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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2

金钰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也不知是什么古怪心理在作祟,她的视线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落在任之初的侧脸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心生感慨。

不过是短短五年的时光,原来很多事情都会变得和从前不一样。

在金钰的印象里,糖坊街只有纵横交错的青石板路,以及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曾几何时,她甚至以为那种清香已经刻在了青石板上,变成糖坊街独有的味道。

而如今,她回到这里,却只能闻到各种消夜的味道。

颠覆记忆的不只是眼前的街景,还有身边这个似曾相识的男人。金钰几次转头看向任之初,想问他为何偏偏选在这里,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们沿途经过很多家餐厅,可任之初始终视若无睹,依旧大步流星地朝前走。

金钰穿了一整天的高跟鞋,脚痛得要命。然而为了跟上他的步伐,她不得不拼了命地朝前走,踩在刀刃上的感觉简直苦不堪言。

眼看着快要走到路的尽头,任之初终于停下了脚步。

金钰以为看到了天堂,谁知他转头看向她,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句:“没看到什么想吃的,走吧,换个地方。”

这不是成心吗?她和他有什么仇什么怨!

金钰气得险些摔倒,反复在心里默念了十几遍“我穷我活该,有钱就是爷”,这才勉强压住了扑上去挠他的冲动。

此时,她又累又饿,心里委屈得不行,结果就是……她竟有点儿想放弃从前那个荒唐的念头。

任之初到底是不是记忆里的那个男人,金钰忽然就懒得再追究了。

有着同样的面孔能怎样,带她重回旧地又如何?也许从这一刻开始,每个人都将找回各自的身份—就比如他和他,一个是修罗,而另一个却像是佛陀。

当然,不管她心里再怎么不情不愿,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抱歉任总,怪我没有提前安排好。”金钰赔着笑,忍气吞声地说,“既然这儿不合适,那我们就再找找其他地方吧,辛苦您了。”

任之初没再多说什么,点点头,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而她咬牙咽下心里的委屈,也快步跟了上去。

许是受心情影响,金钰忽然觉得周围商贩的吆喝声格外刺耳。

“走过路过瞧一瞧,最正宗的长沙臭豆腐嘞!”

“地球上最好吃的炭烧冰淇淋,千万不要错过!”

“铁板鱿鱼十块钱三串!”

……等一下!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

金钰正在心里犯嘀咕,结果眼梢一转就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看到李冉的一瞬间,金钰简直想给自己点根蜡烛。

她真搞不懂,今天怎么就这么倒霉?本来就被折腾得可怜兮兮,还偏要在这个时间和这个地点,与任之初一起遇见这位八卦女王。

认识李冉的人都知道,她这人其实心地不坏,但就是太喜欢传小道消息,而且大多时候还都传得荒腔走板。

金钰可不想被传出什么谣言,尤其还是和任之初这样的大角色。她赶忙低下头,脚步也随之变得急促。

可任之初就像是存心和她作对,偏在这时叫住了她。

“先别急着走,我看这家淮扬菜馆不错。”

金钰楚楚可怜地抬头望他,还没来得及答应,就听到李冉的呼唤从斜后方传来……

“居然在这儿碰见你,真够巧的!”说话的工夫,李冉已经在金钰和任之初面前停住了脚步。

视线在那两人之间徘徊了半晌,李冉到底还是没忍住八卦的欲望,颇有深意地问道:“金钰,不介绍一下吗?这位是……”

对于任之初的总裁身份,她应该暂时隐瞒吗?金钰半晌没开口,轻咬住下唇,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李冉等得不耐烦,挑着眉毛追问道:“你男朋友?”

“不是不是,你可别乱讲!”

金钰担心李冉再说出什么没法收场的话,赶忙挽着她的臂弯,把她拖到了离任之初稍远一点儿的地方。

“呦,随便问问就害羞了啊?”李冉不明所以,还不住地拿她打趣,“那依我看,八成就是男朋友了!”

金钰被她闹得没办法,也只得如实交代。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这位祖宗,你快别胡闹了,他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他是咱们公司新来的总裁,任之初啊……”

李冉愣了片刻,恍然说道:“我就说怎么看着这人有点儿眼熟,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下午刚见过他一面。”

金钰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李冉识趣地没再多问,转而换了个话题。

“都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应酬,也真够辛苦的。”她顿了顿,又关切地问,“哦,对了,这周末你不用回家吗?”

