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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第六章

  
  林凡清说:“红柳,你放的这群羊……”红柳说:“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林凡清说:“这群羊为什么跟我们牧场的其他羊群有这么大的差别?”林凡清抚 摸着羊群身上的羊毛,疑惑地问:“这些羊应该是经过改良的吧?”红柳说:“是又怎么样?好啦,大学生,我要走了。”说着,一声呼哨,赶着羊群策马远去。
  
  林凡清望着她的背影,猛地感觉到什么,朝红柳大声喊:“你找的大学生叫什么名字?”红柳回头喊:“他叫林凡清——”
  
  沉默了一会儿,林凡清的眼睛突然模糊了,他激动地喊:“我就叫林凡清!”
  
  红柳猛地勒住马,愣怔了好长时间,似乎有点不太相信。终于,她拨转马头朝林凡清走来,紧盯着林凡清问:“你叫林凡清?”林凡清说:“对。”红柳说:“双木林,凡人的凡,清白的清?”林凡清说:“是。”红柳说:“是南京农学院毕业的?”林凡清说:“没错。”
  
  红柳跳下马,走近林凡清,还是不太敢相信地瞪了他好一会儿,说:“如果你真的叫林凡清的话,能跟我走一趟吗?”


  
  夕阳抹在积雪上一片灿烂。林凡清跟随红柳赶着羊群来到一个院落前,院落在一个山坡下,前面就是那条小河。走进院子,里面的土房子虽然陈旧,但很整洁。院子中间有两棵粗壮的胡杨树紧挨在一起,繁茂的树枝上堆着雪花。
  
  一位五十几岁的老汉背着杆猎枪从屋里走出来,警觉地瞪着林凡清。
  
  红柳对老汉说:“榆木大爷,他说他就是林凡清,让他进屋吧。”
  
  红柳将林凡清领进院内的一间大屋内,里面摆满了仪器。墙上,挂着两帧镶着黑框的照片,其中一个正是邵教授的遗照。红柳说:“你认识他吗?”
  
  林凡清在照片前跪下了,眼里含着泪,说:“老师,我找你找得好苦啊……”说着,连磕了三个响头。红柳这才真的相信眼前这个青年确实是自己苦苦等候的林凡清,她的眼泪倏地落了下来,说:“林凡清,我等你等得也好苦啊……”
  
  红柳擦了擦眼泪,打开屋里的一只大箱子说:“凡清哥,这是我爸生前的试验资料,他说全留给你了。”红柳又环顾四周的仪器说:“还有这些仪器,这个试验 站,和我放的那群羊。”林凡清还是想不通一些事,问红柳说:“红柳,你爸爸为什么把通讯地址写在新疆乌鲁木齐畜牧厅,不写这儿呢?”红柳说:“我爸不想让 太多的人知道他的试验站在什么地方,因为那几年兵荒马乱的,什么事都可能会发生。这样吧,你先休息会儿,我去给你做晚饭,吃完饭,我再跟你说。”
  
  林凡清走出屋子,看到榆木老汉正待在院子里,忙上去递了根烟。榆木老汉摇摇手,示意自己抽烟袋。因为知道了林凡清的身份,榆木老汉的脸上缓和了许多,两人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林凡清这才知道,这个小试验站当年险些遭受灭顶之灾。
  
  据榆木老汉讲,就是新疆和平解放前的那一年,流窜到新疆的散兵游勇,还有很多土匪经常在试验站附近出没。虽然他们也防着,但豺狼虎豹一多,总免不了要 遭劫。有一天红柳出去放羊,就有一群流窜的兵匪闯了进来。领头的一眼就看到榆木老汉在院子里圈养的那四只种公羊了,上前扒开羊圈就要把羊拉走。榆木老汉 说:“这是种羊,膻味儿太重,不能吃!”那个土匪头蛮横地说:“是羊就能吃,拖走!”几个匪兵冲上来拖羊,榆木老汉跟他们扭打起来,领头的恼了,一枪托把 榆木老汉砸倒在地,一帮土匪轮番地又踢又打。邵教授听到动静从屋子里冲了出来,说:“不能打人!你们这帮土匪!”邵教授刚拦到榆木老汉的前面,也被士兵一 枪托砸倒在地……
  
