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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2

Part 1

时间:2013年6月24日

地点:T市看守所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有因才有果。胡玉言一直坚信这一点。

在媒体开始铺天盖地大肆渲染“火车出轨”“皇后附身”和“梦游泼硫酸”如何诡异的时候,胡玉言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极为理性地思考着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

在T市这样的县级市,两天内连续发生了三起不可思议的事件,这难道是偶然吗?

他是最早将这三起案件和催眠术联系在一起的人,缘由是他曾经读过的一本英文书。

胡玉言除了抽烟外,读书几乎成了他唯一的爱好。他曾经在旧书店无意中翻到过一本介绍催眠术的书,这本书是英文原版,所以很少有人触碰。胡玉言非常喜欢阅读原版的英文小说,平时坚持下来的英文阅读习惯,让他的英文水平也越来越高,阅读英文书籍也就成了他获取更多知识的一个重要途径。

书中有一篇文章曾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是有关肯尼迪被刺案和催眠术的介绍。

罗伯特•肯尼迪正在竞选美国总统,那天他来到洛杉矶的大使旅馆,准备在那儿召开一个新闻会,对加利福尼亚州的支持者进行答谢演讲。然而当肯尼迪在众人陪伴下经过大使旅馆的餐具室时,一个黑瘦的青年突然从一个盘子架后面冒了出来,举枪便射。肯尼迪的助手和旅馆雇员一拥而上,将枪手制服,但肯尼迪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刺杀者叫瑟罕。

在警方的审讯中,瑟罕坚称对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他声称自己只记得被一个想喝咖啡的女孩引进一个黑暗的地方,然后就被一群愤怒的人包围。

美国国防部一些催眠专家和精神病学家相信瑟罕是一名“遭受了催眠的刺客”。由于瑟罕很快也被暗杀,致使案件成了一个谜。

这段记录,深深地印在了胡玉言的脑袋里。正是这段记忆,让胡玉言迅速联想到了这和当下的案件非常相像。

朝女歌星泼硫酸的那名凶犯会不会也被催眠了?这是他在这三起案件环立的“思维围墙”之下,寻到的唯一突破口。

当然,做出这样的判断,并非只是嫌疑人一口咬定行凶时自己失去了意识,胡玉言也早已派人做了一番细致的调查。

嫌疑人叫廖杰,40岁,经营着一家小超市,收入尚可。他家庭和睦,与妻子一起侍奉老母,有一个十八岁的儿子,刚刚结束高考,正准备填报志愿。廖杰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烟酒不沾,每日回家过夜,从来没有夜不归宿等行为。

所有证据都显示,廖杰是个生活极其规律的人,和歌星小芸毫无瓜葛。胡玉言甚至还调查了廖杰儿子的追星记录,发现这个孩子虽然也有几个喜欢的歌星,但绝对没到痴迷的程度,而且由于高考,他已经很久没有看电视或是听歌了。

胡玉言又询问廖杰,他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我记得我去给商店上货的时候,遇到有个人说要帮忙,我就跟着去了,结果我被带到了一间屋子里,后面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找你帮忙的人是谁?”

“不记得了。”

“男人还是女人总该记得吧?”

“我真的不记得了。”廖杰眼神木然,使劲摇晃着脑袋。

“你被带到了什么样的屋子,还有印象吗?”

廖杰用手捶着头,他知道现在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脑中的每一片记忆,都可能成为证明自己清白的救命稻草。这是救赎自己的唯一方式,必须小心翼翼地回答。

“我想起来了,屋子的墙上有一幅画像!”

“画像?谁的?”

“我不认识,是个外国人。”

“还能再具体点吗?”

“是个老人,但很精神。穿着西装,脸瘦长,头发谢顶了,留着白色的胡子,表情很凝重的样子。”很显然,廖杰的记忆力很好,他的失忆另有原因。

胡玉言摇了摇头,这样的线索还是太模糊了,他只好请来了警队里的肖像画师,试图通过廖杰的描述,将画像还原。

不过,胡玉言对这条线索还是非常关注的,因为廖杰连带他进入房间的人都想不起来,却对一幅画像印象如此深刻,可见这幅画像一定具有某些特别的意义。

还有一条线索就是那瓶硫酸。在当下中国,想搞到这样的腐蚀性药品并不容易,很多生产型企业购买都需要非常严格的审批手续。一个小超市的老板能轻易将这样的危险品搞到手吗?所以,他已经派经验丰富的调查员去黑市跟进硫酸这条线,只可惜到现在还没有任何线索。