金钰摇了摇头:“本来这周也没打算回家,明天上午任总要开会,我这个当助理的,总不好临阵脱逃吧。”

“你要是不提这茬,我还差点儿忘了呢!”提起周末加班的事儿,李冉瞬间变得愤慨万分,“刚才我正在那边跟几个朋友一起吃烤串,结果手机邮箱突然给我推送来一封邮件。你大半夜发的那个会议邀请,哎呦喂,看得我差点儿一口鱿鱼噎死在当场。”

对于李冉的控诉,金钰自然没有立场搭腔,于是也只是讪讪地笑了笑。

李冉却不依不饶,扭头瞥一眼任之初的身影,继续吐槽:“人啊,真是不可貌相!你看他长得一表人才的,怎么工作起来就这么变态呢?大周末早上开会,他脑子是不是让门给夹了……”

李冉越说越激动,眼看着就要控制不住音量。

金钰生怕这话被任之初听见,连忙装模作样地干咳两声,借此拦住了李冉,不让她再胡说下去。

“好了,咱们该回去了,别让老板久等。”金钰说罢,就径自往任之初那边走去。李冉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也不急不缓地跟了上去。

当着任之初的面,李冉又象征性地和金钰寒暄了几句,然后便自觉告辞。

也不知为什么,金钰望着李冉远去的背影,心里竟隐隐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她总觉得李冉看向她的目光里,暗藏了几分狡黠和算计。可是,那个圆滑世故的女人,究竟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金钰却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一切只是她的错觉吗?

七月阳光正好,可天气预报却说,由于冷空气的影响,沽川市从今日凌晨开始降温。

金钰不大相信天气预报说的,只穿了件单薄的雪纺衬衫,搭配一条高腰黑色工装裤,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出了门。

会议定在上午九点,金钰提前半小时抵达公司,却发现任之初来得比她还早。她甚至连喝杯水的时间都没有,匆匆放下包,转头就拿着文件跟任之初一起去了会议室。

时间还早,会议室里几乎没什么人。

任之初向在场的几位高层打过招呼,便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随便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来。金钰坐在他的斜后方,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神情—淡定疏离,懒于应酬。

临近九点,各部门的总监基本都已经到齐,几位副总裁也陆陆续续出现在会议室里。任之初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起身往长圆桌最里端的主宾座位走去。

他没有直接就坐,而是淡淡地扫视全场,然后回头对金钰说:“还差一个人,你去催一下。”

金钰一个新来的小喽啰,哪能看出来会议室里少了哪尊大佛?

她拧着眉头思索片刻,终于想出来一个蠢办法,就是看看在场少了谁的秘书。

经过初步排查,金钰基本可以确定—除了李冉,秘书室的员工都在这间屋子里。于是,她起身去走廊,给李冉打了通电话。

“喂,李冉,你在哪呢?”

“我一早就到公司了。”

“那你们总监怎么还没到会场?任总已经在催了!”眼看着会议就要开始,她急着找人,连语速都比平时快了许多。

可是,电话那边的李冉却不怎么配合。

“你催我也没用啊,”她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刚才赵总打电话来,说路上堵车了,大概还得过半个小时才能到公司,你跟任总说一声吧。”

金钰无奈,只好先挂断电话,转身回到会议室里,将情况如实汇报给任之初。

任之初听完她的话,拧着眉头反问:“哪个赵总?”

金钰答道:“应该是统管市场和销售的副总赵瑞麟。”

“好,我知道了。”他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先开始吧。”

这是任之初第一次以总裁的身份出席德鲁集团的正式会议。

照理说,作为一位年纪轻轻的空降总裁,他的开场白应该拿出点儿诚意来。可惜的是,任之初并没有这份闲心。

他只是简单地做个自我介绍,便开始了今天会议的正题。

“在座哪位是负责研发的?”任之初问道。

不远处,一个秃顶男人主动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回答说:“任总,研发和质检目前都是我在负责。”

任之初看向他,点头说道:“好,那就由你先开始吧。简单介绍一下这两部分的现状,以及所面临的问题。”

金钰举着录音笔,尽职尽责地记录会议内容。

秃顶男人讲得头头是道,可不知为什么,金钰却看到任之初的脸色越来越差。三分钟后,他似乎实在忍无可忍,终于抬手打断了那人的演讲。

“所有部门的工作报告我都已经仔细看过,我不想浪费时间听重复的内容。”说这话的同时,他的视线冷冷地扫过在座每个人的脸,“功过自在人心,谁都没必要为自己邀功。而现在,我只想听你们讲讲那些没有写进报告里、却必须面对的问题。”

任之初这三两句话还没说完,在场几位高层的脸上就已露出不悦的神色。坐在他身后的金钰见情况不对,默默地按下了录音笔上的暂停键。

此时,会议室里安静得针落可闻,而这种寂静将每个人的情绪都放大到有些夸张的地步。

金钰虽然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总裁助理,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却也成了任之初的战友。他们两个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是这间屋子里的众矢之的。

如芒在背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金钰浑身不自在,可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处变不惊。她盯着他淡定的后脑勺瞧了瞧,最后只得无奈地叹息一声。

过了几秒钟,任之初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请继续吧,我并不是针对你。”他缓和了语气对那个手足无措的秃顶男人说。

那人点了点头,然而憋了半晌,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金钰对着任之初的后脑勺撇了撇嘴,忍不住在心里替在场的其他人打抱不平。

任之初要是真想听什么“必须面对的问题”,怎么不在开会之前就交代下去?他非得在会上搞得别人束手无策,明显就是存心要刁难手下的人,就像昨天在糖坊街故意刁难她一样。

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一次又一次的难堪之上,真的有那么好玩吗?金钰想不通,任之初怎么会有这样令人生厌的恶趣味。

由新任总裁造成的僵局,最终被另外一位集团元老打破—紧闭的会议室大门由外向内推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虽然李冉没有露面,但金钰知道,这人肯定就是赵瑞麟。

李冉曾说,赵老头儿的脾气好得不得了,但他有个雷区是绝对不能碰的,那就是—他天生罗圈腿,走路内八字!