  林凡清听着,整个心沉重得像块铅锭。
  
  红柳很快就做好了饭,把林凡清叫进一间小屋。屋子里摆设很简单,一张桌子,几个小木凳。小桌摆上了晚饭,红柳和林凡清坐在桌前。
  
  红柳托着腮回忆着父亲的事情。她告诉林凡清说,二十几年前,她父亲应新疆畜牧厅的邀请来这里,那时她父亲原先的妻子已经过世了。他在草原工作的时候, 就认识了她的妈妈,后来就有了红柳。那时她父亲每年都要回内地教书,五年前,妈妈病了,父亲就把内地大学的教职辞了,在新疆定居下来。在这个试验站里继续 他的工作。之后就像榆木老汉说的,就在那一年,种羊被那些闯进来的兵匪抢了。红柳那个时候还在草原上牧羊。红柳的母亲在那些匪徒冲进院子时就赶紧出来给她 报信。红柳的母亲一脸的病容,但这位俄罗斯女人看上去依然美丽。她骑着马在草原上飞奔,挡住了正赶着羊群往回走的红柳。红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娘, 你有病怎么跑出来了?”红柳母亲急急地说:“你赶着羊进山去,国民党士兵正在到处抢羊呢!”
  
  送走女儿,红柳母亲骑着马赶回试验站,一走进院子,就看到被砸伤躺在地上的邵教授和榆木老汉,眼睛一黑,从马上栽了下来。
  
  ……
  
  红柳含着泪叙述说:“我娘就这么死了,榆木大爷被砸断了一条腿,我爸爸也从此一病不起。他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奋斗了二十年的事业就这么断了档,他怎么 也不甘心。那段时间爸爸的身体特别差,他觉得自己快不行了,这才想起了你林凡清,他就给你写了封信。你也知道,这里交通不便,发一封信到上海怎么也得一两 个月甚至几个月,信发出去就没了音讯……”

  
  沉默了一会儿,红柳继续说:“那时在医院病房里,我爸在病床上对我说,林凡清有回信没有?我摇摇头。可爸坚定地说,他会来的,一定会来的。这是我最好的学生,我了解他!”
  
  林凡清听得眼泪汪汪。
  
  红柳说:“爸爸说完这话第二天就过世了。虽然我一直对自己说:这个林凡清不会来的,他怎么可能会从上海到这个地方来呢?可我又天天盼着你来。那些日 子,我每遇见一个从内地来的年轻人就拦住他问他的名字,但问一次就失望一次,失望一次就痛苦一次,直到后来我就不敢问也不想问了,因为失望后的痛苦实在太 让人难受了,可是想不到……”
  
  林凡清哽咽着说:“红柳姑娘,对不起。”
  
  红柳突然激动地猛冲上去,抱住林凡清悲喜交加地哭着说:“凡清哥,我多么盼望你能来啊!我每天都期盼着这样的惊喜。凡清哥,你终于来了……”说着已泣不成声了。
  
  林凡清策马赶回新建的场部办公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一跳下马,就冲进办公室,双手擂着齐怀正的办公桌,欣喜若狂地喊:“找到了!找到了!”齐怀正 说:“找到什么啦?”林凡清喊:“我老师的试验站啊!”齐怀正说:“真的?”林凡清说:“我刚从他们那儿过来。”齐怀正说:“有几里地?”林凡清说:“骑 马只要半个小时。”齐怀正说:“走,去看看!”
  
  月光下那朦胧的山峦,若隐若现。林凡清、齐怀正和郑君骑着马沿着小河往试验站的方向走。
  
  林凡清感慨地说:“齐场长,想不到你说的给应验了。”齐怀正说:“我说什么话了?”林凡清说:“你不是说有些事往往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 夫’吗?”齐怀正说:“这是老天有眼!”郑君也兴奋地说:“林凡清,你的这个故事真是太传奇了。我现在就想拉个琴,给你好好庆祝一下!”
  
  皎洁的月光洒在银色的积雪上,林凡清、齐怀正和郑君来到院落前。
  
  齐怀正说:“离我们那儿很近么。”林凡清感叹地说:“就在眼皮子底下的事,可这几个月来,却没有听到一点信息。”说着,摇摇头。
  
  他们跳下马,朝院门走去。突然,榆木老汉从院门口蹿出来,端着猎枪大喊一声:“什么人?站住!”林凡清忙说:“榆木大爷,是我,林凡清。”试验站的小 院内,林凡清把齐怀正和郑君介绍给了红柳,榆木老汉在一旁也难得绽开了些笑容。大家都围坐在胡杨树下,郑君情绪激昂地拉起那首《在那遥远的地方》。
  
  夜色宁静,月色皎洁,琴声在草原上飘扬。郑君拉着琴说:“林凡清,红柳,你们这事真是浪漫,太传奇了。想不到草原上真有这么一位美丽的姑娘在等着你, 可我郑君却没有啊!遥远而美丽的草原啊,我那可爱的姑娘在哪儿呢?”林凡清不满地说:“郑君同志,你胡说些什么!”齐怀正说:“你们知识分子哪,都有些 酸,可你这位郑君同志更酸!”
  
