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当前位置:图书频道 > 职场励志 > 牧歌 > 第 2 章 第二部分
第3节 第三章

  齐怀正走到床前想了想,又拉开一床被子铺上。杨月亮惊奇地看看齐怀正。
  
  齐怀正回答她说:“各睡各的被吧?”杨月亮说:“为啥?”齐怀正说:“结婚前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杨月亮说:“告诉我什么呀!”齐怀正说:“我不会跟你生孩子。”
  
  杨月亮傻了,懵了,呆了,说:“你不是男人?”
  
  齐怀正说:“是男人!但是个不会跟女人生孩子的男人。你不要再问了,该说的我在结婚前全部跟你说了。睡吧。”
  
  杨月亮想了好一阵,喊:“不!怀正哥,我还是没有弄懂!”
  
  齐怀正在灯光下卷了支莫合烟,抽了两口说:“月亮,你还没有搞懂?那我把这事跟你说得详细点。十年前,那是我们部队打到大西北的时候。在一次战斗中, 我们团长也就是现在的柴师长,让我们的那个排坚守一个阵地,要求我们再坚守上六个小时。敌人派一个营的兵力来抢我们的阵地,我们一次次地把他们打退了。我 们的战友大部分也牺牲了,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敌人又朝我们阵地冲来,可我还要再坚守上半个小时,我就端着机枪扫,抓起手榴弹扔,我只感到下面针刺一 样地疼了一次。我一个人坚持打了半个小时,援兵到了,把敌人又一次打退了,我这才感到下面热辣辣的疼,裤腿上流满了血。”


  
  杨月亮有些明白了,嗫嚅地说:“是下面受伤啦?”
  
  齐怀正说:“我去了战地医院,医生给我上了些药,然后包扎了一下。就是那次战斗,团党委给我向上报了个特等功,后来就得了这个特级战斗英雄称号。”杨 月亮说:“那伤呢?”齐怀正说:“我以为医生上了药,会慢慢好的。全国解放后,也上了几次医院,但那伤怎么也好不了,连尿尿都困难,不要说正常工作了。那 时柴师长就批准我去西安的大医院看。医院请了位老专家给我诊断,老专家说,要动手术,会痊愈的,但动了手术后就不会生孩子了。”杨月亮说:“你就动手术 了?”齐怀正说:“当然动了,不动你不知道有多受罪,其实那时不动也没法生孩子呀,所以不如动了。半个月不到就好了,不再受罪了,能正常工作了。”
  
  杨月亮这下全明白了,一下扑进齐怀正的怀里说:“怀正哥,你好可怜啊!我跟你!你不会生孩子我也跟你!”说完,就又大哭起来。让齐怀正感到很不是滋味。
  
  夜深了,许静芝洗了把脸,点上灯,然后坐在床上发呆,一直呆坐到窗外一抹阳光投射到她的脸上。
  
  许静芝似乎突然被惊醒了,她望着窗外那轮红日,自语着说:“爷爷,你关了我几天,却毁了我一生的幸福啊!……可是林凡清,你干吗不再等等我呢?我不是 对你说过吗?我把爱情看得高于生命,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说着,潸然泪下。她突然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从床下拉出皮箱,开始整理东西。
  
  下午,哈里木领着赵乡长走进小木屋。小木屋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床上放着皮箱和铺盖。
  
  赵乡长说:“许兽医,我听哈里木说,你要走,回老家去?”
  
  许静芝说:“赵乡长,哈里木,我实话告诉你们吧。我来新疆是来找一个人的,找到后我要同他在一起生活。这个人我找到了,但他已经同别的女人结婚了,所以,我决定要回去,因为我已经没有必要再留在这儿了。”
  
  赵乡长说:“许兽医,你到门口看看。”
  
  许静芝拎着皮箱走出小木屋。赵乡长和哈里木也跟了出来。
  
  小木屋前黑压压地站满了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眼睛都看着她,里面有阿依霞古丽、古丽大妈、木拉、土根老汉、李春生、抱着婴儿的赵彩霞,他们都用眼睛在说:“许兽医,你不要走呀!”


  
  那眼光震撼着许静芝的心。
  
  赵彩霞抱着婴儿跪了下来,说:“许医生,请你不要再计较我说的那些难听话吧!你就留下吧,我给你磕头都行!”
  
  李春生也跟着跪下了,说:“你要一走,乡亲们会责怪我的!因为我和彩霞惹你生气了。”
  
  土根老汉说:“许医生你就留下吧,别让我们全家为难了!”
  
  乡里的老老少少都在喊:“许医生,你留下吧!”
  
  哈里木说:“许兽医,你只是为了那个人才能留在新疆吗?那你心眼也太小了,肚肠也太短了!”
  
  一只雄鹰在长满塔松的山头上翱翔着。
  
  许静芝望着大家,眼里渗出了泪,手中的皮箱突然掉在地上,她激动地说:“乡亲们,你们都回吧,我不走了。哈里木兄长说得对,我不能因为对一个人的感情,而抛下这么多乡亲们对我的感情。你们都回去吧,我会永远同你们在一起的。”
  
  赵乡长和哈里木跟着许静芝走进木屋。
  
  哈里木说:“静芝妹子,你真不走了?”许静芝说:“刚才乡亲们的眼睛,让我想通了一个道理。不光是男人可以为事业活着,女人也可以,女人也可以活出自己的价值来。女人干吗非要为爱情活着呢。”哈里木紧握着许静芝的手说:“静芝妹子,我一定会像亲妹妹一样地待你的!”
  