金钰淡淡地扫了一眼,确认此人是内八字无误,然后便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赵老头儿的脸上挂着十分和蔼的笑意,在任之初旁边的空位落座。

“抱歉,路上一直堵车,所以来迟了。”赵瑞麟和和气气地解释道。

任之初意味深长地打量他一眼,话里有话地说:“赵总稍微来迟一点儿也是情有可原。”

没人知道任之初暗指的究竟是赵瑞麟的地位,还是他不大方便的罗圈腿。

因为这一句话,会场里的气氛愈加诡异起来。

赵瑞麟还是在微笑,只是笑得脸都绿了。

会议的后半程,金钰只想用四个字来概括—惨不忍睹。

任之初像是大姨夫来了似的,坚持用各种各样匪夷所思却又合情合理的要求,成功碾压了所有人的智商和情商。到最后,就连传说中无往不利的赵老头儿也被唬得没话说,只将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这会儿,会议刚刚结束不到三分钟,大家都像躲瘟疫一样撤退了,空旷的会议室里就只剩下悠然自若的他,以及噤若寒蝉的她。

吃了炸药的活祖宗就在眼前,金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任之初一个不高兴,再殃及了她这条无辜的池鱼。

可惜,天不遂人愿,任之初最终还是回头看向了她。

他的视线明明那样平静,如同一碗端平的水,既没恶意,也没危险。可金钰却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只恨自己没学过遁地之术。

任之初沉默几秒钟,然后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金钰,你刚才想说什么?”

“啊?”金钰一愣,压根没明白他指的是什么,结结巴巴地回答说,“我……我没想说什么啊……”

“哦?那你坐在后面一会儿撇嘴一会儿叹气的,是什么意思?”

……这家伙后脑勺长眼睛了吗?!

金钰抬头看着任之初,突然就无言以对了。

她以为任之初又要刁难她,可这次他并没有。

他沉吟片刻,低声问她:“你也觉得我刚才做得很过分,是不是?”

点头?她不敢。

摇头?她不想。

所以金钰只能保持沉默。

任之初没有逼她回答,又自顾自地说:“想留在我手下做事,就必须搞清楚到底谁才是老板。他们不仁不义,我没道理心慈手软。”

什么不仁不义?金钰有些迷惑。

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小声说道:“任总,我……没太明白。”

任之初瞧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你没必要明白。”

这次失败的上下级交流就这样戛然而止,他起身离开会议室,而她跟在他身后,绕着长长的回廊,悻悻地往电梯间走去。

任之初一直没有讲话,直到上了电梯,他才低头对金钰说:“周一上午你去趟人事部,补签一份五年的长期合同,我会提前跟他们打好招呼。”

话题切换得太快,惊喜来得太过突然,金钰一时没反应过来,竟然傻傻地反问:“为什么?”

话刚说出口,她就立刻悔得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要是任之初误以为她对自己没信心,那该怎么办?

难得的是,任之初这次并有要为难她的意思。

更难得的是,他居然还很有耐心地向她解释了一番。

“因为聪明的人很多,但听话的人很少。你虽然和我想象中不大一样,但总的来说……”他看着她笑了笑,“你是个听话的员工。”

电梯门开了,他迈开修长的双腿,身姿挺拔地走了出去。

眼看着门又要关上,可她却还愣在里面,根本忘了出来。

或许荒唐,可金钰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任之初也会笑,而且他的笑容竟然温柔得一塌糊涂,让人忍不住就想起很多美好的词语,比如长河落日,又比如春暖人间。

她匆匆跑出电梯,故作镇定地跟在任之初的身后,却觉得心跳如鼓。

然而,当她走进任之初的办公室,看到他一脸漠然地坐在办公桌后面,又忍不住怀疑那个笑容只不过是她恍然生出的一种幻觉。

金钰见他正对着笔记本电脑看得认真,一时间也不好开口打扰,于是就那么定定地站在离办公桌半米远的地方,随时待命。

难得有这样清闲无事的时候,金钰东瞅瞅西望望,最后将视线停在任之初的脸上。

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他赋予任之初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冷气质,作为补偿,又赐予他挺拔的身材,以及英俊的容颜。

他不说话的样子确实很令人着迷,金钰暗暗地想,假如任之初不是她的顶头上司,那么,她说不定真的会渴望靠近他。

这个念头来得太过突兀,连金钰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有意识地收回跑远的思绪,恰巧看到任之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是疲倦却淡然的神色。

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金钰忽然又想起烂尾楼里的男人,以及那个徘徊在她心里无数次的念头—他究竟在烦恼什么?而她能为他做些什么?

