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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花盆里的秘密

我认识一个盲人,他是后天盲的。

他跟我说,眼睛看不见了之后,他喜欢摸那种浮雕的画,慢慢摸,慢慢感觉,他就能在脑海中拼凑出这幅画的样子。

他说,你们明眼人,看一幅画,一眼就能看到整体,我们呢,只能摸局部,只有摸到的东西,在我们脑海中才存在,没摸到的,就是一片空白。

我过了很久,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就从那个雾霾天说起吧。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开始渐渐脱离我的预期。

那天北京的雾霾特别大,窗户外头就跟有条黄河在流似的,路上每个人都戴着口罩,埋着头,忧心忡忡地走在油腻腻的空气里,小心翼翼地吸气,呼气,盘算着早中晚餐和岌岌可危的命运。

我去机场,登上了去渝庆的早班飞机。我在一家门户网站的公益频道工作,主编安排我去渝庆,采访一所特殊教育学校。

这所学校负责接待我的,是一个管宣文的女老师,名叫朱婷玉,大约二十七八岁年纪,眉清目秀,一身素雅的灰色外套,把她的气质衬托得格外温婉。她热情地带我参观学校,介绍学校的各种情况。

“学校现有教职工38人,其中特级教师1名,市级骨干教师2名,目前开设有小学、初中、普通高中、职业高中,有在校学生182人……”朱婷玉每天的工作就是接待各路来访的记者或者来参观学习的同行,介绍起学校概况来,非常熟练。

她领着我把所有教室都走了一遍,不同的教室里,是不同残疾情况的孩子在上课,所教授的内容、方式也不同。

她带我去看一群盲人学生,他们主要学习的内容就是推拿,学了这个,以后也比较方便就业。

“我们学校培养出来的盲人按摩师,就业率达到100%,盲人学了一技之长,能自食其力,也是给家庭、社会减轻负担。”朱婷玉说。

正好有老师带着十几个盲生在操场做手部练习,我打算过去和他们聊聊天,顺便拍几张照片。

我看盲生们做着同样的动作,伸手、下蹲、活动手指等等,看起来有一点像打太极。带着盲生做练习的老师告诉我,这样能让他们的手指更加灵活有力。

跟他们简单交谈拍照之后,我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小男孩,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盲生们。小男孩胖乎乎的,眼距很开,典型的唐氏综合征。

我跟他眼神对视了,于是我冲他笑了笑,没想到他径直走到我面前,认真地指着我头上的帽子:“好看!”

我戴了一顶柠檬黄的针织帽。

我蹲下来逗他:“喜欢吗?”

他点点头。

“喜欢就送你咯!”我摘下帽子,戴在他头上。

“李哲,这时候应该说什么?”朱婷玉笑眯眯地对他说。

“谢!谢!”李哲思考了一下,认真地说道,然后对我鞠了个躬,欢天喜地跑开了。

“他很可爱。”朱婷玉说,“我特别喜欢这孩子。”

她微笑目送李哲跑开。

谁也料不到,这一场原本稀松平常的采访,在当天下午,却发生了巨大转折。

当我完成当天采访任务,准备离开学校时,另外一个今天打过照面的老师一脸惊慌地从我旁边快速走过,忽然看见我:“唐记者?”

“哎。”我应了一声,准备跟这位老师道个别。

“刚有学生跑过来,说朱老师晕倒了。”

“什么?晕倒?”我大为吃惊,今天中午,朱婷玉带我在学校食堂里吃了饭,然后又带我去她的办公室,从电脑里给我拷贝了学校的文字资料和历史图片,以备我写稿使用。之后,她接到电话,需要开一个会,我说我今天的采访任务差不多了,您就忙您的,我在学校里四处逛逛就好,不用管我。

朱婷玉跟我表示了歉意,就匆匆去开会了,我们就此告别。之后我在学校里四处走了走,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得知了这样的消息。