  赵乡长和哈里木走出小木屋。赵乡长对大家喊:“乡亲们,许兽医决定不走了!大家也都别走了,今晚我请客,宰羊吧!”
  
  众乡亲们齐声欢呼起来。
  
  小木屋里,许静芝听着外面的欢呼声,百感交集,泪水禁不住涌了出来。
  
  早晨,齐怀正洗漱完毕,正准备去上班。月亮整着被子,面有苦色。
  
  临出门前,齐怀正侧眼看了月亮一眼说:“月亮,你咋啦?”月亮脸上马上露出笑容说:“没什么呀?”齐怀正说:“你后悔了是吧?”月亮说:“怀正哥,你 这话说得也真是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咋会后悔呢?跟你结婚了,我真的感到很幸福!”齐怀正有些不相信,说:“你真这么想?”月亮急忙说:“那哪能有假 呢?怀正哥,中午你回家吃饭吗?”齐怀正说:“我要去试验站,中午不回来了,你自己吃吧。”
  
  齐怀正走出门。
  
  月亮从窗口看着齐怀正走远了,便捂着脸伤心地哭起来。她觉着,自己就这么一辈子守活寡了。
  
  试验站院前的那条小河,河水清澈见底,波光粼粼。林凡清和郑君在小河边洗着各式各样的瓶子,有墨水瓶,药瓶,酒瓶。

  
  郑君背着他的小提琴,蹲在河边洗着瓶子说:“林站长,你从哪儿搞来这么些瓶子?”林凡清说:“我每次去总场场部,去师部,就收罗这些瓶子。做试验,需要大量的器皿啊。”他看着郑君背的提琴说:“有件事我一直憋在心里没跟你说。”
  
  郑君说:“什么事?”林凡清说:“就是你这琴的事。你整天背着这么个琴,不觉得累赘吗?”郑君说:“背习惯了,不背反而觉得背上缺点什么,空落落 的。”林凡清说:“你这么洗瓶子也背着,你不觉得难受吗?我看着都感到挺别扭的!”郑君嘻嘻笑着说:“多看看就不别扭了。时间长了,你要是看到我没背琴 了,反倒会感到别扭的。”林凡清说:“这怎么可能呢?郑君,我有责任想提醒你一句。我不反对个人有业余爱好,但专业工作与业余爱好一定要分清轻重,不要搞 颠倒了。”郑君有些不乐意了,冷笑一声说:“林站长,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也说了,专业工作与业余爱好之间孰重孰轻,我会把握好的,这点觉悟我还有!”但 他说着,手一滑,一只瓶子落在一块卵石上,砸了个粉碎。
  
  林凡清看了郑君一眼。

  
  林凡清和郑君把洗好的瓶子用柳条筐抬进试验站的院子里。齐怀正也下马走进院子。林凡清指指洗好的瓶子,对齐怀正说:“齐场长,我们是万事俱备,只欠东 风啊。种公羊什么时候能引进啊?”齐怀正说:“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上级给我们调配了六只阿尔泰种公羊,你看你们谁去接?最好派个懂行的。”林凡清说: “这么大的事,我自己去吧。”郑君一拍胸脯,说:“我去!”齐怀正说:“林凡清,让郑技术员去吧。什么事你都亲自出马,那也太累了。”林凡清说:“还是我 去吧。”郑君说:“林凡清,我同你一样,都是畜牧系的大学生!来新疆工作,我也是积极主动报名的,觉悟水平不见得比你差吧!你怎么这么不相信人呢?”
  
  齐怀正下命令说:“那就郑技术员去吧。刘科长在电话里说,他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我们争取到这六只阿尔泰种羊的。”
  
  林凡清话中有话地说:“我们有了这六只种公羊,那我们试验站的工作就可以正式开始了,所以这种公羊,也就是我们试验站的命根子。”
  
  郑君不满地说:“这我也懂!”

  
  郑君抱着柳条筐把洗好的瓶子送进试验室去,小河边就剩下林凡清和齐怀正,河水在涓涓地流着。
  
  齐怀正和林凡清坐在两块大岩石上。齐怀正对林凡清说:“林站长,把你的好烟给我抽一支。”
  
  林凡清拿出一包“大前门”,扔给齐怀正说:“你抽吧。”
  
  齐怀正接过烟,抽出一支点燃后说:“你看我这个人,把你弄到我这儿来,让你学会了抽烟,结果你让你老爹经常寄好烟来,我呢,也跟着沾光。以前我平时只 抽莫合烟,可抽上你的好烟后,也时常想抽抽这些好烟。”林凡清说:“这有什么,烟酒不分家么。”齐怀正说:“林凡清,你看,我又有私房话要同你说了。”林 凡清说:“说吧,自在酒泉相识后,我们已经成好朋友了,不是吗?”齐怀正说:“林凡清,我不该结婚!这一个多月下来,我越来越觉得我结婚是犯了一个大 错!”林凡清吃惊地说:“怎么啦?”齐怀正说:“我这婚结得没名堂啊!算啥结婚么。跟婚姻的那个……那个意义一点儿也不合拍。”林凡清说:“怎么?”齐怀 正说:“男女结婚,不就为了有个男欢女爱、养儿育女吗?可我既不能同她男欢女爱,又不能同她养儿育女。你说我这个婚结它干吗?”
  
