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三谈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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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忽然想到一个“我要骂人”的题目,以补“枉担个虚名儿”之憾,又想起鲁迅有过一篇《我要骗人》,翻出来看,发现这位浙东乡先贤其实是虽有“骗人”之志,却无骗人的本领,通篇说的是真话与实情,毫不忌讳。尽管这篇应约为日本刊物写的文章,发表时文中“上海”、“死尸”、“俘虏”等词和指日本国旗的“太阳的圆圈”一语都被删去,还是看得出对“中日亲善”和国是世情的愤懑的。即如“中国的人民,是常用自己的血,去洗权力者的手,使他又变成洁净的人物的”,这真是用血凝成的沉痛的经验,也是“用血写添几句个人的预感”吧。
鲁迅文中又说,“倘使我那八十岁的母亲,问我天国是否真有,我大约是会毫不踌躇,答道真有的罢”,此时已是1936年2月,上距写作《祝福》的1924年2月,整整一纪,祥林嫂关于人死后是否有灵魂的提问,仍然萦绕于鲁迅的心。鲁迅以捐款一块钱,“骗”得了为水灾灾民募捐的天真孩子的欢喜,又深感为了不愿看失望的样子而骗她是不应该的,因为鲁迅不相信款子会真的到灾民手里,“想写一封公开信,说明自己的本心,去消释误解,但又想到横竖没有发表之处,于是中止了”。鲁迅也终归不会骗人。
骗人,有些人是得心应手,心安理得的,但对只惯讲真话的人来说,就是个难题。
骂人,也不容易。
以子侄辈写前国民党将领们的史实的黄济人,在《三访黄维》中说到他请黄维去过目原稿的情形:
“黄伯伯,我在纸头上骂你了……”
“骂我?你没有骂我。”黄维从一种漠然的情态中回过神,反而朝我笑了笑,“你写的事情是真的,就不叫骂。就算真骂了,也是活该骂的……”
读到这里,我不禁对黄维其人在这里表现的明达和器度油然产生几分敬意:在涉及个人的史实面前能持这样冷静的态度,不失为有识之士。
以黄维的简洁的定义相绳,要骂人,除了不讲道理以外,还须不顾事实。如此看来,骂人,也不容易。“我要骂人”,只好作罢。
本想把这个从想要骂人而又撤销原议的过程如实写出,也还是“吟罢低眉无写处”。好在前两年先后有过《骂与非骂》《颂和骂》两篇短文有所阐明,倒好像是一种“预感”了,然而一切预感也无非源于经验吧。
9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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