜宗芬对丈夫道:“二娃情绪不对劲,按理说拿到录取通知书应该很高兴,他经常阴沉着脸,肯定有心事。”

王永德道:“年轻人情绪出问题绝对是男女上的事,我相信二娃的自制力,别去管他,就当没有发现。”

“我的儿子这么优秀,不知哪家闺女能有福气嫁给二娃。”

“二娃原本就骄傲得很,你别再去捧他,免得尾巴翘上天。”王永德又道,“酒席办了,我和你到山南去一趟,见一见外孙。”

杜宗芬终于等到丈夫做出这个决定,高兴道:“我去准备土鸡蛋,还拿点今年的新米,大妹最喜欢喝新米稀饭。”

王永德道:“土鸡蛋拿点,新米就算了,省城什么东西没有。”

即将到省城看外孙,杜宗芬心里乐开了花,她没有完全听从丈夫的意见,将新米和土鸡蛋混装进竹篮子,这样既能给女儿带新米,又能用新米保护土鸡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杜宗芬起床做饭。炊烟在薄暮中飘荡,院子里有股红苕稀饭特有的香味。

王桥长期保持了早起锻炼的习惯,打过一阵篮球,到厨房喝水。进门后诧异地见到母亲手撑在腰间,表情痛苦,额头布满细密汗珠。

“妈,你不舒服?”

“没啥,痛一会儿就不痛了。”

“你做过胆结石手术,是手术的问题。”

杜宗芬痛得明显紧了紧眉毛,道:“不是胆结石的问题,这次是腰痛,有时痛得很,有时一点都不痛。你吃了饭赶紧收拾,要到省城去见大妹。”她撑着灶台,抬腿都困难。

王桥细心地观察着妈妈,道:“妈,今天不去山南,到县医院,你别说什么老毛病了,老毛病都是拖出来的。”

杜宗芬迟疑道:“我们已经说好到省城,你爸都收拾好了。”

王桥道:“我去给爸说。”

王永德正在卧室里换衬衣,听到儿子建议,道:“你妈痛了半年时间,一直拖着。”

在农村里,头痛脑热的毛病总是拖着,拖着拖着没事了就是小病,拖到最后进医院就是大病。王桥到厨房将这个消息告诉给母亲,扶着疼得更加厉害的母亲走回卧室。

卧室正中间放着一口油漆斑驳的樟木箱,樟木箱已经打开,箱里放着衣服,衣服最上面是一个黑色小皮包,这个小包用于平常放零钱。王晓嘲笑过这个小包是王家的貔貅,只进不出。王永德戴着老花镜,解开扎钞票的橡皮筋,站在箱边一张一张地数着积攒的钞票。

包里的现钞显然不够支付住院费用,王永德拿出一张折子,道:“我等会儿去取钱。”杜宗芬忘记了疼痛,道:“折子是定期,现在取了不划算。二娃马上要读书,屋里没有钱不行。”王永德道:“是人重要还是钱重要?损失点利息就损失点。二娃读书的钱我有数,你就别操心了。”

看着桌上散乱的钞票和绸布包的存折,王桥一阵难过,暗道:“我真没有用,二十岁了还不能帮助家里。大学四年,我一定要自己想办法赚钱,绝对不能增加家里负担。”他拿到高考分数后便有读大学时自己赚钱的想法,今天更加坚定。

他给大姐打了电话,讲了母亲要到昌东县医院看病的事。

王晓着急地嚷道:“无论如何让妈到山南来治病,县医院是什么水平,你们不是不知道。巴州医疗条件好些,可是不方便。我建议直接到省医院,医疗条件好,还有空房子。别考虑费用,你姐这点钱还有。让爸接电话,我关心我妈,爸也得关心他的老婆。”

大姐的快言快语让王桥笑了起来,道:“别挂电话,我去叫爸。”

在王晓坚持下,王永德、杜宗芬同意到山南省治病。对他们老夫妻来说到省医院治病是一件大事,离家时间长,花费多,必须得好好准备,只得晚一天再到山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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