  林凡清吃惊地说:“齐场长,你说这些话我不明白。”
  
  齐怀正痛苦地说:“林凡清,我告诉你,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因为我们已经是最好的朋友了。”
  
  齐怀正回忆着那个战争年代,那段他自己从不愿给人提起的战争经历。
  
  那时候是在西北战场,齐怀正在的那个营正死守着一个高地。那场战役打得真惨烈,双方的伤亡都很大,可以说是尸横遍野。国民党的部队也下了死命令,不惜 一切伤亡夺回高地,他们一趟趟往高地上冲,齐怀正和营里的战友们都杀红了眼,根本就看不到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了,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制高点压着轻 机枪向下扫射,他掷出的手榴弹在敌群中爆炸。他身边躺着战友的尸体。直到一颗炸弹在他身边爆炸,把他掀翻在坑道里。
  
  齐怀正从短暂的眩晕中清醒过来,挣扎着爬起来继续抱着机枪扫射。他的裤腿上流满了血。支援部队从山后奔了过来。齐怀正还没喊一声,就倒在了坑道里。
  
  齐怀正说:“我那地方被打烂了,一直好不了。后来我到西安动了手术,在我回新疆时就在酒泉遇见了你……”
  

  林凡清同情地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齐怀正说:“对一个男人来说,这事咋也说不出口呀!除了西安的那位专家医生知道,我没告诉任何人,你是我告诉的第一个人!”林凡清说:“齐场长,我由 衷地敬佩你!但对杨月亮来说,这也太残酷了。让个女人这么守着活寡,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这也是种不道德。”齐怀正说:“当时我也是迷糊呀。上面李政委压 我,杨月亮呢?又说我不娶她她就去死!我呢,就迷糊了,心想,那就结吧,反正身边多个伴总比没有伴好。可是结婚后这么几十天过下来,我知道我错了,彻底地 错了!”林凡清说:“是呀,齐场长,我也说个实话吧,这个婚你就不该结。”齐怀正说:“那怎么办呢?我想,现在就闹离婚也不好。刚结婚么,再过上些日子 吧,过上些日子我再同她离。你看呢?”
  
  林凡清叹了口气,说:“这是你和月亮之间的事,这事由你俩自己决定,我不好说什么。但我还是那句话,从人道这个角度讲,这个婚你真的不该结。”
  
  正值秋老虎,天气炎热。一大早郑君就上师部接种羊去了,这大半天,林凡清就一直提心吊胆,刚过正午,就和红柳,还有榆木老汉一起到场部候着。齐怀正和月亮、小石也都等在场部门前的广场上。

  
  直到太阳西斜,大家终于看到一辆沾满尘土撑着帐篷的大卡车停在了场部门前。郑君背着琴从驾驶室里跳下来,高兴地对齐怀正和林凡清说:“齐场长、林站长,拉回来了。这六只种羊都挺棒的!”
  
  大家都兴奋地拥到卡车后面,可把车厢的后挡板打开,所有的人一下都惊住了,尤其是齐怀正、林凡清、榆木老汉等人。卡车里,六只羊只有两只是站着的,喘着粗气,有一只已经死了,僵硬地躺在车板上,另三只卧着,也喘着粗气,已奄奄一息。
  
  林凡清瞪着眼睛问:“郑君,这是怎么回事?”郑君也傻了,说:“上车的时候都好好的呀。”林凡清说:“你们中午休息过没有?”郑君说:“天特别热的时候我们在树阴下的小河边休息了一会。”林凡清说:“喂水,喂草了没有?”
  
  郑君愣了半晌,摇摇头说:“没有。”
  
  林凡清严厉地说:“那你干什么了?”
  
  郑君没回答,脸僵了。
  
  林凡清的眼睛在冒火了,说:“是不是只顾自己在河边拉琴消闲,把羊忘了?”

  
  郑君知罪地垂下脑袋。
  
  林凡清怒不可遏,喊:“你现在就把琴给我砸掉!听见没有,你自己把琴砸掉,要不,你就离开试验站!”
  
  郑君突然从背上解下琴,拿出琴就狠狠地往地上砸去。齐怀正冲上去挡,但已挡不住了。琴的把柄砸成了两截,琴箱也开裂了。
  
  齐怀正有些不平地对林凡清说:“林站长,郑技术员这事是做错了,但也没有必要让他砸琴么。”林凡清说:“他这是在犯罪,不仅仅只是做错了事。不让他把琴砸掉,他就会犯更大的罪!”齐怀正也冲着郑君喊:“郑技术员,那个时候你还拉哪门子琴呀!”
  
  郑君垂着脑袋,悔恨交加地说:“我知道我错了,林凡清!”
  
  榆木老汉对红柳说:“红柳,快!把羊弄下来,让它们在凉快的地方歇歇,再喂些水和草。”
  
  榆木老汉爬上车,把羊抱着让红柳在车下接着。月亮也上去帮着接羊。红柳和月亮赶着两只种羊朝河边的树荫下走去,榆木老汉、齐怀正和林凡清也吃力地把那 三只病羊抱到树荫下。榆木老汉嘟囔着说:“真不像话!对待工作怎么能这样!林站长对他还算客气的,只让他把琴砸了,要搁在邵教授身上,一脚就把他踹在地上 让他滚蛋了!”
  
  红柳说:“榆木大爷,你别说了,郑技术员在砸琴时,他已经把自己也恨死了。他是痛恨自己才砸的琴。”
  
  榆木老汉说:“你没看到林站长那难受的劲?眼睛全红了,泪在眼眶眶里转着呢。”齐怀正瞅瞅树荫下那几只垂死的公羊,心痛地说:“林凡清,你看这事咋处理?这样吧,让郑君同志写份检查,当然我也要检讨,是我坚持让郑君同志去的。主要责任由我来负!”
  
  郑君沮丧地说:“齐场长,这肯定是我的错。给国家造成的损失我来赔!”
  
