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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第九章

  是艾米莉开的门。
  
  她穿着白色的蓬蓬裙、白色的鞋袜,头上扎辫子的宽缎带也是白色的,就好像一对白色的翅膀,正要带着她从地上飞起来。
  
  阿尔米娜说:“哇!艾米莉……”
  
  阿尔西娜说:“你真是个天使。”
  
  阿尔西娜把拉普泽尔递到艾米莉手中。洋娃娃红色的衣服衬托着艾米莉。奥尔图什凑到我耳边:“这孩子太可爱了。”
  
  在等待真正的主人出现的时候,我环顾四周。这里的走廊只有我们家的一半宽,但也许是因为没有放电话桌等其他家具的原因,看起来更宽敞。我正猜想大概他们还没来得及把家具布置好,西蒙尼扬太太和她的儿子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
  
  所有的人都注视着西蒙尼扬太太,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身高。她穿着及地的黑色丝织外衣,上面别着一枚大胸针,耳朵上挂着精致的耳环。那几排珍珠项链长得拖到了宽大的金色腰带上。阿尔米娜轻轻地哼了一声:“真像棵圣诞树啊。”我捶了她一拳,让她们咽下了紧接着的笑声。
  
  西蒙尼扬太太伸出她的小手和奥尔图什握了握:“艾米拉•哈洛图尼扬•西蒙尼扬。欢迎光临。”随后,她面向我们指了指身后,“我来介绍我的儿子,艾米勒•西蒙尼扬。”如此正式严肃的介绍,我此前只在电影里见过。
  
  艾米勒•西蒙尼扬仅仅和我一样高。通常,我认识的男人都比我个儿高。当我穿高跟鞋的时候,就和奥尔图什一般高了。我不知道我不爱穿高跟鞋是为了使自己不显得高过丈夫,还是我确实觉得穿平跟鞋更舒服一些。我向艾米勒•西蒙尼扬伸出手,心里庆幸我最终说服了奥尔图什系上领带。
  
  艾米勒•西蒙尼扬穿着藏青色的西服,系着灰色的领带,绿色的眼睛闪烁着微笑的光芒。我伸出手的同时他也伸出了手。但是他并没有握住我的手,而是弯下腰亲吻了我的手背。奥尔图什干咳了一下,双胞胎睁大了眼睛,盯着我的手和艾米勒•西蒙尼扬的头。他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平整而光洁。我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开的口:“真有意思。”另一个接着说道:“就像电影里一样。”
  
  我真希望我袖子下的体汗没有洇出来。阿尔明好像心不在焉,我根本没有机会去关心他的心思在哪里。
  
  艾米勒•西蒙尼扬直起身,阿尔明和艾米莉握了握手。奥尔图什看着我,扬了下眉。过去每次我嘱咐阿尔明:“你已经长大了,应该像个大人一样同人们握手了。”他总是耸耸肩,从来不和任何人握手。
  
  阿尔西娜对艾米莉说:“拉普泽尔想你了。”
  
  阿尔米娜说:“特别想呢。”
  
  我把一小束玫瑰花递给西蒙尼扬太太。
  
  我自己在花圃里种了丛玫瑰花,穆尔塔扎先生之前每次过来干活儿的时候,都非常悲观地对我说:“工程师太太,不是我说,我没指望这些花。”可一个星期前,他就淹没在了花丛中。
  
  西蒙尼扬太太嗅了嗅花,没有道谢。她撇嘴一笑,示意我们去起居室。
  
  这里的起居室看起来也比我们家的宽敞。金属扶手的沙发、放置在房间一角的六人座的餐桌,都是石油公司给布瓦尔德每个家庭配备的家具。但是大多数家庭,包括我们,都买了新的沙发和餐桌。这里的窗户没有装上窗帘,在安壁灯的地方有几束电线裸露在外。双胞胎齐声说道:“我们去艾米莉的房间啦。”
  
  我知道阿尔明也想跟着去,因为他正坐立不安。我很肯定,如果我对他命令道“你在这儿待着”,他就一定会跟过去。于是我说:“你和我们待着吧。”他耸了耸肩,跟着女孩子们走了。我在心里说:“上帝保佑他们不要不到半个小时就吵起来。”
  
  西蒙尼扬太太又闻了闻玫瑰花,然后走向占据了大半面墙的壁橱。壁橱由暗色的木头和两扇玻璃门组成,在门的中间有一个凹进去的带有装饰格的架子,架子上放置着两尊烛台,上面插了几根白蜡烛。大壁橱和屋子里其他的家具并不是很搭配。西蒙尼扬太太打开其中的一扇门,拿出一个玻璃花瓶。壁橱门上的镜子周围印着花鸟的图案,我想这个壁橱一定是从印度带回来的。艾米勒•西蒙尼扬客气地请我们入座。
  
  我从房间的一角望着仿佛处在另一个世界尽头的西蒙尼扬太太。她把玻璃花瓶放回壁橱里,又拿出一个红色瓷花瓶,然后关上橱门,转身面对我道:“这个颜色同花的颜色更般配。”我不知道她从我眼中看到了什么,她突然笑了,“你喜欢这个壁橱?是英国造的,18世纪初的。”之后,她伸出了拿着花瓶的手,“艾米勒!”
  
