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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妈妈在遥远的前方下篇

  我正用胶带把箱子封起来,突然注意到妈妈没有哭。妈妈总是很爱哭,一张圣诞节卡片,一句善意的玩笑都能引出她的眼泪。所以没看到她哭我有点吃惊。我仔 细观察着她的眼睛。妈妈的眼睛不大,眼珠是褐色的,有些浮肿——也许她之前已经哭过了?可是却没有眼泪的痕迹。妈妈干干的眼睛比她以前的眼泪给我带来的冲 击更大。眼泪对妈妈来说是家常便饭,但是这双不再哭泣的眼睛引起了我的警觉。就像我看到的那些被她搬到车上的箱子一样,我也花了几分钟时间来重新理解这双 眼睛。但是,当我最终想明白的时候,也到了她真正离开的时候了,无牵无挂地离开。
  
  这不奇怪。爸爸妈妈很少跟对方讲话,争吵倒是家常便饭。但不管是哪种方式的交流,从来都不会有什么积极的作用。一件简单的小事,比如应不应该开空调, 都很容易引发一场至少两个小时的紧张战争。妈妈不停地掉眼泪,爸爸条分缕析地陈述自己的观点,最后发现妈妈一点都不买他的账。由于我深谙辩论的技巧,所以 我永远都会支持其中的一方,但是同时我会变着法地替他们俩都说好话。
  
  当我辩论的技巧更娴熟之后,甚至会帮妈妈掩护她跟其他男人打电话的事情。她是个伤心寂寞的女人。爸爸不在家的时候,那些男人就会打来电话,那些电话让 我觉得客气得有点怪异;妈妈就会压低声音站在地下室的台阶上接电话。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见过这些男人,妈妈也不是用这些男人来向父亲炫耀什么。那些电话、邮 件,甚至就算见面,很可能也仅仅是找个乐子罢了。
  
  当我们把最后一点行李塞进车里,把后备箱关上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些男人中会不会有其中一个住在那个公寓里。
  
  “当然他会来做客,”妈妈说,“他”指的是她现在的男朋友,“但他不会住在那儿。”
  
  那就好,因为不管有没有床,我都不想让任何人占用我的房间。
  
  当妈妈开车驶出车道的时候,我不知道她最后是真的哭了还是在眯着眼睛躲避阳光——阳光正透过云缝照射下来。我期待下雪的美梦破灭了。于是我回到屋里,打开电视看一部很长的动画片——尽管我很讨厌动画片。
  
  半小时以后,爸爸进屋了。
  
  “你知道吗?你妈妈连一杯水都从没给我端过。”爸爸刚进门就开始对我说。他边摘手套边走到烤箱前面把它打开。看到里面空空如也,爸爸问:
  
  “怎么没有火鸡呢?”
  
  “啊?”我学着编小辫几个月了,现在终于编出了一条能绕过额头的漂亮的细辫子。
  
  “怎么没有火鸡呢?”他又问了一遍,“做这些东西不是很耗时间吗?”
  
  他看了看表。已经到吃晚饭的时间了,或者说已经相当接近了。
  
  爸爸的疑惑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
  
  “那你现在要做吗?”我问,手里还继续忙活着我的辫子。
  
  “为什么是我做?我刚刚打扫了六个小时院子,后院的活还没干完。你妈妈就不能干点活吗?她人呢?”
  
  爸爸向楼上喊:“现在图书馆已经是五点钟了!”
  
  也许你能猜到,任何父亲所在的地方,尤其是我们家都堆满了书,都统称为“图书馆”。爸爸用的这个词本身没有让我惊讶,但是他的举动让我惊讶了。这时我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哦,”我说,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一种负罪感,“妈妈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那她什么时候做火鸡?”
  
  “不,她走了。搬出去了。”
  
  爸爸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一言不发地上楼去了自己的卧室。我听到他在上面走来走去,打开衣柜,拉开抽屉。我对这栋房子的每一种声响都很熟悉,所以当我听到爸爸站在窗前时,我知道他是在找妈妈的车。过了一会儿,爸爸下楼了。我把电视关了。
  
  “我们还要吃火鸡吗?”
  
  我打开冰箱,又打开冷冻室,把火鸡递给爸爸。
  
  “你知道这玩意儿该怎么做吗?”
  
  我耸了耸肩。我不想说不会,因为看起来做火鸡还挺有趣的,值得一试。再说我也见过别人怎么做。打开烤箱,把火鸡放进去,烤熟之后拿出来切开。很简单。不过爸爸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因为他说:
  
  “我们做不了这东西。”
  
  我跟着摇了摇头。如果他觉得我们做不了,那可能我们就真的做不了。
  
  他把那具火鸡的尸体放回冷冻室,拉开旁边的一个抽屉。
  
  “吃肉丸吧。”爸爸干脆地说。
  
  “瑞典肉丸。”我更正爸爸。这道菜在我最讨厌的东西清单上榜上有名——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这份清单可能很长——但是远远比不上我最喜欢的东西的那份清单,比如滑雪橇、戴围巾,等等,都是我喜欢的。
  
  “你觉得会下雪吗?”我问爸爸。
  
  “所有电视台的天气预报都没说有雪,”爸爸边说边把肉丸用纸巾包起来放进微波炉,定时3分33秒。我很确定肉丸的包装盒上没说有这种做法,但是盒子已经被爸爸撕烂了。
  
  我给自己倒了些牛奶,在餐桌旁边坐下来。爸爸把一些肉丸用纸盘子端上来,我用手抓着丸子送到嘴里慢慢咀嚼。这些棕色的大丸子芯还有点凉。我注意到爸爸一句话都没有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我不是真的想吃火鸡。”最后我憋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也不想,”爸爸说,“我只喜欢土豆泥。”
  
  说完爸爸打开电视看新闻,我们沉默地继续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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