  红柳朝他们奔来。
  
  林凡清气恼地说:“你怎么赔。”红柳气喘吁吁地奔到他们跟前。林凡清问:“又怎么啦?”红柳说:“又有一只羊也不吃东西不喝水,怎么办?”林凡清气急了,喊:“郑君,你是个混蛋!”说着,要冲上去打郑君,齐怀正一把抱住他。
  
  齐怀正说:“林站长,你冷静点,冷静点。”林凡清说:“你叫我怎么能冷静下来。好不容易盼来的六只种羊,死了一只,病了三只,叫我怎么向总场交代,向 师里交代?为了争取这个项目,我们真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犯了纪律闯了师党委的常委会。我都无脸活在世上了。郑君,我现在真想狠狠地咬你几口。”郑君 说:“林站长,我有罪,你要想咬,你就咬吧。”齐怀正说:“你们不要再吵了,先把这事搁一搁吧。目前最要紧的是赶紧把那两只病羊救活。”齐怀正问身边的小 石:“小石,你去找一下孟兽医!”王股长说:“孟兽医昨天去师部开兽医工作会议去了。是你叫我通知的他,你忘啦?”齐怀正说:“他娘的!这个时候去开什么 会呀!”
  
  郑君拽过齐怀正骑的马,翻身上马。齐怀正说:“你去哪儿?”郑君喊:“我去找个人!”林凡清气急败坏地喊:“你找谁去?”郑君喊:“许静芝!”
  
  郑君快马消失在草原上。
  
  黄昏,河边的树阴下,两只种羊在吃着草,另三只种羊病恹恹地卧在草地上喘着气。齐怀正、林凡清、红柳、榆木老汉围坐在病羊边上。
  
  月亮朝他们走来,说:“都去吃饭吧,我把饭都做好了。”齐怀正挥挥手说:“现在谁还吃得下饭?你回吧。”月亮不敢回,走到红柳身边坐下了。
  
  榆木老汉看着那几只羊,说:“羊跟人一样,也会中暑的。”林凡清说:“榆木大爷,我知道,你放了将近二十年的种羊了,有什么办法吗?”榆木老汉说: “郑君不是去请兽医了吗?”林凡清对郑君能否把许静芝请得来,并不抱太大希望,叹口气说:“不一定能请得来。还是你想个办法吧。”榆木老汉说:“那先用土 办法治一下吧。再拖下去恐怕就没救了。”齐怀正说:“那你就先用土办法治一下,反正现在是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榆木老汉说:“那我去采草药去。”
  
  齐怀正和林凡清把榆木老汉送走,两个人往回走时,林凡清说:“齐场长,给我卷支莫合烟吧,我想辣辣地吸上两口。”
  
  齐怀正为林凡清卷了支莫合烟,递给他说:“林凡清,我现在要说你两句了,遇到什么事,你得沉得住气。在战场上沉不住气的指挥员,那就很难打得了胜 仗。”林凡清猛地抽着烟说:“这事他做得也太不像话了!”齐怀正说:“其实,这事我比你还要气还要急呢!我兼着试验站的站长么。我不是也说他了吗?但事情 已经发生了,你气你急又有什么用?你让他把琴砸了,他也把琴砸了,但死掉的羊能活过来吗?病了的羊马上就能好吗?好好的一把琴,多可惜啊!”
  
  傍晚,郑君赶到阿吾斯齐乡的小木屋前,夕阳已经开始缓缓地往雪山后滑落。
  
  郑君跳下马,敲开许静芝的门,气喘吁吁地说:“许静芝,你先跟我走吧,什么事我路上再跟你说。看在老同学的份上帮帮我!”
  
  夕阳已隐没在群山后,郑君和许静芝骑马在草原上一路小跑。
  
  郑君说:“要是那几头种羊也死了,林凡清肯定会把我杀了的!我觉得自己的罪孽有多深重!”许静芝说:“你帮过我,我当然也得帮你,那快走吧。”

  
  两匹马在草原上飞奔起来。
  
  天色有些昏暗,夜幕将垂。红柳和月亮守在病羊的边上。月亮说:“红柳姐,我这是第一次看到林站长发这么大的火。平时看上去总是那么温文尔雅的。”
  
  红柳叹了口气,说:“这也难怪他,郑君去接种羊的那几天,他就坐卧不安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就怕会出事。他说,只要种羊一到,我们试验站的工作就算是真正地开始了。谁会想到呢?真出事了,他能不生气吗?为了试验站,可以说他是把命都搭上了。”
  
  月亮说:“郑君自己砸琴的那样子,也怪可怜的。我知道,他有多喜欢他的那把琴呀。我在试验站的那些日子,天天都能听到他拉琴。可现在,啪的一声,琴断了,裂了,琴声也没有了。”
  
  红柳话锋一转,低声说:“月亮,咱们不说这些了。你这地方有了没有?”红柳指指月亮的肚子。月亮说:“红柳姐,你说的是啥呀?”红柳说:“肚子里有了 没有?”月亮说:“那你呢?”红柳说:“可能有了。”月亮痛苦地摇摇头。红柳说:“怎么啦?”月亮说:“怀正哥说了,我们不要孩子。”
  
  齐怀正和林凡清朝他们走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河边燃起了一堆篝火。齐怀正、林凡清、红柳、月亮围着篝火。病羊卧倒在草地上。
  
  林凡清看着病羊,心急如焚地说:“他们怎么都还没来呢?郑君他们来不了,榆木大爷总该回来了吧。”齐怀正说:“不急,再等等。”
  
  月光下,马蹄声越来越近,两人骑马朝他们奔来。
  
  林凡清他们几个人朝郑君和许静芝迎了上去。
  
  许静芝跳下马说:“快去看病羊吧。”林凡清说:“许静芝……”许静芝立马打断他的话说:“林凡清同志,请你不要同我说话,咱俩之间没有什么话好讲!”林凡清说:“我以为你不会来呢。”许静芝说:“怎么不会来?我是个兽医,给牲口看病这是我的职责!”林凡清不再说话。
  
  许静芝在给三只病羊打针,灌药,郑君在一边当帮手。林凡清也想去搭把手,被许静芝推开了。林凡清很不自在。月亮悄悄地问许静芝说:“静芝姐姐,怎么啦?”许静芝说:“月亮,没你的事!”
  
