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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我把头转向窗外,心想:“我们家的这位先生有个仆人,他的仆人还有个伺候她的仆人。”努尔拉合太太是奥尔图什的秘书。
  
  街道的另一边,G4房间的一盏灯亮了。虽然距离有些远,我看不清楚,但是因为这里的房屋朝北的房间结构都是一样的,所以我知道那是起居室。我不仅知道 这些房屋的结构相似,我也去过几次G4。那个时候,尼娜和她的丈夫高尔尼克住在G4里。奥尔图什不是很喜欢高尔尼克。这也不奇怪,因为奥尔图什一向谁都不 喜欢。而奇怪的是,在这方面我母亲与她的女婿倒很相像。
  
  奥尔图什和高尔尼克第一次见面就讨论了两个小时政治,高尔尼克一走,奥尔图什就评论道:“‘亚美尼亚革命联盟党’什么时候也成了进步党,只是最近才退 步了?他这人怎么还在为‘亚革联’拼命啊?我真搞不明白。”母亲说:“我就有一点很明白。高尔尼克的爸爸和叔叔在居尔法是以诙谐幽默出名的。大家叫他舅舅 ‘乐哈哈的阿尔沙克’。”奥尔图什虽然也对这个不相干的结论感兴趣,但却没有表露出来的。等母亲走了以后,我解释道,很多年以前,我父亲也有一个朋友是 “亚革联”党员,也是个幽默诙谐的人,但是母亲不喜欢爸爸的这个朋友。这也不奇怪,因为母亲从不喜欢父亲的任何一个朋友。


  
  我望着G4的窗户。六个月前,尼娜和高尔尼克还住在G4,有些早晨我去看望尼娜,有些时候则是她来我这边。我们边喝咖啡边聊天。有人走到了窗前,我只看到了影子。从高度猜不是艾米莉,也一定不是她的奶奶,那么,八成是她的爸爸了。
  
  我想起了我们在那间屋子里做客的一个晚上。尼娜正在把外卖的菜肴摆上桌。母亲说:“总是吃香肠这些垃圾食品对健康不好。”高尔尼克笑起来:“好食物坏 食物是什么意思呢,维斯卡尼扬太太?外表好看内心纯净就够了!我夫人给我们馕和奶酪做食物,我们就当是吃烤羊肉了。纯净而带着微笑的内心,也能给身体带来 维生素呐。”他咯咯笑着,双手搭在尼娜肉乎乎的双肩上,而尼娜则笑得差点儿背过了气。母亲皱着眉,过了一天又提起这事:“真无聊!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 门呐!”
  
  高尔尼克是亚美尼亚民族主义的支持者,这对我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用奥尔图什的话来说——当他激动的时候——“他没有思考过,亚美尼亚人的利益和世界 上其他人民一样,是与人民战线紧密相连的。”而尼娜是一个邋遢的女人,这对我也一点儿不重要,虽然用母亲的话来说,在她家,骆驼也能迷路。重要的是,尼娜 和高尔尼克在一起一直很快乐幸福,我从来没有看见他们闹过脾气。有一次,喝咖啡的时候,我们聊到了奥尔图什和高尔尼克,尼娜说道:“你要听我的,人们常说 夫妻间讲的都是废话。但是我总是对高尔尼克说,亲爱的,你说得对。你也应当对奥尔图什说,亲爱的,你说得当然对。”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抿完一口咖啡,就 一下子靠在了椅背上,“男人们认为,如果不谈政治就不是好汉。”
  
  我靠着窗棂,想念尼娜的笑声。明天我要打电话问候她。G4起居室的灯灭了。我想起了今天下午的艾米莉,她那惊慌而瘦削的脸庞顿时浮现在我的眼前。这个小女孩在整个过程中没有吐过一个字。
  
  我对着窗子说:“尼娜和高尔尼克家搬来了新邻居。”
  
  他抖了抖报纸:“嗯嗯嗯。”
  
  我想去给草坪和小花圃浇水,又记起院子里的灯坏了。一想到会踩到青蛙或者蜥蜴,我还是放弃了。看来还是得找公司服务处,让他们派个人来把灯修理一下。 我拉上窗帘,又回到奥尔图什的身边坐下。“西蒙尼扬,你认识吗?”报纸答道:“艾米勒•西蒙尼扬?”我从沙发的一个坐垫下拉出来一只脏袜子,是阿尔明的: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想起来了,“也许就是他。他的女儿叫做艾米莉。”报纸翻了一页:“从马斯吉德苏莱曼市搬到我们这个区的。他的太太死了。他同母亲 还有女儿一起生活。高尔尼克走后,我们总算盼来了眼睛一亮。”我看着报纸,等着他继续。
  
  我在绿色皮沙发上没有找到另一只袜子,于是又坐到窗边。有一阵子我听着空调机发出的单调的嗡嗡声,从架子上拿下一本书,这是昨天阿兰克斯书店老板达沃 提扬先生从德黑兰寄过来的,是萨尔多的作品。像所有从亚美尼亚进口的书一样,封面的颜色和质量都很差。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男人披着黑色的斗篷,背对着一个 跪在地上的女人。袜子在手里很碍事,我把它放到了胸前的围兜里。
  
  我的手和袜子停在了口袋中。我想起曾几何时,我和母亲及妹妹爱丽丝说过:“我很讨厌那些从早到晚绑着个围兜的女人,压根儿就是家庭妇女。女人首先必须 自己整洁,衣着光鲜才行。”现在这两点正是在说我自己。尽管父亲去世多年,母亲仍旧穿着黑衣,不染发,而我妹妹也常常衣冠不整。母亲扬起眉:“怎么会?人 的一生什么时候是为自己忙活的?”她冷笑道,“那么,为什么当奥尔图什没心情的时候,你会穿上新衣服,或者去理发店,或者在桌上放上鲜花,而且嘴里还念念 有词?我说错了吗?你说我说错了呀!”爱丽丝也附和着冷笑道:“现在你和平时一样整洁干净,可你得到了什么?”母亲和爱丽丝走了以后,我问自己:“我得到 了什么?”我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我把手从前胸口袋中拿出来,把书放回架子上。我累了,没心情看书。奥尔图什把报纸扔到桌上,站起身来。他扭动着身体走过来,伸了个懒腰:“你关灯还是 我关?”报纸掉在地上,我看着他。这十七年来他的体重长了二十公斤,原先浓密而卷曲的头发也变成了现在稀疏的直发。那个被爱丽丝背地里称做“教授”的山羊 胡子也很久不再是黑色的了。既然觉察到他如此多的变化,想来我也一定变了很多。这时,他又问道:“我问你,你关灯还是……”我赶紧答道:“我。”
  
  我从地上捡起报纸,站起身,解开围兜,走到门边,关上了起居室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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