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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第九章

  不再给我说话的机会,他拽着我就往西市外走。进出西市的高门被重兵把守着,裴前是金吾卫中郎将,他利用职权偷偷将我送出,我来不及与照夜说一声。正要通过守卫森严的大门时,不知韩湘突然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抱住我的脖子,亲热地道:“我们一起的。”
  
  于是他跟着我一起混出了西市。我寻到昨日西市外那家卖炉饼的铺子,卖饼的老汉将马牵给我,我翻身上马向他道谢,刚骑坐在马背上,韩湘纵身一跃,骑坐在我身后,毫不客气地抢过缰绳。
  
  “借你的马一用!”韩湘一夹马腹,一抖缰绳,马儿扬蹄飞奔。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急声问。
  
  韩湘不答,亦不理会我的抗拒,一路带着我奔驰。此时天色微明,各里坊皆已开门,马儿驮着我们两人穿街过坊,他一直将我带到一处屋宅的门前才停下。韩湘跳下马,也不敲门,鬼头鬼脑地四下了探望一番,径自别开了那扇门便往里走。
  
  我见他神色可疑,再看那屋宅不像寻常百姓之家,门内豁然是处庭院,只不见人。我忙问他这里是谁家,他还是不答,回身示意我不要出声。我有些慌了,他这莫不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韩湘这人放浪不拘,行为做事无所顾忌。我生怕他真干出什么好事来,慌忙也跳下马,跑进门里阻拦他。“你鬼鬼祟祟的要做什么?”
  
  我的声音大了,韩湘立即用手捂我的嘴。“别叫别叫!把人叫来,那我可就惨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更加确定他是要做见不得人之事,一把推开他掩在我嘴上的手,“既然知道被人发现就惨了,还是快走吧!要不然……”
  
  “晚了!”突然有人插话。
  
  庭院里一株老树粗壮的树身后,走出来一位老者。五十余岁,个头不高,穿着棉袍,庄重雅正中又有一股严厉。
  
  韩湘一见到这位老者,顿时像被霜打的茄子,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叔公。
  
  我这才知道,这里原来是韩府,韩湘别了府内庭院处的一处小门,他夜未归宿,想趁着没人发现偷偷溜回屋。而我面前这位其貌不扬的老者,便是因上表皇帝《谏迎佛骨表》,而险些被处死的吏部侍郎韩愈韩大人!
  
  韩愈大人为官清正,一心为国为民,铁骨铮铮,并是当今大唐一等一的大文豪。骈文诗作雄浑气重,险怪新奇,独树一帜,一直为我所仰慕。没想到今日竟能见着,当下我连忙整衣,毕恭毕敬地施礼。“小子段成式,拜见韩大人。”


  
  “段成式?”韩愈大人打量着我,沉吟了片刻,“哦,你是文昌的儿子,武元衡宰相的外孙。不要叫我大人,就叫我伯父吧。成立以君子耻一物不知,你这话我听说过,说得很好。你怎么跟韩湘这混账东西在一起?”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韩愈大人摆摆手,“外面冷,进屋里说话吧。韩湘,还不赶紧滚进来!”
  
  在韩大人的书房里,韩湘被韩愈大人狠狠痛批了一顿。
  
  韩湘吊儿郎当的样子,散发敞襟,一身酒气。虽然挨批时垂首做出受教的姿态,但那双弯月眼却一刻没有老实,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还不时地冲我挤眉弄眼。当他又一次偷偷对着我挤眼时,被韩愈大人逮了个正着。
  
  “我韩家世代郡望之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什么都不会的混账东西!市肆贱类营衣食,尚有一事长处,你堂堂七尺之躯,游手好闲,学无所长,将来何以立身?我走之后,这个家就要败在你手上!”韩大人痛心疾首,声色俱厉。
  
  “谁说我什么都不会,我会的东西,别人可都不会!”韩湘振振有词地顶嘴。
  
  “你会什么?你就会淫词艳曲、斗酒赌博!别以为你干的那些个好事我不知道!”韩愈大人气白了脸。


  
  韩湘嘻嘻一笑,“叔公先别生气,湘有一绝技,只恨叔公不知。”说罢,一溜烟地跑出书房,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不多时,韩湘抱着一个大花盆又跑了回来。花盆上面罩着黑色围布,宛如一只笼子,不知里面藏着什么。
  
  “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韩愈大人沉声问。
  
  “叔公待会儿便知。”韩湘道,“叔公今日便要启程离开长安,远赴潮州,这是湘特为叔公准备的。”
  
  韩愈大人因在上表谏迎佛骨一本中写道:“佛本夷狄之人,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馀,岂宜令人宫禁?”又列举东汉之后,奉侍佛教的皇帝都是短命,运祚不长,事佛求福,乃更得祸,触怒宪宗陛下。
  
  当今宪宗皇帝崇教信佛,元和十三年十一月,功德使上书说:凤翔法门寺有护国真身塔,塔内有释迦牟尼佛祖指骨一节。传说此塔三十年一开,开则岁丰人泰。宪宗陛下闻言大悦,立即下旨,要于新年之际亲迎佛骨回长安,于帝都和大明宫内供奉祈福。并大张其事,耗费巨资在凤翔大修建筑。
  
  宪宗皇帝本已赐韩愈大人极刑,后被宰相裴度、崔群等诸位大人力保,最后被贬为潮州刺史。

  
  原来今日便是韩愈大人离开长安,启程远赴潮州的日子。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韩府之内一片忙碌。下人们将整理好的各类物品装入箱笼,抬上马车。韩府大门前原本停着三辆马车,韩愈大人见了,命撤去两辆,只带一些随身之物,多是书籍。
  
  我望着站在干冷晨光中的韩大人,他鬓发胡须皆已花白,衣着简朴,面染风霜,目现忧戚。想他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要经历这样的颠沛与流离,心中不由感伤难过。
  
  潮州距离长安千里之遥,地处岭南,气候湿热,山川盘郁结聚,虫蚁毒蛇肆虐,岚雾做瘴,人中之即病,且又是蛮夷之地,民尚未教化,不通礼仪。韩大人此去将会如何?山水险恶,他可会平安?有生之年可会再回长安家中?
  
  看着韩大人,我又想到了外祖父。他们同样都是品质才华出众,一心为国家社稷,置个人荣辱乃至性命于不顾的人。以一己之前途,搏天下苍生之福祉,这样的人,为何竟都落下一个凄惨的下场?
  
  我仰首望天,将眼中的泪意逼退。苍穹一片混沌,暗云压空,阴蒙蒙如同染铅。忽然,有冰凉的湿意落上我的面庞。
  
  下雪了。
  

  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飘洒,不过须臾,便落了一层白。韩愈大人的学生及其好友们,朝中的一些大人前来送行,韩愈大人忙将众人请进厅堂。厅堂里早已备下烫热的酒,韩大人与一众人等围坐在一起,把酒话别,我陪站在一旁。
  
  “崔大人,怎么不见裴大人?”韩愈大人问。
  
  崔群崔大人模样端正儒雅,见韩愈大人问自己,放下手中杯盏,叹一口气道:“裴大人前日领兵去了法门寺,今日赶不回来为韩大人送行了。”
  
  “裴大人领兵去法门寺做什么?”韩愈大人闻言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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