  正说话间,榆木老汉也赶到了。许静芝看看他手中的草药说:“先熬上,还不行的话过两个小时再灌。”
  
  齐怀正和林凡清等人都坐在病羊边守着。篝火染红了卧在树下的那三只病羊。大家眼盯着羊,都沉默无语。树下,那三只卧着的病羊突然陆续站了起来,而且咩咩地叫了两声,大家都紧张地看着它们。过了一会儿,那三只羊开始低头吃草了。
  
  榆木老汉高兴地说:“啊!没事儿了。”大家这才长舒一口气。
  
  郑君闭上眼睛,合着双手说:“谢谢马克思保佑。”
  
  天边露出了一抹霞光。许静芝翻身上马说:“我走了,你们都不要送!”齐怀正、林凡清、郑君、红柳也都翻身上了马。许静芝厉声地说:“我说了呀,你们都 不要送!”林凡清知道她的脾气,说:“齐场长,听她的!你们都不要送,她是在生我的气呢。”许静芝头也没回,策马就走。
  
  红柳一扬眉,翻身上了自己的马说:“不,我偏要送!忙活了一夜,她水也没喝东西也没吃上一口,连送一送都不让送,哪有这个理!”
  
  清晨,天边有几朵淡淡的彩霞,两匹快马疾驰在草原上。


  
  在山坡下的一个路口,许静芝勒住马对红柳说:“不用送了,再有几里地我就到家了。”红柳跳下马,深深地朝许静芝鞠了一躬说:“静芝姐姐,对不起,是我 抢走了你的男人,可我不是故意的。”许静芝看着她没说话,眼睛里泪水不自主地涌了上来。她赶忙一扭头,迅速地策马离去。
  
  草原上,榆木老汉赶着那几只种羊,林凡清和郑君骑着马正往试验站方向走。
  
  林凡清对郑君说:“郑君,对不起。昨天,我感情太冲动了,不够冷静。话说得也太过分了,还骂了你,请你原谅。你的琴,我赔你。”郑君冷冷地说:“不,林凡清,琴是我自己砸的,而且该砸!你说得对,我不是在犯错,而是在犯罪!”
  
  红柳骑马赶了上来。
  
  林凡清说:“送她到哪儿了?”红柳说:“送她到阿吾斯齐乡的路口。”林凡清关切地问:“怎么样?”红柳说:“你别问了,这是我们女人间的事。”十一
  
  早晨,齐怀正穿好衣服对月亮说:“月亮,这些日子过下来,你不觉得咱俩都过得挺别扭吗?”月亮说:“咋啦?”齐怀正说:“唉!别扭不别扭,咱俩心里都 清楚。我不该答应跟你结婚,我太自私了。”月亮说:“怀正哥,你干吗要说这样的话呀?是我硬逼着你结的。我说了,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齐怀正愧疚 地说:“月亮,你别这么带着情绪说话。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想,男女为啥要结婚?结婚就是要过夫妻生活,就是要养儿育女,可我根本做不到,为啥还要跟你 结这个婚呢?这不是白白地在耽误你的青春吗?所以我说我自私了。”月亮说:“怀正哥,你别再说了,我不想听!”虽然这么说着,但她的眼里却满含着泪。齐怀 正后悔而自责地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这些天心里也不好受,我也不是个榆木疙瘩,你夜里偷偷地抹泪,我感觉得到。昨晚你不又哭了?这样吧,你看看有没有 你合适的男人,只要你喜欢上一个男人,我随时都可以跟你离婚。就这么说吧,只要你啥时候想离,我就跟你离。”月亮喊:“怀正哥,我不是那样的人!”齐怀正 说:“我说了,我现在真正感到我在这件事上,犯了错了!”


  
  月亮捂着脸哭了。
  
  齐怀正往外走了两步,但想了想,回过身来对杨月亮说:“月亮,你看我每天早出晚归的,把你一个人撂在家里,你也孤单。场机关,也没有你可干的工作。要 不,你还是回试验站去工作吧。”月亮想了想,说:“那你咋办?”齐怀正说:“我一个人过惯了,你去吧。每个月,我接你回来住上几天,你看咋样?”
  
  月亮点点头。齐怀正说:“我今天就去试验站,你就跟着我去吧。”
  
  初秋,草已开始变黄,红柳正在放牧着羊群。
  
  小路上齐怀正同月亮骑着马朝他们走来,月亮的马上还驮着行李。红柳看见了,高兴地策马迎了上去。红柳同月亮迎面而至,两人跳下马,月亮情不自禁地拥抱了红柳。月亮含着泪有些伤感地说:“红柳姐,我好想你们啊!”
  
  齐怀正看着拥抱在一起的红柳和月亮,心里也触动了一下,说:“你们聊吧,我去试验站。”
  
  红柳和月亮坐在山坡上。红柳说:“你们怎么啦?齐场长待你不好?”月亮含着泪说:“好着哩。”红柳说:“那到底咋啦?还让你回试验站工作。”月亮扭捏地说:“红柳姐,我没法跟你说。”红柳说:“咱俩都是女人,有啥不好说的?”
  