她不由自主地也皱起眉头,轻声问他:“任总,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任之初并不晓得她内心里的翻云覆雨,亦没有抬头看她,只是淡淡地回答说:“暂时不需要。”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怪念头,金钰望着他的侧脸,竟觉得自己必须为他做点儿什么,不然心里就不舒坦……

她抿了抿嘴唇,低着头走过来,拿起他手边的茶杯,小声说:“那我去给你沏杯热茶吧,从早上开会到现在都没见你喝过水。”

任之初仰头看了她一眼,嘴唇微动,似是想说点儿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真的是妙不可言。

就在今天早上,金钰还觉得任之初就是个活生生的冷血动物,他骄纵傲慢地对待周围的人们,将来注定闹得众叛亲离。可此时此刻,她却又觉得,他离她那么近,近得仿佛可以透过雨季潮湿的空气,听到彼此胸膛里心跳的旋律。

屋里的气氛忽然就变得微妙起来,金钰受不了这样似是而非的暧昧,于是拿了杯子就落荒而逃。

大厦顶层没有开水间,金钰在楼下秘书室的门外找到了一台好用的热水炉。

骨瓷的茶杯,有着清凉而又温润的独特质感,握在手心里,令她觉得有些难忘。

滚烫的沸水逐渐盈满茶杯,水汽一点点蒸腾开来,氤氲出茶叶的淡雅清香。金钰虽然不懂茶道,可也知道这大红袍的味道应该不错。

她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准备回去时,听见了秘书室里传来异样的声音……

男人的喘息,女人的轻吟,这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勾勒出活色生香的画面。

金钰没兴趣知道秘书室里的偷情男女到底是谁,她只想在心里暗骂自己点儿背,也不知究竟是走了什么霉运,才会在公司里撞见这种不该撞见的事儿。

她从脸蛋一直烧到耳根,正打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谁知偏在这时,李冉的娇声媚语伴着她的喘息一起落入金钰的耳中。

“赵总,你怎么对我这么坏?”

竟然是李冉和赵瑞麟?!金钰心里一惊,蓦地就顿住了脚步。

赵瑞麟似乎悄声说了句什么,可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金钰没听到内容。隔了片刻,李冉轻蔑地笑了一声,而她那拖着尾音的娇声细语,倒是被金钰听了个清清楚楚。

“任之初有把柄在我们手里,难道还愁扳不倒他?”

金钰一听到“任之初”三个字,立刻就变成了草丛里机敏的兔子,恨不能把两只耳朵全都竖起来,听听他们到底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

然而,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被卷进了“把柄”之中。

李冉慢条斯理道:“别瞧着他和金钰表面上都一本正经的,背地里指不定怎么在床上翻云覆雨呢!像这样的丑闻,从来只怕没人说,不怕没人信。”

赵瑞麟低声笑道:“小心肝儿,还是你灵通,要不怎么都说我离不开你呢。”

“那您看,我之前瞧上的Tiffany钻戒……”李冉欲言又止,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果不其然,赵瑞麟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买,今天就给你买!”

李冉听了这话,自然笑逐颜开。

不过是一墙之隔,却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那边,赵老头儿和李冉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火朝天,而这边的金钰却已经气得眼冒金星。

她担心等会儿赵瑞麟和李冉出来撞见她,于是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转头从安全通道往楼上走去。

许是因为一时之间心里揣了太多的念头,金钰每一步都走得心神难定。

眼看着快到顶层,可她却一个恍惚,被脚下台阶绊了个结结实实,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眼睁睁看着手里的骨瓷茶杯朝前飞了出去!

滚烫的水花溅到手背上,火烧火燎地疼。

可金钰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疼与不疼?她满脑子就只剩这么一个念头—这可真是要了亲命啊!今年的工资都加起来还不知道够不够赔这个杯子呢……

她摊着双手立在原处,望着散在台阶上的昂贵残渣,只有“默默无语两眼泪”的份儿。

闯了这么大的祸,等会儿该怎么跟任之初交代?金钰几乎想破了脑袋,却还是没能编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她正纠结万分之际,任之初却已经闻声赶到现场,像故意来找她讨个说法似的。

“任总,对不起!我……”金钰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脑子里乱成一锅粥,连句像样的解释都说不出来。

任之初居高临下地瞧着脚边的碎瓷片,轻轻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苛责她。

而后,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了金钰的手上。

本来是一双纤白柔弱的手,为了给他沏一杯热茶,却被灼热的开水烫出一串狰狞的水泡,连带着周围的皮肤都变得红肿不堪。

任之初遥遥地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心中忽而生出一种很强烈的疼惜和不忍。

事实上,他和她还算不上熟悉,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可即便这样,他也不愿看到她为他受伤,更不愿看到她在受伤之后,流露出那样惶恐与不安的神色,仿佛她犯了什么滔天的罪过,仿佛他根本没可能会宽恕她。

在金钰的心里,在德鲁集团那么多员工的心里,他任之初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是食人饮血的恶鬼,或是践踏万物的修罗?可他,明明都不是啊……