我跟着那位老师,向朱婷玉晕倒的地方赶过去,到了现场,发现已经有几个人在围观了,朱婷玉蜷缩着倒在学校的花坛边,面如死灰,右手捂着胸口,似乎已经不省人事。

“朱老师!朱老师!”我们扑过去,大声喊着。

朱婷玉一动不动,对我们的呼喊置若罔闻。

我心脏狂跳,脑海中冒出“死”字,顿时觉得耳朵一阵轰鸣。

朱婷玉倒下的地方,旁边有一个花坛,花坛里摆放着若干花盆,有几盆已经摔在地上,花盆都碎了,泥土到处都是,几株红色的花掉在地上,花瓣已零落四散。

我猜想,朱婷玉倒下来的时候,肯定是经过一番挣扎,想扶住点什么,所以把花盆打碎了。

“你们打120了吗?”我对周围围观的人说道。

“已经打过了。”人群中有人回应。

没过多久,听见校门口传来救护车的声音,救护车赶到了,急救人员把朱婷玉抬上车,往医院赶去。

人群渐渐散去,我呆立在原地。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我感觉整个人都是蒙的。

忽然间,一只金毛远远地朝我跑过来,我认识它,它叫Happy,是退役的导盲犬,在这里养老,今天中午见它在学校里跑来跑去时,朱婷玉给我介绍过。

Happy跑过来,在我的脚边蹭了蹭,十分乖顺的样子。

“一点都不认生啊你。”我摸摸它的头。

在朱婷玉倒下的地方,Happy东嗅嗅西闻闻,用爪子扒拉地上破碎的花盆和散落的泥土。

忽然,它好像叼起什么东西,咀嚼起来。

我曾经养过一条狗,就是在小区里遛弯的时候,我一个没注意,它吃了地上的脏东西,死掉了,让我难过了好久。

我赶紧过去,掰开它的嘴:“吐出来!吐出来!”

Happy看了我一眼,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转身走了。我把那个东西捡起来一看,那是一截灰色的硬邦邦的东西,我看看地上,Happy刚才扒拉过的地方,似乎还有好多截这样的东西。

我把它们从土里扒出来,一截一截地摆放在地上,忽然心中一激灵,惊叫一声,退开一米远:“那好像是人手的骨头!”

有胆大的人凑过去看了看:“像,真的像。”

有人报了警,警察来了,问了现场的一些情况,问是谁最先发现的,然后记录下我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采访没法继续了,我改签了机票,提前回了北京。

我跟周念住在一起,他是我男朋友,我们同龄,都是29 岁,准备明年结婚。当天他手机送修了,加上我在渝庆,也是一片兵荒马乱,所以我并没有告诉他我提前回北京的事情。

到北京已是深夜,出租车到家楼下时,我正准备下车,忽然,在车灯的照射下,我看见周念和一个女人从一辆车里走出来,进入了我们家的楼道。周念的手搂着那个女人的腰,那个女人面带笑容,非常开心的样子。

我有点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人赃俱获,出轨无疑。

更让我不敢相信的是,那个女人我认识,名叫吴燕,是周念公司的老板,不到四十岁,我去周念公司时打过照面。周念在我面前提到她时,常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说她一把年纪不结婚不生孩子,是心理变态。

所以我从未想过他俩会有什么。

现在看来,这些话不过是周念在我面前放的烟幕弹罢了。其实当时很心虚吧!

我坐在出租车上,一动不动,刚才那一幕太超乎我的想象。

“不下车吗?”司机看着我。

“等……等一会儿。”我有些茫然,这会儿下车?下车要干吗?上楼去捉奸吗?

一想到那个场景,我觉得太难看也太难堪了,我讨厌正面冲突,讨厌大吵大闹,撕得一团乱麻的样子,我不要。

“那我不抬计价器了啊。”司机很淡定,拿起手机玩了起来,一副“你慢慢郁闷,反正我计费”的样子。

过了大概五六分钟,我对出租车司机说,掉头,去香庭酒店。

那是一家快捷酒店,我曾经去那里接过一个采访对象,感觉里面还算干净,地理位置不错,价格也适中,我当时还跟采访对象开玩笑:“我在北京还没住过酒店呢!”