  月亮犹豫了好一会儿,但还是在红柳耳边叽咕了几句。红柳耿直地说:“那你这不是守活寡吗?”月亮说:“红柳姐,你这话跟谁都不能说呀。”红柳说:“这 个齐场长,他是那么个情况,干吗要跟你结婚呀!”月亮说:“这事不怪他!结婚前他就告诉我了,是我逼着他娶我的,是我情愿的。”红柳说:“那他也不能这么 做!男人么,就该给女人幸福。不能给女人幸福的男人,就不是男人!”月亮说:“红柳姐,这是我自愿的呀!”
  
  还是试验站院门前的小河,河水在潺潺流淌,齐怀正和林凡清又坐在河边的那两块大岩石上。
  
  齐怀正抽着烟对林凡清说:“林凡清,这些天我一直在担心着你和郑技术员的关系。”林凡清说:“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向他道过歉了。我也写信给我父亲,让 他代我买把好琴,随同我要买的仪器一块儿寄来。那天,我是太鲁莽了。这事儿虽说过去了,但他的情绪还是有些低落,主要是心里有负罪感,他毕竟还是个有责任 心的人。”齐怀正想了想,觉得林凡清在这方面心思比他细致得多,两个都是知识分子嘛,应该更容易沟通些。于是说:“那就慢慢开导开导他。”林凡清知道齐怀 正来找他绝不只是想说郑君的事,便问:“你和月亮的事怎么样了?”齐怀正说:“你说郑君在种羊的事上有负罪感,可我在月亮的事上也有负罪感呀!我不该结这 个婚,所以我让她回试验站来工作了。慢慢等事情过去后,我就同她办离婚手续。你看咋样?”林凡清说:“这是你俩的私事,我可不好表态。”齐怀正说:“你们 知识分子哪,就这一点我看不惯,说话一点都不爽快!”林凡清反驳说:“我不是表过态了吗?你就不该结这个婚!”
  
  山坡上。月亮因为自己的心事终于能跟人吐露一番了,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她对红柳说:“红柳姐,我又能回试验站来工作,又能同你在一起,真的很高兴。”红柳说:“月亮,你唱个花儿吧。那么长时间没听你唱花儿了。”
  
  月亮站在山坡上唱:“河边长着青青的草哎,牛儿吃草是为的啥呀;哥哥过河出西口哎,妹妹眼睛把路望穿了哎,不见了哥哥的影子,妹妹心儿也在流泪花吔。”唱着唱着她眼里含满了泪花。
  
  郑君正在试验室里工作,打开的窗户外传来了月亮的花儿,他兴奋地一下冲出试验室。
  
  听完了月亮的花儿,郑君习惯性地在背后摸了一下,琴没了,他沮丧地叹了口气,接着也唱了起来:“撂下妹妹上了路吔,跑穿了双鞋是为了啥?等我攒上钱来再回转啊,给妹妹买上个金灿灿的项圈银晃晃的环。”
  
  草原的山坡上。月亮高兴地说:“红柳姐,郑技术员接上了。他那嗓子真亮,比我唱得好!”接着唱:“头顶上刮风树林响吔,只盼哥哥早回家哎,风尘尘不动树叶叶落哪,妹妹是真魂魂跟上你走吧。”
  
  歌声在草原上飘悠。


  
  红柳看到月亮的腮上滚下了泪。
  
  听着月亮的歌声,郑君无限感慨地长叹了口气,转身走回自己住的房间。他从墙上拿下了琴盒,打开琴盒,里面是那把砸坏了的琴。郑君看着那把琴,情绪突然变得十分低落。
  
  林凡清刚好推门进来,看到郑君正垂着头生闷气。
  
  林凡清随口问一句说:“郑君,你怎么啦?”郑君就像被爆竹崩着了似的,一下子爆发出来。他冲着林凡清大喊说:“林凡清,我是做错了事,也可以说我犯了 罪!但你没有权利剥夺我拉琴的权利!我要拉琴!”林凡清说:“郑君,你冷静点。”郑君继续喊:“我要拉琴!不让我拉琴,我都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林凡 清说:“郑君,你冷静点好不好?为这事我现在再一次地向你道歉!”
  
  郑君猛然感到了自己的失态,让自己镇静下来说:“不不不,林凡清,对不起,我不该发火,我没有理由发火。”
  
  林凡清说:“郑君,我知道你最近心里有些不好受,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其实,我也一直在反省我自己,我在想,人在感情冲动下做出的事往往是错的,有时甚 至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郑君说:“林凡清,不要说了。这次我去接种羊的事,我郑君会痛恨我自己一辈子的!”林凡清说:“郑君,你用不着这样。你可以继续 拉你的琴,继续唱你的花儿。”郑君说:“不,我不会再唱了!”林凡清说:“刚才我就听你在唱么。”
  
  郑君说:“但我不会再唱了!我真的要彻底地反省我自己。林凡清,我想,现在种羊也到了,虽说种羊因为我的原因死了一只,但还有五只,对整个工作影响不 是很大,再说,羊群的配种期也快到了,咱们试验站的工作走上了正轨,也会越来越忙,所以我郑君不能像以前那样对啥都满不在乎,吊儿郎当了。总而言之,我郑 君得学会重新做人了!”
  