任之初望着她低垂的眉目,忽然觉得很挫败,也很无奈。

他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绕开散落满地的碎瓷片,走到了金钰的身边。

“一个不值钱的杯子,摔了就摔了,没什么要紧的。”他的语气比平时温和了许多,和早上会议室里那个冷傲刻薄的新任总裁简直判若两人。

金钰之前一直担心会受到责罚,却没有想到任之初不仅不怪她,反而还温声软语地安慰她。

她心中一暖,抬起头来看向他,恰巧任之初也正凝眸望着她。

破天荒头一遭,金钰竟从任之初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波澜。这种几不可察的变化仿佛沾染了微妙的温度,一点一点暖到了她的心里。

她的薄唇轻轻动了动,想说“我赔一个茶杯给你”,但到底还是忌惮那未知的高昂价格,半晌没能憋出一个字来。

任之初率先移开视线,看着她烫伤的右手,不容分说地命令道:“你现在就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一下手背,然后回办公室找我。”

“……呃?”金钰一时没反应过来,傻傻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

见她依然站着不动,任之初不悦地皱起眉头,沉声说:“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金钰低头瞥了一眼地上的残局,声音低低地说:“我把这儿收拾干净就去。”

“你别管了,我叫保洁来收拾。”他说完这话,似乎没有耐心再陪她磨磨蹭蹭,干脆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臂,一路把她拖到了洗手间门外。

金钰再回到总裁办公室时,任之初已经关掉了办公电脑。

滑稽的是,他穿着笔挺的深灰色商务西装,手里却拎着金钰早上匆忙扔到沙发角落的鹅黄小拎包……

他走到门口,居高临下地说:“下班,跟我去趟医院。”

金钰的目光依然落在那个不搭调的拎包上,她想笑却又不敢笑,憋得很是辛苦。

任之初顺着她的视线瞧了一眼,倒也不觉得尴尬,只是没什么表情地说:“你手不方便,这个我就先帮你拿着。”

“任总……”金钰刚要说话,却一不小心没忍住,闷声笑了出来。

她赶忙装模作样地干咳了两声,一脸尴尬地转移话题道:“还是不麻烦您了,我没什么事,不用去医院的。”

“让你走就痛快点儿跟着走,哪来这么多废话?!”言罢,任之初不耐烦地锁上办公室的门,阔步往电梯间走去。

金钰望着他颀长而高挑的背影,不由自主地笑弯了眉眼。

这个别扭得像猫一样的男人,多有趣。

沽川市最有名的几位烧伤科医生,基本上都扎堆在人民医院的外科诊室里,因此,这家医院常年人满为患。

任之初给金钰挂完专家号,已经是中午了。

医生轮班吃午饭,可患者们依旧废寝忘食地继续等着治病,结果就是—三楼走廊上,排队的人群已经一路堵到了楼梯口。

金钰随着人群一点点往前挪动,可是大半个小时过去了,她却只挪了不到两米。

“这么长的队,估计得排到半夜。”她叹了口气,抬头望向一旁的任之初,征询他的意见,“要不然还是算了吧?我烫得也不怎么严重,回家涂点儿牙膏就行了。”

任之初像看怪物似的睨了她一眼,幽幽地反问:“牙膏管用还要医院做什么?”

金钰其实想告诉他“这个叫民间疗法”,但是怕说错话又惹得老板不高兴,于是只好讪讪作罢。

任之初沉默片刻,不知怎的又想起来刚才的茶杯事件,拧着眉头问金钰:“对了,你刚才是怎么回事?沏杯茶还用得着跑到安全通道里?”

“那个,因为是周末嘛,”金钰解释道,“办公室里的饮水机没有插电源,所以我就去楼下开水间了。”

一提起开水间,金钰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她在秘书室外面听到的是是非非。

她严肃起来,打算将自己听来的情况如实告诉任之初。

“对了任总,其实刚才我打碎茶杯是有原因的。”

任之初古怪地瞧了她一眼,说道:“我没说让你赔。”

“……呃?”金钰愣了一下,随即反驳道,“不是的!我说这个不是为了替自己开脱罪名!”

他似笑非笑地反问:“那你赔?”

金钰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招,瞬间就没勇气吱声了。她弱弱地掂量一下自己的钱包,然后无耻地沉默了。

赔还是不赔?这真是一个严峻的课题。

她思量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当一回鸵鸟,直接绕开这个话题。

“任总,其实我刚才是想说,你最近还是多注意提防一下赵瑞麟吧。”她小心翼翼地开口,直入正题。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好像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金钰觉得不能就这么糊弄过去,于是义正言辞地继续说道:“我刚才在秘书室门外,听到李冉和赵瑞麟聊天,说手里握着你的把柄,要找机会……”

金钰摸着鼻梁住了嘴,心里琢磨着—就这样直截了当地对自己老板说出“扳倒你”三个字,是不是有点儿大不敬的意思?

“找机会什么?”任之初轻蔑地扬了扬嘴角,“扳倒我?”

