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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吴盐胜雪下篇

  国破山河碎,身为帝王的宋徽宗都不能幸免,那曾经与之花前月下、流连忘返的绝代佳人李师师自是无法幸免。汴京城破,金主因久闻李师师的芳名,便让主帅 挞懒寻访她的踪迹,但是寻找多日也未找见,后来在汉奸张邦昌的帮助下,才终于在一座道观里找到了带发修行的李师师,并强行将其掳往北方。师师自是不愿伺候 金主,在北上途中指着张邦昌的鼻子破口大骂:“告以贱妓,蒙皇帝眷,宁一死无他志。若辈高爵厚禄,朝廷何负于汝,乃事事为斩灭宗社计?”尔后,趁人不备之 际,拔下头发上别着的金簪自刺喉咙,未能毙命,又折断金簪吞下,这才香消玉殒。消息传到被囚于北地的宋徽宗耳里,自是悲痛莫名,南望汴京之月,为她写下一 首哀婉的悼诗,缅怀他们曾经的恩爱缠绵:
  
  苦雨西风叹楚囚,
  
  香销玉碎动人愁。
  
  红颜竟为奴颜耻,
  
  千古青楼第一流。
  
  ——赵佶《悼诗》
  
  也有人说,汴京城破时,李师师并没有被金人掳至北方,而是跟随宋室南渡,辗转来到江南,流落湖湘。但历经离乱、受尽折磨后的她早已心绪萧索、容颜憔悴,艰难无以自存,不得已重操旧业,以卖唱度日。南渡士大夫慕其盛名,常邀其参加酒会,席上她唱得最多的一首歌是:
  
  辇彀繁华事可伤,
  
  师师垂老遇湖湘。
  
  缕衫檀板无颜色,
  
  一曲当年动帝王。
  
  ——李师师《师师歌》
  
  宋徽宗不在了,她的心也死了。她再也无法在他怡人的笑靥里奏响一阕《平沙落雁》,再也无法看他闲坐窗下陶然聆听。往昔里,醉杏楼宁静中的流荡乐韵已成 灰迹,辗转烙成她心底永远的伤,今日,一曲《梅花三弄》,三起三落,却少了多情男子的侧目,几番弹弄,原来都只是应和了他和她的身世浮萍,起落一生。
  
  细雨如绸,飘过眼前,落在手心。突然而至的夏雨,沉重而无声地砸在她的心坎上,抬头仰望灰色的天空,竟然找不到一丝出口,无奈的叹息声便是一阵接着一阵,令她痛得无法呼吸。
  
  流逝的日子,匆匆忙忙,在额头上留下一丝白色鬓发,憔悴了昔日浅笑的欢颜,只此一念间,内心的波涛汹涌便覆盖住每一个有雨的季节。也曾一路带着半笺花香,雨中漫思,未曾想到最后的结局却是花事了了,花香散了,花思余了,花笺未了。
  
  窗外飘泊的雨,一次又一次,不停地敲打着昨日封尘的往事,最终经不起凌乱的浮影掠片,掀开回忆的薄帘。还是没能彻底的忘却,还是无法走出他的阴影,还是无法遗忘过去的点点滴滴,冷了的心,终伴着岁月的日光碎影,渐渐失去了知觉。


  
  突然的一声“轰”响,雷鸣般的闪电穿过胸膛,击碎坚硬而柔软的心灵,也就在刹那间,仿佛听到了心在滴血的声音。随着闪电的次数越来越多,雨点越落越 大,思绪越来越乱,直至泪溅衣裳,颤抖的身子摇摇欲坠,听着风吹雨打雷鸣的旋律,乍然想起,雨天还有太多的念想残留在脑海里,今日撩起,不知何时才能重 合?
  
  狂风阵阵、暴雨袭来,风声、雨声、雷鸣声、心碎声,声声交杂着,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撕扯着、纠结着、犹豫着,就像一场没完没了的无烟战争,束缚着自由,周转着时光。卸下奔跑的灵魂,那些流浪的曾经,是否也该找个避风港珍藏落下的泪滴、笑过的容颜?
  