  她的儿子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接过花瓶,从一扇房门中走了出去,我知道那是通往厨房的门。“更——般配——?”我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亚美尼亚语里的生僻词了?如果是我,我大概会说更“配”或者“好”。例如,她的黑色丝衣和珠宝一定更配壁橱和其他的家具,而不是同壁橱“更般配”。
  
  房间的墙角放着一架黑色的钢琴,琴盖开着,白色的琴键有些发黄。在谱架上放着几页琴谱,我离钢琴有些远,看不清谱子的名字。
  
  西蒙尼扬太太把花放到胸前。她仍旧微笑着望着我:“这缎带配花多好看呐。”我用眼睛的余光看向奥尔图什,他陷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那天下午,我用红缎带绕着花来来回回系了好几遍,直到终于合了我的心意。每一次我给别人准备礼物的时候,都会为扎缎带的事情烦恼不已。奥尔图什如果看见,总是说:“你真有耐心啊。他们什么时候会注意带子。”这是第一次有人欣赏我的缎带。
  
  艾米勒•西蒙尼扬拿着装满水的花瓶回来了。他的母亲把花瓶放到餐桌上,把花一枝一枝插进花瓶里。
  
  奥尔图什和艾米勒谈起了炎热的天气,我的目光跟随着西蒙尼扬太太的手。花瓶确实和花很般配。吊扇旁边长长的电线上挂着的一盏吊灯,发出房间仅有的光线。我的邻居把缎带绕着花瓶系了起来,正在整理蝴蝶结。她走过来坐到三人沙发上,用手示意我坐到她身边。我走过去坐下,沙发的弹簧发出声响。她的小手拍了拍我的膝,然后说道:“艾米勒!”


  
  艾米勒又从通向厨房的门走了出去。
  
  西蒙尼扬太太坐在沙发边上,双脚着地。黑丝缎拖鞋的鞋跟很高,鞋面上绣着银色的蝴蝶。她转向奥尔图什:“您太太是现在为数不多的拥有文化教养的亚美尼亚女人,我这么多年来走遍整个世界,发现她是我所有认识的人中的骄傲。您真是一个幸运的男人。”奥尔图什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然后松开了领结。房间很热,面对着我们这位小个子邻居的长篇大论,我和奥尔图什一度走了神。
  
  艾米勒•西蒙尼扬托着一个小银盘子回到房间。盘子里垫着白色的蕾丝,上面放着一罐橙汁和几个杯子。
  
  我一边喝着温热而苦涩的橙汁,一边听着西蒙尼扬太太的高谈阔论。她正在比较阿巴丹和印度的高温,声称空调的冷风对腰疼有着“不能恢复的损害”。如果是我,我会说“对腰一点儿也不好”。我心里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叫道:“够了!没必要吧,别总是把你邻居的亚美尼亚书面语翻译成口语!”另一个声音和蔼地笑了:“你自己不也正说着书面语吗?”
  
  我努力不去看奥尔图什。这对母子不寻常的外表和行为、强迫的谈话、热而苦的橙汁、房间的昏暗和炎热,也渐渐让我失去了耐心。又过了不到十分钟,西蒙尼扬太太终于站了起来:“我们马上就开饭。”奥尔图什立刻说道:“我们没问题。”这让我心里很难过。为什么我要强迫他来这里?我究竟为什么要接受这个邀请?也许是为了那两个几天前就不停念叨着艾米莉的双胞胎?而且——毕竟我们是邻居。
  
  这次西蒙尼扬太太一叫“艾米勒”,我就立刻站了起来:“请允许我来帮忙。”艾米勒•西蒙尼扬半直起身看着我,微微一笑,方才又坐了下来。
  
  孩子们的晚饭已经放在厨房的桌子上了,是焖米饭和煮鸡肉。幸亏离家之前我给他们三个孩子吃了三明治。每次我们要去一个不熟悉的人家吃午饭或者晚饭,我总是在出发之前给他们垫点儿吃的。焖米饭和煮鸡肉是生病的时候母亲逼着他们才会吃的,平时他们都不爱吃这些。我们大人的晚饭是甜蜜饯配米饭。
  
  桌子已经提前铺好了。白色亚麻布的桌布和餐巾,以及印着橘黄色花朵的瓷盘子一定很有历史,应该也很昂贵,但是我面前的这个盘子却有两个缺口。西蒙尼扬太太坐在上座,正在安排我和奥尔图什坐哪张椅子。我想起了双胞胎的话:“就像电影里一样。”主人打开餐巾,铺在膝上,指着木壁橱喊道:“艾米勒!”
  
  艾米勒•西蒙尼扬把壁橱上的烛台放到桌子中央,点燃了蜡烛。奥尔图什瞥了我一眼。西蒙尼扬太太静静地一动没动,仿佛等待着仪式的尾声。直到最后一根蜡烛点燃,她的儿子落座并打开餐巾,她才说道:“请慢用。”白色的桌布在烛光下被映成了黄色,桌布上显出不止一处两处的污点,此外,还有一处香烟的烧痕。

  
  我尝了一口菜,尽量不去看奥尔图什。菜有些辣,甚至连我这么喜欢吃辣的人都觉得要燃烧起来,而奥尔图什平时就很讨厌吃辣。
  
  西蒙尼扬太太给奥尔图什盛了一小瓷碟的菜:“如果菜不够辣,还可以加咖喱。”奥尔图什把水杯放回桌上,只是点了点头。我心里好想对他说:“把这咖喱浇到她头上吧!”但是又暗暗喝止自己:“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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