  大家高兴地哈哈一笑。
  
  第二天清晨,红柳喜气洋洋地和榆木大爷一起在清扫院子。院中间的两棵胡杨树的树枝在风中簌簌地响着,撒下一片雪花。
  
  红柳对榆木老汉说:“榆木大爷,我真的太高兴了,昨晚怎么也睡不着。前些日子我等啊,找啊,问啊,每次都让我很失望很伤心,后来我就不想再问了,甚至 想都不敢想了。心想,人家在上海待得好好的,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干啥?只有像我爸这样的人,才会大学教授不当,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受苦。可像我爸这样的人, 世上能有几个呀!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他居然来了,我爸看人真是没看错!”
  
  榆木老汉说:“你爸教了那么多年的书,学生带了一茬又一茬,可他只看准了这个林凡清,可见这小子就有不一般的地方。”
  
  红柳说:“榆木大爷,我把我爸住的那间房昨晚就给收拾出来了,等清扫完院子后,你就赶着马车把林凡清接过来。只要他来了,我,你,就都安心了。我老爹的心愿也就了了,他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了。”
  
  榆木老汉也兴致高昂地说:“红柳姑娘,你放心,我现在就去把他接来。”
  
  榆木老汉赶着马车一路小跑,清脆的马铃声响了一路,积雪上压出了两道深深的车辙。
  
  在沙门子牧场,林凡清虽然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但一大早还是和郑君从马厩里牵出马,下牧场去挑选种羊。郑君照例背着他的宝贝琴翻身上马。
  
  林凡清说:“郑君,咱们挑选公羊的速度得加快呀,母羊的发情期恐怕就在这几天了。”郑君说:“行,我心里有数。”
  
  林凡清说着也翻身跃上马,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他回头一看,见榆木老汉赶着马车迎了上来。林凡清说:“榆木大爷,你早呀。”
  
  榆木老汉说:“林凡清林教授,你快下马吧。”林凡清又跳下马,摇着手说:“榆木大爷,你千万别这么叫我,我离教授还差得远呢。”榆木老汉说:“我想在 试验站工作的都应该是教授,像邵教授一样,你也应该是。”林凡清说:“就叫我林凡清吧,有什么事吗?”榆木老汉说:“原来邵教授住的房子,昨晚红柳姑娘都 给你拾掇好了。红柳让我来接你,让你搬过去住。”林凡清愣了半天,想了想说:“榆木大爷,这几天恐怕还不行。”榆木老汉说:“为啥?”林凡清说:“榆木大 爷,我现在是在牧场工作。目前牧场有件紧急的事要办,所以这几天我还不能住到试验站去。”榆木老汉说:“林教授。”林凡清很计较称呼上的事,说:“我说 了,我还不是教授!请你不要这样称呼我,要不,你叫我林技术员也行。”榆木老汉说:“那好,林技术员,昨晚,红柳姑娘把试验站,把羊群,还有把我和她自己 按邵教授的意思全交给你了,你不上试验站去住咋行?红柳姑娘说了,今天一定要把你接回到试验站去住!”

  
  林凡清捺着性子说:“回去告诉红柳姑娘,我就是应邵教授的要求来的,我来新疆后也苦苦地希望能找到邵教授的试验站。现在找到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多 激动。我肯定是要住到试验站去的,但这事我还得同齐怀正场长商量,所以我不能就这么撂下牧场的事不管,要不,我林凡清不就成了没良心没责任心的人了?”榆 木老汉说:“可我就这么回去,没法向红柳姑娘交差啊。我榆木老汉的脸面又往哪儿搁?我是下了保证的!”林凡清说:“榆木大爷,我没时间再同你多说了,今晚 我就去试验站,我亲自去跟红柳姑娘解释。”说完转身上马,奔向草原。
  