“想住还不容易啊!”当时采访对象笑嘻嘻地说。

我到了酒店,办了入住,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我冲了个澡,换上睡衣,想要昏昏沉沉睡去。睡一觉就好了,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忽然间,肚子却绞痛起来。

一片混乱中,大姨妈来了。

我披上外套,从钱包里拿了一张一百块揣衣服兜里,去楼下,想找一家24 小时便利店买卫生巾。

街上没有什么人,空空荡荡的,远远地,我看见一盏写着“24HR”的灯,在深夜看起来分外明亮。

那是一家便利店,我走了进去,没看见人,一路往里走,只见一个男人背对着我,在整理冷藏架上的酸奶。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他已经抬头从冷藏架上方的金属反光中看见了我。他似乎吓了一跳,一盒酸奶掉在地上,摔破了一个小口子。

“对不起,吓到你了。”我从金属反光中看了一眼自己,头发蓬乱,脸色苍白,双眼红肿充血,这个样子半夜三更悄无声息出现在别人身后,是谁都会被吓一跳。

“那盒酸奶,我买了。”我说。

“不用了,没关系。”他看看我,就要把破的酸奶扔进垃圾桶里,我赶紧抢过来:“给我,我买了。”

他望着我,这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脸,看起来只有20 岁出头,五官轮廓精致,一双眼睛清澈异常,眉眼之间有一种……我说不出来是冷淡还是忧郁的气质。

他说:“破了,不能吃了。”

“我可以做面膜用。”

这个理由真是无懈可击,他没说什么,走到了收银台,等着我买完东西付账。

我拿了一包卫生巾,走到收银台,和酸奶一起递给他扫码。

“19 块8。”他说。

我一摸钱包,我本以为自己带了一张一百块出来,结果居然是一张二十。好在够,不然就尴尬了,总不能义正辞严地说了要买下酸奶又说钱不够。

他找给我两枚硬币,拿出一个小食品袋,把破了的酸奶包在里面,然后拿出一个手提塑料袋,把卫生巾和包好的酸奶放进去,然后又从暖箱里拿出一罐蜂蜜柚子茶,放进塑料袋。

“我没有买那个。”

“新店开业,买二赠一。”他头也不抬地说。

我回到酒店房间,简单洗漱,把那罐蜂蜜柚子茶捂在肚子上,感觉全身温暖了很多,肚子也不那么痛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蜷缩在被窝里睡着了,做了很多梦。

早上七点多,手机响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显示是渝庆打来的。

我迷迷糊糊接起来:“唐佑佳吗?我是乔亚北,警察,昨天我们见过。”对方自我介绍道。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想了十秒钟,我才想起来,这是昨天问我要了姓名和联系方式的警察,当时我们报了警,这个警察带了几个年轻警察过来了,我记得其他人叫他“老乔”。

“您好。”我从被窝里挣扎着坐起来,清了清嗓子,争取声音听起来能正常点。

“那个女老师,朱婷玉,死于心脏病发作。”

“啊?!怎么……”我一下子彻底清醒了。

“那些骨头,我们带回局里了,确实是人骨。朱婷玉应该是偶然看见这些骨头,受到惊吓,心脏病发作。”

“为什么会有人的骨头在花盆里?”

“这个我们正在调查。同时,我们也希望你能够协助调查此案。因为你最后一天一直和朱婷玉在一起。”

“我?我已经回北京了。”

“我们可以给你报销往返经济舱的路费和住宿费用。”

“我想问一下……学校发生凶杀案了?”

“应该跟学校关系不大。”

“为什么……”

“那些骨头已经埋在土里超过十年,而学校,建校不到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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