至于“火车出轨”和“皇后附身”这两起事件,胡玉言还没有清晰的思路,但是他隐约觉得这三起看似不相关的案件,是能够通过某种方式联系在一起的,而连接这几起事件的丝线,可能就操控在一个“邪恶催眠师”的手中。也许他此时正躲藏在黑暗中,瑟瑟坏笑。

欲速则不达。由于两起事件的当事人都还在惊慌之中,这时候展开调查是不明智的,更不可能有任何进展。

但是还是那句话,有因才有果,如果是同一人所为,干吗要制造这三起毫不相关的事件呢?胡玉言的心里也一直在犯嘀咕。

此刻,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走访一个人。在T市,有关催眠术的问题,恐怕也只有这个人能给出让自己信服的答案。

Part 2

时间:2013年6月24日15:30

地点:T市市立大学心理学研究院院长办公室

“胡队长,你可真是稀客。”房间的主人是个五十多岁的长者,脸庞白净,额头皱纹披露出他深似海般的阅历,这让人足以信服他的言行。

“真是不好意思,总是有事才来。”胡玉言一身便装,走进屋门才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不像上门向人求教的模样,故他的脸上难掩些许羞愧之情,“您看,我就是这样的人,每次都想着给您买点什么,可每次都匆匆地忘了。”

“哈哈哈,胡队长,不要客气了。”长者丝毫没有介意,将胡玉言让进了屋子中,他随即打开自己身后的柜门,拿出上等的龙井茶。

每次到这间办公室来,泡功夫茶都是这位长者招待这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刑警队长必不可少的环节。他烧开水,泡好茶,将第一遍茶水倒掉后,才将茶海上摆放的几盏小茶杯依次斟满。

胡玉言也不客气,一口气猛饮几盏茶来解渴。

“这品茶可是有讲究的,像胡队长这样的喝法,可是糟蹋了这刚刚采下的龙井啊!”长者笑着摇了摇头。

“哈哈,品茶我可是个外行,还请您赐教。”胡玉言苦笑着说。这些年来,他几乎没有时间享受生活,对于他来说茶也好,美味佳肴也罢,都不过是在满足他最基本的生理需要。

“饮茶,要先观其味。长者将小盏茶放到鼻边嗅了嗅,“然后一边吸气,一边把茶喝下,这样茶的香味才能从鼻腔和口腔同时进入。”

说完,长者一边吸着气一边将一盏茶喝下,然后摆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胡玉言也学着长者的样子,又把一盏茶喝下。

“怎么样?”

“挺香!确实不一样。”胡玉言实在不知道这样喝茶的意义何在,但是嘴上却仍然在附和着。

“哈哈,不要骗人了。老夫可是搞心理学的,你心中在想什么,老夫一清二楚。”长者说着又笑了起来,丝毫没有在意。

被看透心事的胡玉言脸上一红,他本就不太会寒暄,干脆直奔主题,说:“范教授,我今天来是想请教您一些有关催眠术的问题。”

范教授刚才还笑眯眯的眼睛,须臾间变得严肃起来,“催眠术吗?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说来话长,这几天我市发生了三起大案,您应该听说了吧?”胡玉言说完将手中的茶盏稳稳地放在了桌子上。

范教授严肃地点了点头,“媒体的报道多少有些不负责任,把事件渲染得过于诡异了。连什么女鬼附身、预测未来这样不科学的事情都写了出来,这不是在误导群众,故意引起恐慌吗?”

“可是……如果我告诉您,媒体披露的并不是虚假信息,而全部都是事实呢?”胡玉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范教授的眼睛。

范教授脸上囤满了阴云,把手中的茶盏撂在桌子上,“难道胡队长你也相信这些鬼话吗?”

“我当然不相信这是什么鬼附身,但是您还能给我什么更好的解释吗?比如,这三起奇怪的事件是否可以用催眠术来解释。”

范教授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我终于知道你的来意了,你是想问我,这三起案件会不会是有人在利用催眠术作怪,对吗?”