  榆木老汉望着林凡清的背影,两眼在冒火。
  
  傍晚,红柳赶着榆木老汉赶过的那辆马车在草原上狂奔着。红柳气恼地还在空中狠狠地甩了几个响鞭。马车一路狂奔,扬起一团团雪花。
  
  红柳赶着马车冲进场部,郑君也刚好骑着马回来。
  
  红柳没好气地问:“喂,拉琴的,林凡清住哪间屋子?”郑君跳下马说:“红柳姑娘,我不叫拉琴的,我昨晚不是告诉过你吗?我姓郑名君,拉琴只是我的业余爱好。”红柳没理他这个茬,只是问:“林凡清住在哪儿?”郑君很无趣地说:“他跟我住一个屋子。”

  
  郑君打开集体宿舍的门,让红柳进屋说:“林凡清还没回来,有什么事吗?”红柳说:“哪个铺是林凡清的?”郑君说:“铺着蓝床单的那张,怎么啦?”红柳 说:“姓郑名君的同志,请你帮一下忙,跟我一起把林凡清的行李铺盖都给我搬到马车上去。”郑君说:“红柳姑娘,你这是干吗?就是要搬那也得等林凡清回来再 搬呀。”红柳说:“你帮不帮我?”郑君说:“这个忙我可不能帮,只有得到他本人的同意后我才能做。”红柳说:“你只会拉琴,不会干活是吗?”郑君说:“我 说了,那得等林凡清同志回来。”
  
  红柳说:“现在试验站就是他的家!他就应该住到试验站去!他要是不肯到试验站去住,那我就怀疑他是不是我父亲说的那个林凡清!”红柳说着,卷起林凡清的铺盖就往屋外走,但一只枕头掉在了地上,正好掉在了郑君脚边。红柳对郑君说:“喂,这个忙也不帮吗?”
  
  郑君忙拾起枕头搁到红柳捧着的铺盖上。
  
  鲜红的太阳正从山峦上慢慢地沉下去。红柳赶着装着林凡清行李铺盖的马车一路小跑地往试验站方向赶。

  
  草原上起了风,夕阳在山峦间只露出了小半个脸。小路的远处扬起雪花,林凡清、齐怀正、郑君骑着马朝红柳这边追来。
  
  林凡清在后面喊:“红柳,你快停车!”
  
  晚霞抹在雪原上,一群觅食归来的鸟儿飞向小树林。
  
  林凡清、齐怀正和郑君赶上红柳的马车,在马车前跳下马。
  
  红柳勒住马车,劈脸就问林凡清说:“林凡清,今天早上榆木大爷来接你,你为什么不肯跟他走?”林凡清说:“红柳,你听我说——”红柳说:“我不听!我 问你,你到新疆干什么来了?”林凡清说:“是你父亲邵教授叫我来继承他的事业的。”红柳说:“就为这个才从上海来新疆的吧?”林凡清说:“对。”红柳说: “那你从今天起,就应该住到我父亲的试验站去!”林凡清说:“红柳,不错!我是为了继承你父亲的事业才到新疆来的,但你可能不知道,我来新疆有多不容易。 同我交往了两年的女朋友跟我分了手,我父亲让我继承他的产业被我拒绝,父亲骂我是个不孝之子。”
  
  齐怀正在一旁插嘴说:“林凡清,这些事你咋没跟我讲?”林凡清说:“这些事有什么好讲的,现在是红柳姑娘逼得我不得不讲。你可能也不知道,从上海到新 疆这一路有多艰辛!我在路途中又病倒了,要不是遇见了齐场长,他一路上照顾我,我能不能到新疆还真的很难说呢。”齐怀正说:“林凡清,这些小事扯它干 吗?”林凡清又说:“一来新疆后,我去畜牧厅打听有关你父亲的消息,但那里的人事变动太大,只知道邵教授的试验站在科克兰木县,我也发誓要找到你们,为 这,我也真是踏破了铁鞋!齐场长可以作证。”齐怀正说:“没错。”林凡清说:“人活在这世上,得知恩报恩。那时我还没找到你们,齐场长就请我到他牧场来, 让我帮他的忙,也答应帮我找你父亲的试验站,我能推辞吗?要是我找不到邵教授的试验站,齐场长还答应让我重建一个试验站来继承你父亲的事业。我这决心还不 够大吗?”
  