“呃,他们是这么说的。”她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犯嘀咕—有这样一个精明敏锐的老板,她不需要费力地跟他兜圈子,也因此避免了很多尴尬,可与此同时,她也不敢再奢望自己做了错事可以瞒天过海。

这到底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呢?金钰一时也想不到答案。

她不知还可以说些什么,只好随着任之初一起沉默。

隔了半晌,他转头看向她,问道:“李冉就是那天在糖坊街碰见的姑娘?”

“没错,就是她。”金钰叹息道,“那天我们实在是运气不好,偏偏被她给撞见,害你被赵瑞麟抓到了要命的把柄。”

任之初还没开口作答,她又一脸担忧地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密谋什么,可是看起来就很棘手的样子。这方面我懂得不多,可能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总之……”她抬头凝视他的眼睛,郑重其事道,“任总,你最近一定一定记得万事小心!”

四目相对时,总能传递出一些未曾言说的讯息。

任之初只与她对视了很短暂的一瞬间,便率先移开了视线,如同逃难一般。

他忽然觉得有些讽刺—原来一个人坚强冷漠了太久,真的会不习惯别人给予的关怀和温暖,以及那般静默温存的目光。

他强迫自己冷下心肠,拿出集团一把手应有的气场,笃定地回答道:“你刚才说的那些,我心里都有数。不存在什么‘要命的把柄’,也没有处理不掉的人和事。”

他顿了顿声,转头看向金钰,又继续说道:“金钰,你只需要顾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用担心其他的。”

任之初既然这样说了,金钰自然也不好再多言。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任之初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头皱成一团,嘴唇也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整个人都笼罩着淡然而坚毅的气息。

金钰默不作声地看着任之初的侧脸,没来由地就回忆起一些本该淡忘的琐碎细节。

比如今天上午,他在说另外一句话时,脸上也是这样的神情。那时他说—他们不仁不义,我没道理心慈手软。

事实上,在这个中午之前,她一直都对任之初抱有一定成见。所以早上旁观高层会议时,她只留意了他如何冷傲地对待别人,却不曾关注别人是否也同样刻薄地对待他。

而此刻,当她细细回想当时的情况,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自己根本就没有体谅到他的难处。

本来,作为新上任的总裁,在集团内部树立威信就是极为重要且极为困难的事。

然而就在这个风声鹤唳的关头,赵瑞麟却仗着自己是德鲁的老员工,故意迟到那么久,让任之初当众难堪。这就难怪任之初说话不留情面了。

她还记得赵瑞麟出现之后,其他几位高层便开始公然质疑任之初的决定,摆明了是拿赵瑞麟当作靠山。

任之初可以不忌惮别人,却不能不忌惮赵瑞麟,因为那人手里握着的是德鲁集团的销售命脉。他一让再让,可是赵瑞麟一伙人却愈加得寸进尺,最后他不得已才奋起反击,搞得大家不欢而散。

想到这里,金钰才恍然看清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故意要让这次会议变得“惨不忍睹”的人,并不是任之初,而是赵瑞麟那个阴险至极的老狐狸!

金钰一瞬不瞬地凝视了任之初好一阵子,直到他终于觉察到她的视线,转头迎上她的目光。他的眼神沉静如水,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望进了她的心里。

这一刻,金钰的心里忽然生出很多难言的感慨。

她才发现,原来任之初的脸庞看起来那么年轻,如果不是先知道他的身份,她几乎会将他错认为从象牙塔里刚走出来的英俊学长。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样风华正茂的年纪,毅然决然地肩负起德鲁集团的沉重事业,她只知道他的眼中有她理解不了的沉静,如同历经风雨的宝石,气度不凡,却叫人没来由地想要好好疼惜。

这样的他,凭什么要承受那些数都数不清的误会与中伤?甚至就连金钰自己,也曾一次次地将他冤枉成冷血无良的恶人。

一想起这些,她就忍不住后悔,也很恼怒自己的真假不识。

懊恼的同时,之前那种奇特的感觉似乎又将她笼罩。金钰很想问问任之初—她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这句话在嘴边徘徊了几次都没说出口,然而他却仿佛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深意。

“对了金钰,有件事情你下周记得处理一下。”

“没问题!”她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然后才问,“什么事?”

“跟后勤部说一声,另找一家服务的物业公司,现在这个撤掉。”

金钰一时没跟上他这跳跃式的思维,愣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可是,就因为物业公司忘了在周末给饮水机插上电源,就直接解除合作关系?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媒体会不会给德鲁集团打上“有钱任性”的标签啊……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劝说一二:“任总,其实这次是我自己不小心,也不能都赖到物业公司的头上……”

他挑眉反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不用走,你走?”