  林凡清感到郑君的话里仍带着很大的情绪,只是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河边,初升的太阳倒映在水中,河水闪着红光。
  
  郑君提着只装满各种各样瓶子的柳条筐朝河边走去。月亮赶着羊群来到河边饮水。
  
  郑君朝月亮点了一下头,说:“月亮,你又回试验站来工作啦?”
  
  月亮也满面笑容地朝郑君点了一下头说:“郑技术员,昨天听了你唱花儿后,我以为你还会拉一会儿琴呢。”郑君苦笑一下说:“你不知道我已经把琴砸了 吗?”月亮叹了口气,说:“真可惜,再也听不到你的琴声了。不过,你对的花儿对得可真好。”郑君一摆手说:“我不会再拉琴了,因为想拉也拉不成了。花儿 呢,也不想再唱了。”月亮奇怪地说:“这为啥?”郑君说:“不为啥,就是不想再唱了呗!我呀,要正儿八经做人做事了。”月亮说:“你这话我咋听不懂?”郑 君说:“这话你用不着懂,只要我自己明白就行了。”


  
  月亮眨了眨眼睛,郑君这话她还真是听不懂。
  
  郑君不再说话,蹲在河边开始洗瓶子。
  
  第二天清晨,太阳冉冉升起,月亮把羊群赶上山坡。山坡下可以看到又在河边洗瓶子的郑君。
  
  杨月亮唱了个花儿朝河边扔去:“提起老天爷来它不亲,清风细雨它不往我心窝窝里下;我心窝窝干干的草也不长哎,啥时候我心窝窝才能开出朵花儿来?”
  
  郑君听到月亮扔过来的花儿。他抬头朝山坡上看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埋头把洗好的瓶子装进柳筐里,然后提起筐往试验站的院子走去。
  
  月亮被晾在了山坡上,她感到好失望。
  
  放了一天羊,月亮一直在想着郑君,还有他以前跟自己对唱的“花儿”。直到夕阳西下,月亮才无精打采地把羊群赶进羊圈。月亮正往回走呢,看到郑君也骑着马往试验站走。
  
  月亮突然有些生气,大喊一声:“郑技术员,你站住!”郑君勒住马,问:“有事吗?”月亮说:“郑技术员,今天早上,我特地为你唱了个花儿,你为啥不 回?啥人么,连个礼尚往来都不懂?还是个大学生哩!我们农村人都懂,女人扔过来的花儿,男人不接就不是个男人!”郑君还是那套死样怪气的说辞,他一板一眼 地说:“杨月亮,对不起,从昨天起我就下了决心了,不光是琴不拉了,也不再唱什么花儿了,我要一门心思好好地做好我自己的本职工作了。”月亮真是猜不透这 人心里到底是咋想的,气恼地说:“郑技术员,怀正哥让我回试验站工作,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因为我又可以同你一块儿对花儿了。可你,多扫人的兴啊!”

  
  阳光照在金色的草原上。在离试验站不远的草地上,林凡清和郑君、红柳正在打木桩围羊圈。
  
  不远处的山坡上,月亮正在放羊。
  
  红柳对郑君说:“郑技术员,你瞧,月亮在坡上放羊呢!你们对个花儿吧。你俩唱的花儿太好听了,我特别爱听。”郑君说:“对不起,不要说没琴了,就是有 琴我也不拉了。花儿呢,我也不想唱了。一门心思干好活,这才是正事!我想,林站长也希望我能这样。”林凡清说:“郑君,你的这些话都是带着情绪说的,我既 没有让你不拉琴,也没有叫你不唱歌,我只是希望你摆正娱乐和工作的关系。”郑君说:“那你为什么非要逼着我把琴砸掉?”林凡清说:“我已经向你道歉了。” 郑君说:“那我也已经改邪归正了,琴拉不成了,花儿我也不想再唱了,工作第一,不行吗?”林凡清知道他是成心在跟自己较劲儿,但还是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 “郑君,你这是在曲解我的意思!”红柳可不高兴了,说:“郑技术员,你也真是,凡清为这事已经向你道了几次歉了,干吗还要这样不依不饶呢?”郑君说:“红 柳,对不起,我不说了,好吧?”


  
  夕阳西沉,月亮赶着羊群走下山坡。郑君在羊圈边上等着,月亮把羊群赶过来,郑君为她打开羊圈。
  
  月亮说:“郑技术员,你在这儿等我,有事吗?”郑君说:“月亮,我是特地来向你道歉的。”月亮冷冷地说:“没跟我对花儿有啥好道歉的,不想唱就不唱呗!”郑君说:“月亮,你听我说,这些天我心情一直很不好。”月亮说:“可一开始你不也唱了么?”
  
  郑君说:“是呀,可我唱过后就后悔了。我想,我犯了那么大的过错,把琴都砸了,怎么还有心思唱花儿呢。我把检讨也交了上去,本来听说还要给个处分,后 来李政委说了句话,给处分是要进档案的,写了检讨就行了,检讨写得还是深刻的,下不为例。再说,每天拉惯了琴,现在没琴拉了,心里总感到空落落的。”
  
  月亮说:“琴不是你自己砸的吗?”
  
  郑君说:“琴是我自己砸的。但月亮你不知道,在我来新疆的路上,有一次停车休息时,我跑到大沙漠里去拉琴。突然沙漠上起了风暴,风沙吹得昏天黑地的, 我差点丢了性命。当时带队的李国祥政委气得要砸我的琴,我保护着我的琴说,这琴是我的第二条生命!后来李国祥政委也理解我,他和我一起下去检查工作时,看 我没背琴,还说,把琴带上吧,休息时,也为大家拉个琴,娱乐娱乐。”
  
  月亮说:“那你为啥这次就把琴砸了呢?”
  