  红柳眼泪汪汪地看着林凡清,不说话了。
  
  林凡清说:“母羊的发情期眼看就要到了,这关系到明年羔羊的质量和繁殖率。我们牧场的羊只,都是从战士们的牙缝里省下来的,这有多不容易啊!我们得让 它们有个大发展呀!这就是我现在要做的事。这也是我应有的责任。”红柳含着泪说:“凡清哥,对不起。”说着,拨转马头说:“我把行李给你拉回去,请原谅我 的粗野。”说着,伤心地哭起来说:“可你什么时候才能去试验站呀?只有你去了,我们才能安心呀。我爸在九泉之下才能得到安慰。”林凡清说:“红柳姑娘,试 验站我是肯定要去的。当我昨天知道你就是邵教授的女儿,昨晚又去了试验站,你不知道我有多激动,多高兴呀!齐场长,郑技术员,都为我感到高兴。他们坚持要 连夜过来看看,这你是知道的。”
  
  这时齐怀正一把拉住马车说:“林凡清,我看这样吧,你和郑君都住到试验站去。”郑君说:“齐场长,怎么啦?”齐怀正说:“昨晚,我看了试验站的环境, 邵教授真是选了个好地方。自然条件各方面都很好。我们不是要搞个配种站吗?我看把配种站就先设立在那儿。”林凡清说:“那我们跟你联系工作不就不方便了 吗?”齐怀正说:“有什么不方便的?我每天早晨早起半个小时,骑上马到你们这儿来一次,不就解决问题了?”郑君高兴地说:“这点子好,齐场长,你不愧是当 领导的。”红柳也高兴了,说:“那我们就走吧!”

  
  红柳拨转马头,郑君挡住她说:“红柳姑娘,还得回我们那儿去!”红柳说:“怎么啦?”郑君说:“我的行李还没拉呢!”林凡清说:“齐场长,我觉得我们 暂时还不能住到试验站去。”齐怀正说:“咋啦?”林凡清说:“这事我们回去再商量吧!”红柳又发火了,说:“林凡清,你安的什么心呀!人家齐场长都发话 了,你怎么还要从中作梗呀!”说着,又拉转马车,用力甩一鞭,气呼呼地赶着马车流着泪直奔试验站而去。
  
  林凡清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说:“这姑娘的性子好烈呀。齐场长,郑技术员,咱们回吧。”郑君问:“那你今晚怎么睡?”林凡清说:“跟你挤一挤行吗?最多两三天。”
  
  齐怀正对林凡清说:“今天我和红柳姑娘的面子你都没给呀。你和郑君就是住到那儿去又怎么啦?你从上海到这里心里就一直挂着寻找你老师的试验站的事,现 在找到了,我以为你非常想住到那儿去。”林凡清说:“对,没错,我就是想马上住到试验站去。”齐怀正说:“红柳姑娘也急切地希望你去住,所以我才顺水推 舟,说了那样的话。可没想到你却不领情。”

  
  林凡清深吸了一口气,说:“齐场长,你听我说,我今天为这事想了一天。第一,试验站的归属问题你考虑过没有?红柳姑娘,还有那个榆木大爷的工作怎么安 排?还有那一群母羊,可能是他们的私人财产,又该怎么处理?我去试验站后,我还属不属于你们牧场的技术员?我在牧场工作,是柴师长亲自批准了的,拿国家工 资的。”齐怀正笑了,说:“你们知识分子啊,脑子就比我们多几根弦哪。我想,你当然还是我们牧场的技术员,试验站归我们牧场管,红柳和榆木大爷就在试验站 工作,算是我们牧场的职工,你看行吗?”林凡清说:“我也是这么想。”齐怀正说:“那我明天就去找李政委去,这些事都由我来办,你就不用操心了。还有什 么?”林凡清说:“我最关心的事是试验站的工作什么时候能开始?现在试验站里面的仪器设备都是现成的,又有那么好的一群基本母羊,关键是种公羊和试验经费 问题,这些当然需要组织上来解决,我希望越快越好。”齐怀正一笑说:“你呀,真是个急性子。”林凡清说:“不急不行啊!一想到我老师的死,一想到他的那种 可贵的精神,想到我老师对我的器重和信任,我怎么能不急呢?何况,现在试验站已经找到了!”齐怀正说:“行,我努力去争取!”


  
  三个人调转马头,林凡清回望着已经走远的红柳的背影,说:“齐场长,住到试验站不是我的目的,我的目的是怎样尽快开展我们培育良种的工作!”
  