胡玉言微微点头,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我多年前阅读过一本书,书里有关于肯尼迪被刺案件的猜测,其中的一种猜测是说凶手是被人催眠了去暗杀的。在这三起案件中有一起案件和肯尼迪暗杀案十分相似,所以……我想请您……”

“你想找我来验证你的这个推论吗?”范老终于明白了胡玉言的来意。

“是!”胡玉言的眼神里充满了期盼。

范教授把功夫茶的茶盏又提了起来,用刚才的方法喝了一口,看得出来他这会儿也在思考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沉默了片刻后,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语气很郑重:“很抱歉!胡队长,我并不认同你的判断。”

“为什么?”这样的答复显得很突然,像是一盆凉水直接泼到了一向自负的胡玉言头上。

“你愿意花多点时间听听我这个老头子对催眠术的认识吗?”范教授的语气再次平和下来。

“当然。”

“心理学其实门类蛮多的。我所研究的专业是犯罪心理学,也就是常常帮你们做罪犯的心理画像。还有一种心理学就是读心术,是美国FBI常用的通过人的一些动作和行为,来洞悉他心中所想。这两个都是我比较擅长的研究领域。至于催眠术,它属于临床心理学,是医学的一个重要分支,跟我的研究差异较大。”

胡玉言皱了皱眉头,“那您到底会不会使用催眠术呢?”

范教授无奈地摇头苦笑,“对不起,上帝没有看重我,并没有赋予我这种才能。”

“才能?”

“催眠术是心理学领域最为复杂的一门学问。也不能说是复杂,这么说吧,这东西会者不难,难者不会。需要通过大量的遴选,才能培养出一名合格的催眠师来。弗洛伊德你该知道吧?”

胡玉言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早期曾是催眠学的倡导者之一,但是后来却对催眠学产生了很大的质疑,并且公开反对催眠学,最后竟然还退出了催眠学的研究。”

“为什么?”

“因为弗洛伊德根本不擅长催眠,也就是说催眠术并非是在心理学领域知识丰富的大师就能做的,这种能力更像是一种天赋。很不巧,弗洛伊德也不具备这样的天赋。”

胡玉言听到范教授的介绍,有些迷茫,“也就是说,催眠师还必须有一些异于常人的能力吗?”

范教授笑了笑,皱纹稍稍舒展了一些,“我给你举一个例子,比如说希特勒,我认为他就是一个非常棒的催眠师,因为他能让整个德国都信仰纳粹。让一个民族都具有整齐划一的信仰,这绝非一般人能办到的。很多人管这个叫领袖气质,但我更认为这就是一种催眠术。”

“也就是说像希特勒那样具备领袖才能的人才适合做催眠师?”

范教授摇了摇手,“我只是打个比方。”

“我很想知道,连您这样的心理学权威都做不了的职业,还有什么人能做呢?这些人所谓的天赋又是指什么?”胡玉言被范老的话打动了,他想搞清楚催眠师的心理特征。

“当初学习心理学的时候,催眠课是一门必修课程,但是最终能走上这个领域高层次研究的人却凤毛麟角,而那些有催眠天赋的同学,可是让我们羡慕嫉妒恨的一群人哦。”

“能让您羡慕的人,看来不一般啊。”胡玉言显然对范教授的话越来越有兴趣了。

“首先,催眠师大部分都是帅哥或美女。长相不好的人,干不了这行,比如像我这样的。”范教授苦笑了一下。和蔼可亲的他肥胖且壮硕,确实不符合当代人的审美,“颜值高的人,会更容易赢得人的信任,这就是上天赋予的才能之一。其次,催眠师还必须有高度的自信,足以居高临下。这样的人一般从小家境都非常好,就是咱们常说的富二代!”

“难道说,只有高富帅才能做催眠师?”胡玉言这句话并非是在打趣,而是从心底发出的疑问,因为此时他已经开始在心中勾画那个催眠师的肖像了。

范教授会心一笑,“也可能是白富美,哈哈,当然这不是绝对的。还有,催眠对声音的要求也非常高,比如声音低沉浑厚的人更适合做催眠师。你看我的这种声音,比较嘹亮,做催眠师就不太适合。以上这些也只不过是最基本的条件,过硬的心理素质、高超的技术、丰富的临床知识,都必不可少。这么多条件,全部都具备,能不让人羡慕嫉妒恨吗?”