  郑君说:“因为我要诚心诚意地向齐场长和林站长认错,表示我下次决不再犯这种错误了。”
  
  月亮同情地叹了口气,说:“郑技术员,我觉得你也怪可怜的。拉琴咋就拉出这么一档子事来了呢?”
  
  傍晚,试验站院子里的那两棵胡杨树上飘落下一片片的枯叶,郑君和月亮一起走进院子。郑君问:“杨月亮,这么多天,你怎么不回齐场长那儿去住?”月亮满 腹心事地说:“回去不回去都一样。”郑君奇怪地问:“怎么啦?”月亮含着泪沉默了一会说:“这事没法同你说。”郑君说:“齐场长待你不好?”月亮说:“怀 正哥咋会待我不好呢。你别把我怀正哥往歪里想!”郑君又追问说:“那你刚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月亮说:“我说了,这事没法同你说!”说着,一拧身子就回 自己屋了。郑君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胡杨树下,此刻,他多想痛痛快快地拉一会儿琴哪。
  
  夜很深了,试验室的房间里已整整齐齐地放置好了各种仪器。林凡清似乎还不想回自己的房间,独自一人坐在试验室桌前闷闷地抽着烟。结婚后,和红柳一起生 活的日子可以说是美满的,红柳是一个完美的妻子,她在情感和工作上毫无保留地支持着林凡清,婚前的那一点小性子如今都很难再看得见,一切都是那么无可挑 剔。可是……在林凡清的心里,也许只是某个角落里,总有那么些阴影沉淀着,只有在夜深人静时,这才从最底层翻上来,灼烤着他的心。


  
  自从婚礼后,那天同许静芝再一次见面,林凡清依然能强烈地感受到许静芝对自己的愤怒。他真的做梦都没想到,原以为彻底断线的风筝,会追随他到新疆来。
  
  在这万籁俱静的深夜里,许静芝在咖啡馆里的声音清晰地在他耳边回响:“那好吧,我也想好了,我决定跟你一起去!我想了,既然你作为一个男人是为事业活着的,那我作为一个女人,就该为爱情活着,为我爱的人活着。爱情不是比生命更可贵么!”
  
  “你要让我对天发誓吗?”
  
  “不会的。我爷爷奶奶从来也都是听我的。凡清,我也用你的话回答你,现在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我跟着你走,除非我真的变卦了。”
  
  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她没有变卦,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林凡清心情沉重地抽着烟。
  
  一直等不到林凡清回屋,红柳有些不放心,她走到试验室,从窗口往里张望了一下,看见林凡清还在屋里发呆,心里便咯噔一下。红柳几乎猜得到此时林凡清在 想什么,她轻轻地推门进来喊了声:“凡清。”林凡清这才如梦初醒,抬头看着红柳。红柳从林凡清的神情中感觉到什么,说:“凡清,你怎么啦?”林凡清苦笑了 一下,说:“有件事,一直压在我的心头,有时沉得让我透不过气来。”红柳故意说:“郑君的事?”

  
  林凡清摇摇头,说:“是啊,郑君的事也是个事儿。到现在,他跟我之间的那个结还是没能打开,当时我干吗非要让他砸琴呢?犯错的是郑君,又不是他那把 琴。从来没干过领导,一上手就这么沉不住气!看来,这方面齐场长比我成熟多了。不过这事也不算什么,毕竟我同他一起共事,总能化解的。”
  
  红柳心里有数,便挑明了说:“要不是郑君的事,那是许静芝的事了?”
  
  林凡清沉默了一会儿,虽然说出来会让红柳不高兴,但是闷在心里不说反而更会伤她的心。他掐灭了烟头,说:“是。一开始,我告诉她说我要来新疆,希望她 能跟我一起来,她不同意,还要我在事业和她之间作个选择。你知道我这人的,当然不会妥协。后来她又答应同我一起来新疆,但要回家去跟她家人道个别,而且还 对我说除非她自己变卦,不会有任何力量能阻止她跟我来新疆。但约好出发的那天她却没有来,我在火车站上一直等到火车开了,她还没来。到火车出了上海,我才 把她的那张火车票给撕了,扔出了车窗外。心想,她肯定是变卦了……我与她的关系也就此结束了。我万万没想到,她会到新疆来找我,这中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事。”

  
  红柳歪着头看着林凡清说:“那你就去问问她呀。”林凡清摇摇头说:“问清楚了又能怎样呢?我现在才感到,生活和命运,有时是很残酷很无情的。无奈的 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她去寻找到宽慰和新的希望。”红柳说:“凡清,你也不要太自责,其实我送她的那天,我告诉她,我不是故意的,还向她鞠了一躬。”林 凡清说:“红柳,那是你的态度,她也不会因为这事去责怪你的。她心里怨恨的应该是我,可我却不知道该怎样向她表明我的态度……”
  
  红柳突然一下紧紧地拥抱住林凡清,说:“凡清,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怀孕了……”
  
  林凡清先是一愣,但立刻也把红柳抱得紧紧的。他知道为什么红柳会在这时告诉他这个消息,他也明白自己绝不可能为了许静芝离开深爱着自己的妻子。但对许静芝的那份愧疚和痛苦他没法抹去。
  
  林凡清搂着红柳的肩,两人关上灯走出试验室,突然看见齐怀正披着月光走进试验站的院门。林凡清惊异地说:“齐场长,有急事?这么深更半夜的。”齐怀正 说:“对,是有件急事,我是下了班赶过来的。”林凡清说:“什么事?”齐怀正看看红柳,有些抱歉地说:“林凡清,这件事我想同你单独谈谈。”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