金钰见他一脸严肃,一时也分不清这话是玩笑还是认真的。

她最怕他拿炒鱿鱼这事儿来威胁她,立刻一叠声地表态:“不不不!我也不走!其实我是想说,不用非得和他们解约,警告一下应该也会有效果啊……”

任之初低头瞧了她一眼,似乎懒得多作解释,直接扔给她一句:“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金钰被他噎得半天说不出话,只好在心里默念三遍“您是爷,您说了算”,然后微笑认怂:“好的任总,我下周一就去通知后勤部。”

他眼底浮现一丝笑意,算是接受了她的认怂,口头上却没有直接应允,转而说道:“周三吧,先给你放两天病假。”

金钰乐滋滋地接受了他的好意,说了声“恭敬不如从命”,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任之初也不再开口,两人又陷入沉默,气氛莫名变得有点儿微妙。

作为总裁助理,金钰多少还是有点儿察言观色的能力的。她知道给老板带来这种冷场体验不大合适,于是隔了片刻,又开始硬着头皮没话找话。

“任总,您饿不饿?”

“你别总惦记着找借口逃跑。”他答非所问,看也没看她一眼。

什么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金钰无语地心想,他就是!

她抽了抽嘴角,决定看在他亲自送她来医院的份儿上,暂且不跟他一般见识。

时钟指向下午一点半,午休时间已经结束,几位主治医师都已经回到了诊室里。

照理说排队的进度应该加快才对,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人群就像是凝滞了一般,还是好半天都挪不出一寸远。

走廊里空调明显不足,空气闷热得不像话,金钰稍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任之初的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

这一幕令她恍然有种时光逆转的错觉,不知不觉就忆起了五年前的梅雨季节。

那时候,烂尾楼里的男人从不打伞,总是一路淋着雨来。在金钰的记忆里,那个人的额头上也时常挂着细细的雨滴,像极了任之初现在的模样。

就在昨天,金钰还想过要放弃追寻答案,可是今天她却又迷失了。

眼前的任之初,真的不是她曾经认作信仰的男人吗?如今想来,他只是与人聊天的方式有点儿别扭,处理事情的手段有点儿高超,可总的来说,他并不是她之前以为的那样糟糕啊……

金钰陷入一种交错渺远的情绪里,一时走了神,连医生叫她名字都没有听到,最后还是任之初把她拎进诊室的。

给金钰看病的是一位中年女大夫,此人从医多年,早已见多识广。

她看了一眼金钰右手背的烫伤,不屑地说:“这也用得着来医院?回家涂点儿牙膏不就好了吗!”

金钰听到“牙膏”二字,饶有兴致地转头望向任之初,只见他袖手立于一旁,脸上是一副被人嘲笑了还不敢发作的促狭神色。

她暗自憋笑憋得辛苦,根本没留意医生给她涂药包扎时疼不疼。

有经验的医生处理起她这种小伤只需要三五分钟,转眼的工夫,中年女大夫就开门送客了。

任之初二话没说扭头就往外走,显然多一秒钟都不想待在这里。

金钰跟在他身后,出门前隐约听到医生在他们背后吐槽道:“现在这些小男生可真是没得救了,一个两个都拿女朋友当眼珠子似的捧着。”

金钰不确定任之初是否也听到了这句,可她看到他的脸色比刚才还差,也就猜到了大概。

走出医院大门的一瞬间,冷风呼啸而过,金钰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她忽然想起天气预报说今天要降温,可自己这个蠢货,居然作死地不肯相信,穿着单薄到令人发指的雪纺衫就出门了。

任之初的宾利轿车停得离门口有一段距离。去取车之前,他顺手把自己的西装外套丢到了金钰怀里,与西装一同丢过来的还有一句硬邦邦的话:“我可不想给你超过两天的病假。”

西装是用极其考究的羊毛料子剪裁而成的,金钰一时竟分不清,令她觉得温暖的究竟是这昂贵的布料,还是它所保留的独属于任之初的温度。

她披着他的外套,遥望着他稳步远去的背影,心中难免感触颇多。

在这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寒流已经猝然来袭。那么等到下个星期,他们是不是又要一起面对风雨?

想到即将迎来的动荡与风波,金钰心里有些忐忑。

她不知道李冉和赵瑞麟会闹出怎样的动静,也不知道任之初将会如何化险为夷,一切的一切都如坠迷雾。

可是为什么?即便这样,她还是很期待星期三的来临。

金钰想了很久,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也许,她仅仅是为了陪伴一只别扭得令人心疼的猫。

周三清早,金钰搭乘公交车去公司,路过公司附近的巨幅广告牌时,发现之前刊登的汽车广告已经被替换掉。

新广告是关于限量版邮票的,其中有这样一句话—In God We Trust,我们信仰上帝。

目光落在那句广告语上,金钰若有所思地抿紧了薄唇。

信仰这种东西,一旦拥有过,就会明白它的好处。它就像是枯井里的一盏明灯,令人爱不释手,欲罢不能。

思及这些,金钰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五年前灰头土脸的自己,也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如今光彩照人的任之初。

新总裁走马上任,正是树立威信最棘手的阶段。虽然任之初总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可金钰的心里却免不了要为他生出几分担忧。

她总想为他做点儿什么,可眼下的情况,除了不给他增添麻烦,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金钰有些茫然,一时之间,似乎怎么也看不清楚漫漫前路。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出几站地,优哉游哉地抵达德鲁大厦附近的车站。金钰收回飘远的思绪,随着拥挤的人群下了车。

走进集团正厅,金钰一如往常地和前台小妹打了声招呼:“早上好!”