  天色阴暗,空中飘着雪花。林凡清和郑君分别从草原上赶回牧场场部,两人都显得有些疲惫。林凡清对郑君说:“郑技术员,把你的行李打上吧。”郑君说: “干吗?”林凡清说:“我们去试验站。”郑君说:“你不等齐场长了?”林凡清说:“他走了两天了,不能再等了。母羊很快就要到发情期了,明天我们就把选好 的公羊集中起来,配种站也得赶快搞起来,还得围上一个配种用的羊圈。”郑君说:“好,我这就打行李,我也不敢再跟你挤着睡了,你那睡相够呛!脚乱蹬,每天 晚上我胸口都要挨上你几脚,踹得我都透不过气来!”
  
  试验站院子里那两棵胡杨树的枯枝上又都堆满了积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空中飘舞着。林凡清、郑君刚骑马来到试验站院子前,就看着红柳赶着羊群回来了。红 柳表情很冷淡地说:“你们来啦。”然后喊:“榆木大爷,把他俩领到他们房子去。”红柳把羊群赶进院子边上的羊圈,不再理睬他们。
  
  郑君跑到羊圈边上看看羊群,搭讪说:“这群母羊好!”红柳也没理他。
  
  林凡清和郑君跟着榆木老汉走进院子。白天看这院子显然比上次感觉更为宽敞,正面一排三间房是试验室、资料室和卧室,东西两边是厢房,东边两间厢房是红柳的住房和储藏室,西边两间厢房是榆木老汉的住房和厨房,院子的右边角上是马厩。
  
  榆木老汉把林凡清和郑君领进正面房子的那间卧室。那间屋有二十几平米,有书桌,两边是两张单人床,一张床上整整齐齐铺着林凡清的铺盖。榆木老汉说: “林教授,你伤了红柳姑娘的心了,你也伤了我榆木老汉的心!就早两天过来住又能怎么啦?”林凡清说:“榆木大爷,你看,我们不是来了吗?只不过晚了两天 么。榆木大爷,我不是教授,你别这么叫了行不行?”
  
  榆木老汉对郑君说:“你小子好,琴也拉得好,我喜欢听。晚上再拉一曲我听听?”郑君说:“榆木大爷,好啊!”
  
  试验站院子外的雪地上,夕阳无力地垂在天边,风很大,吹得树枝刺啦啦地响。林凡清、郑君、红柳和榆木大爷正在大风中砸木桩,围羊圈。但他们只是闷头干 活,不说话,气氛有些僵。林凡清率先打破了沉默,对红柳说:“红柳姑娘,谢谢你把大房子给我们住,而且又整理得那么好。”红柳说:“我爸说了,你来这儿, 就是这个试验站的主人。我咋敢怠慢你呀!可你对我却不友好。”林凡清说:“红柳姑娘,你别生气。以后我会解释给你听的。”
  
  齐怀正飞马赶到他们跟前,跳下马。
  
  林凡清说:“齐场长,事儿办得不顺吗?怎么整整去了三天时间?”齐怀正说:“很顺利,一路绿灯!我还赶到师部去了一次,把该敲的章子都盖齐了。现在试 验站归我们牧场管理,邵红柳同志和刘榆木同志也都成了我们牧场的正式职工了。”林凡清问:“那试验站的工作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齐怀正沉默了好一阵,然后无奈地说:“还是得再等两年。”林凡清又惊又怒地说:“你说什么?还得再等两年!那你们这些领导是干什么吃的?这是不是也太 官僚作风了?不行!我得去找李政委去!”说着,就直往试验站的马厩奔。齐怀正喊:“林凡清,你要干什么?”林凡清喊:“我现在就去找李政委!”齐怀正喊: “天都要黑了。”林凡清喊:“我没时间了,明天还有别的事呢!”
  
  林凡清把马牵出院子,骑上马就往山下奔。齐怀正也立即骑上马,追了过去。林凡清对齐怀正说:“你来干什么?”齐怀正说:“我陪你一起去呀!你一个人走夜路,又是荒山野岭的,我怎么放心得了?”
  