“既然确实有优秀的催眠师存在,为什么您却说,那个朝女歌星泼硫酸的凶犯,不可能是被催眠的呢?”胡玉言说着说着烟瘾犯了,点上了一支烟,这是他遇到比较纠结的问题时下意识的动作。

“电影里总有这样的情节,说有人被某人所控制,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我认为这样的事都有些夸张和失实的成分。在催眠中,人的意识就像是一个忠诚的卫士在保护着自己,人在被催眠的状态下,是不会违背自己的信仰和道德的。比如说,你根本不想戒烟,如果被催眠,也不太可能让你把烟戒掉,因为你的潜意识之中已经反映了你的真实想法,受催眠的人是不会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的。我这么解释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

胡玉言看了看手中的香烟,有些不好意思,“看来即便把我催眠,也不可能让我把烟瘾戒掉了。”

“我并不介意的。”范老有点尴尬,似乎刚才的话题正好配合了胡玉言点烟的动作。

胡玉言突然又意识到了一个新的问题,做出了另外一种假设来,“如果催眠师告诉他,那瓶子里不是硫酸,而是一瓶水呢?这个人会不会把它泼出去?这样的命令显然不符合逻辑,但是好像并不违背任何人的道德底线。”

这个问题将范老问得哑然,他沉默了许久,最后只能勉强做答:“这样的问题,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也就无法给你解释,但我觉得理论上是可行的。”

“也就是说,如果这样做,就可能推翻您之前的判断,是吗?”胡玉言的眼神里带有着诸多的疑惑。

“也许是吧。所以,在催眠师的遴选中,作风正派、心地善良也是其中的一个条件。如果那些催眠师都像你这样去思考问题,恐怕还真有可能会出现可怕的事情。”范教授做了一个滑稽的脸部动作,像是在对胡玉言这种逆向思维的方式致敬,“不过能控制人去杀人行凶的催眠师,我是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国家的警方也没有以催眠杀人的罪名逮捕过催眠师。”

胡玉言觉得这个话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进行下去,干脆转换了话题,“对了,范教授,我还有一个问题,您觉得有没有可能,有个人被人催眠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或者说一直沉湎于另外一个意识里。”

范教授使劲摆了摆手,“绝对不会有这种情况的。这种事没有被任何医学书籍记载过。永远醒不过来的情况只有一种,就是脑死亡。”

胡玉言叹了口气,“可是,那个自称是皇后的女人,到现在还说自己是皇后。她是醒了,但是好像还一直处于自己的梦中。”

“我不是搞临床的,不过我觉得那种情况不像是被催眠了,可能是精神疾病。而且是突发性精神病,应该去查一下她的家族病史。还有,我认为所谓的催眠可以回到前世的说法,也不太可靠,那些所谓的前世记忆很可能是虚构出来的。”

胡玉言并没有过多地思索范教授的答案,而是举起了右手的食指说道:“最后一个问题。”

“请讲。”范教授自然知道胡玉言会把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最后一个问题上,从表情就能看出,他对这个问题格外重视。

“我市现在有没有非常优秀的催眠师?”胡玉言的眼球上微微闪过了一道光芒。

范教授怔了一下,随即笑着摇了摇头,他本以为最后的问题专业性很强会很难回答,但是这个问题却十分简单,“看来你还是没有放弃你的想法。好吧,我就老实地告诉你,在我市曾经有过三个优秀的催眠师,都是我们学院的,这三个人是师徒,他们的催眠术出神入化。不过……”

“不过什么?”

“这三个人其中一个已经去世了,一个现在在美国,还有一个毕业后就没再与学院联系过,是不是还在T市都不好说。由于这三个人的离开,我们学院的催眠专业被取消了。”范教授的表情里带出了一种惋惜之情。

“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失去联系的学生的名字?”

“他叫高为,因为的为。他是我们学院的博士毕业生,毕业后本来可以接受学院为他安排的工作的,但是他拒绝了,之后就再无消息了。如果需要,我这里有他的全部档案,包括论文之类的,你可以随意查阅。”范教授顿了顿,“不过,我到现在还是无法认同你所说的把催眠术应用于犯罪的想法,我还是觉得这样做实在是太难了。”

“谢谢您的帮助。”胡玉言本想再问一下,关于催眠术是否能预测未来的问题,但是他觉得范教授和弗洛伊德一样,本身是抗拒或者并不承认催眠术的,他的话现在看来也只能做一些最基本的参考。

“科学的世界是神奇的,催眠术无疑是科学的一部分,我们必须尊重科学。希望我的话,对你能有些帮助。”

“您谦虚了,我非常尊重您的意见,您可能已经为我修正了侦查的方向。”胡玉言已经无心留在这间办公室中,他双眼环视了下四周,正要找个借口准备离开,此时,一个外国老人的画像映入了他的眼帘。

弗洛伊德?胡玉言久闻其名,却第一次看到这位伟人的画像。

谢顶,清瘦,白胡子,表情严峻。

对,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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