若是在以往,前台小妹一定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非要趁着金钰等电梯的时候拽住她闲聊八卦。可是今天,她却只是朝着金钰浅浅一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没了下文。

金钰心里一凛,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没等她想清楚其中究竟,电梯就降到了一楼。门开了,她信步走进去,眉头依旧是轻轻地拧着。

事实上,金钰并不是一个很敏锐的人。可就算迟钝如她,也能觉察到德鲁集团的异样。

曾经愉悦轻松的氛围彻底烟消云散,这栋楼里的每一个人仿佛都已将神经绷得紧紧的,即使是在拥挤的电梯里,人与人之间也像是隔着厚厚的铜墙铁壁。

短短几天时间,这栋大楼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电梯抵达顶楼时,她的心中仍然带着这样那样的困惑。

总裁室的门是半敞开的,金钰还未走进屋里,就遥遥地看到了清早的阳光,以及被光线勾勒成柔和模样的任之初的身影。

此时,他端着一杯热茶,沉默地站在落地窗边,只留了挺拔的背影给她。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金钰总觉得这样的任之初看起来格外疲惫,也格外孤单。

“任总,”她敲门而入,礼貌却不疏离地同他打了声招呼,“早上好,我回来上班了。”

他转过身来看向她,目光落在她烫伤的手上。

“手没事了?”

“没事了,”金钰象征性地转了转手腕,开玩笑说,“不信我可以跟你掰腕子。”

“掰腕子就不用了,不耽误工作就好。”任之初心里想笑,表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你打开电脑看一下我刚转给你的邮件,等会儿九点钟有个高层会议,提前准备一下。”

金钰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回身把总裁室的门关了个严丝合缝,而后才小心翼翼地向他问道:“任总,最近这几天……集团里是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了吗?”

任之初轻轻挑眉,不答反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金钰如实答道:“一早上到这儿就觉得气氛怪怪的,大家看起来都很……拘谨。”

任之初沉吟着没有说话,似乎并不打算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见他不开口,金钰稍有些不知所措,但仍不愿意就此作罢,又低声追问:“是不是赵瑞麟和李冉又和你作对了?”

他还是没回答,淡淡地反问:“你觉得呢?”

她无奈道:“我就是觉不出来所以才要问的……”

任之初也懒得再兜圈子,直接回答说:“确实,集团高层最近会有比较重大的人事变动。”

金钰闻言,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比较重大的人事变动?究竟是什么变动?是赵瑞麟采取了什么动作,还是任之初借机给予什么反击?这对任之初来说是有利还是不利……

短短几秒钟,数不清的问号和念头在金钰的脑海里轰隆隆地碾过。说千道万,她不过是担心他。

金钰差点儿多嘴问他到底是谁走谁留,可转念一想,这些发生在高层间的往来斗争,任之初根本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向她汇报详情。

她不再追问,垂着眼帘轻声说:“抱歉任总,我不该问这么多。”

任之初的视线落在她的眉梢眼角,目光里除了惯有的疏离与玩味,还藏了一些极难察觉的温存。

他虽然未置可否,心里却已经给出了答案。

再过三分钟,高层会议就要开始了。

任之初四平八稳地坐在老板椅上,眸色镇静地望着已经到场的人,抿着薄唇一言不发。他仿佛天生就拥有集团一把手才具备的强大气场,即便是沉默也会给人带来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相比起来,坐在他斜后方的金钰就显得太没见过世面了。她心里很是焦灼,总担心赵瑞麟一行人又要当场给任之初难堪。

中国有句俗话—皇上不急太监急。金钰觉得,这话里的“皇上”大概说的就是任之初。

临近九点钟的时候,所有接到会议邀请的人都已经准时围坐在圆桌旁边。

任之初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朗声说:“既然人都到齐了,现在就开始今天的会议。这次叫大家来,主要是公布几项决定,其中最重要的是—集团组织结构调整和管理人员安排。”

他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一边说着一边将PPT投影到大屏幕上。

众人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幕布上,汇成了决定去留的焦点。

金钰扭着脖子回头望去,只见PPT中央一行醒目的大字—原市场及销售部副总裁(赵瑞麟)将调往公关及企划部,市场及销售部总监/高级总监将直接向我汇报。

别说是没见过大风大浪的菜鸟金钰,就算是那些个职场老油条,冷不丁看到这个调职决定也难免要面色一凝。

任之初作为整个集团最年轻最位高权重的总裁,竟然在上任一周之内撤走了赵瑞麟这样的元老级人物,而且还这么大手笔地直接将他调到了德鲁最不看重的边缘部门—企划部……

这招杀鸡儆猴来得太过突然,着实将那些与赵瑞麟相熟的元老们唬了一愣。

没有人猜到任之初会这般明刀明枪地和赵瑞麟对峙,因为这种硬碰硬的作风,之前根本不可能在德鲁集团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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