  夜空中,月亮高高地悬在树梢上,林带边的积雪表面反射着朦胧的月光。两匹马打着响鼻停下了,齐怀正看了看总场的场部办公室,里面还亮着灯。他跳下马对林凡清说:“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林凡清点点头,策马飞奔而去。
  
  在政委办公室里,林凡清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几乎要跟李国祥吵起来。
  
  李国祥正耐心地向林凡清解释说:“林凡清同志,我再三给你们齐场长说了,这事只能是慢慢来。我们总场现在经济上很困难,我们得先保证种子、肥料、燃 料,这些生产必须用的经费。我实话告诉你吧,现在连我李国祥出差报销的钱都没有,所以我们总场不可能拿出经费给你们搞试验用。你们的试验经费还得由师,甚 至由兵团来拨。这就需要打报告,需要申请,得一级一级地来批,所以你只能等。”林凡清说:“李政委,我觉得你这种态度太消极了,事情得人去做,不能报告打 上去就完事了,还得不断地去催,去争取。”李国祥说:“但这需要时间,我们现在为了农场的生产,为了这些粮食和棉花都忙得焦头烂额的,哪有时间为了你这么 个试验站的事一次一次往师里跑呢?从整个生产大局来看,你们的职责是局部的么。”林凡清说:“李政委,你是这么认为的吗?怪不得你对我们的事这么不积极, 不重视!”李国祥说:“你们的事我不是不重视。不重视我干吗要把郑君这么个大学生调到你们那儿去呢?我们总场生产科也需要这样的人才呀!我只是说,从大局 来看,你们牧场上的事只是个局部么。”林凡清说:“李政委,你这话不对!从大农业这个大局来看,农业和畜牧业必须齐头并进,缺少畜牧业的农业就是瘸腿的农 业。粮食和肉类,棉花和羊毛,都是人类生活所必需的!而要想发展畜牧业,改良和培育优良的畜种,是至关重要的!李政委,我不跟你谈了。过几天,我直接去找 柴师长去!”李国祥说:“林凡清同志,你听我说嘛。”

  
  林凡清说:“不谈了,我们之间的想法差距太大!”说着,站起身就走出了办公室。
  
  林凡清带着一肚子的憋屈回到林带边。正在林带边溜达的齐怀正赶紧跑出来,问他说:“怎么样?”林凡清沮丧地摇摇头说:“根本说不拢!”齐怀正说:“怎 么啦?”林凡清说:“不说了,回吧。”齐怀正说:“到招待所住一夜再走吧。”林凡清说:“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呢。”齐怀正说:“怎么,一定要连夜回呀?”林 凡清说:“也是想在草原上透透气,太憋闷了!你看,多好的月色啊。”
  
  政委办公室里,林凡清执著的态度让李国祥也觉得他这样离开总有些不妥。他想了想,叫上警卫员小周一起赶到场部招待所,想再和林凡清好好谈谈。去了却发现林凡清根本没在里面住。
  
  从招待所出来,李国祥对小周说:“既然没来招待所,那他就是连夜回去了。小周,备马。”小周说:“去哪?”李国祥说:“去牧场!”小周说:“连夜走?”李国祥说:“快去备马,啰唆什么!”
  
  荒凉凄清的夜晚,草原上月光如水。
  
  齐怀正和林凡清骑着马正往回赶。齐怀正对林凡清说:“林凡清同志,我觉得很有些对不住你,本来这些事都该由我出面去做的,但却让你去做了。”林凡清说:“齐场长,你别这么说。唐僧去西天取经,遇到了九九八十一难呢!我才遇到几难哪。”
  
  东方露出了曙光,积雪上闪烁着刺眼的光亮。有两匹马朝齐怀正、林凡清追来。
  
  李国祥与小周追到他们跟前。李国祥说:“你们跑得好快呀,追到天亮才追上。”齐怀正吃惊地说:“政委,追我们干吗?”李国祥说:“我有话要对林凡清同 志说。林凡清同志,从你身上我感到了一种很可贵的精神。作为一个领导,没看到你身上的这种精神,就是我的失职。我来追你,就是要向你表个态。第一,总场经 济上再困难,明年也要拨出钱来,把良种培育试验站的工作先开展起来再说;第二,从现在起,我们就向上申报这项科研项目,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林凡清同志,你 讲得对,粮食和肉类,棉花和羊毛,都是我们生活中不可少的。一个是农业,一个是畜牧业,都是大局,都得齐头并进!”林凡清也被感动了,紧握李国祥的手说: “政委,有你这态度,我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六


  
  清晨,郑君牵着马走出试验站,看到红柳已经骑在马上正眺望着远方,旁边羊群围着她,咩咩地叫着,似乎在催促她快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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