  总是一路边走边唱着,总是一路隔着云水天涯相望着,总是轻轻浅浅含笑着,总是或离或聚并肩着,而就在这一天,疲惫麻木的她突然发现,他不在了,也才明白,那个爱她恋她怜她宠她的君王是再也不会出现在她身边,再替她对镜贴花黄,再替她描眉施胭脂了。
  
  心,凄凄地苦,默默地伤,痛到极点,却记得那年那月那夜,他们也曾执手行走在花灯市中,边走边指月感慨,宛如民家小夫妻,只是愿月长圆,何尝不是愿人 长圆?可惜,她的手指终挽不住流沙一样滑过的命运,他来了又去,经年后,只留下一张温婉笑靥,和那一轮月圆人不圆的月亮供她凭吊。

  
  是啊,他走了,再也回不到她的世界里。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她带着脆弱的微笑,迎着风雨的亲历,却始终找不回最初的感觉,亦明白,原来失去的,便是永远。
  
  站在雨中,感受淅沥的雨点拍打肌肤的疼痛,每一次的望穿秋水,每一次的痛断肝肠,似乎从来没有停止过,总是任性地洋溢着飘飘洒洒的珠线,沿着掌心的纹路,轻轻流淌,只是那掌心空有纠缠的爱情之线,却无法挽回她消逝的爱情。
  
  山一重、水一重的离别与割舍,一天又一天的上演着、重蹈覆辙着,脸上的微笑渐渐变得苍白,甚至可怕,那是一种不能言喻的凄凉和惶恐。想起逝去的日子 里,无论是缤纷的雨季还是晴好的日光,他都会安静地守在她身边,陪她说此生都无法诉尽的情怀,然而,如今的雨天,只剩下琉璃般的碎片,由着残缺的记忆慢慢 融合。
  
  雨珠顺着她披肩的秀发,凝结成一颗颗滴落在发尾上透明的结晶,那么闪亮而洁白的展示着,只可惜,在打湿衣襟的一瞬,立即变成液体,将所有的隐忍在稀薄 的空气中蒸发。或许,回忆被淹没是种幸事;或许,回忆被遗忘是种注定;或许,从来就不应该奢求一丝一毫的想念,只因,当失去记忆时,才会知道,原来,毫无 牵挂竟是那么坦然,那么从容。


  
  望着踏水而过的行人,脚跟溅起的水花,模糊了眼眶,却不知它奔飞了几个千年的轮回,才愿意回来接受离别的痛楚,而致使泪花四溅、残声扬起?只是一个坚 决的背影,只是一个错误的想法,也只是一份多情的执著,而在这条漫漫的情路上,最终是狼狈不堪地收拾心情与记忆的碎片,这些大片,那些小页,拼凑起来的城 堡也最终塌为平地。
  
  纵然有千万般不舍,也敌不过一次风轻云淡的无痕刺伤,路迢迢之下,回望走过的脚印,一切的努力都像是一场云烟、一夜昙花,一句不轻不重的诀别,亦是那样的残酷而心寒。
  
  念着他,想着他,思着那个远在五国城被囚禁的男人,她的心彻底碎了。那么痛,那么冷,那么噬骨,那么撕心裂肺,只是,国破山河碎,皇权尚且保全不了帝 王后妃,她一个青楼女子又拿什么去挽回,去拯救?与他隔着千山万水,与他隔着座座城池,她和他,终是隔了天涯,隔了海角,再也无缘聚首。韶华流逝,留不住 的不过是他和她的昨日,永远的承诺在天水之间,也只不过是即时用来安抚心灵的良药,而所谓的永恒,想必也像是窗外那声雷鸣,一闪而过,便没了踪影,带来的 却是击碎城堡的轰动。
  
  然,又有谁知道,此时此刻,他亦在天之涯、海之角想着她念着她呢?寂寂的夜里,他为消散的故国相思,为他远去的情人相思,兜兜转转,便写下一阕阕哀婉凄美的诗。只是,她是再也听不到,也看不到了。


  
  灾难与动乱湮没了他和她的惊世爱情,也湮没了她经年的守候和等待。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死在了被掳北上的路上,还是辗转流落至江南,从此凄凉度日,郁郁 而终,留下的,只是一片空白,一片被赋予了更多想象的空白。一切,都只是传说,仅此而已。佳人已随清风去,是生,是死,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伴随着她的临 空消逝,却是一个文坛巨匠的诞生。
  
  是的,公元1127年,那“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的一代名伎李师师彻底退出历史的舞台,而那个因于沈园壁上为自己钟情女子写下一阕流芳千 古《钗头凤》的陆游,南宋朝最伟大最痴情的爱国主义诗人,却已于公元1125年十月十七日降生在行走于风雨飘摇中的淮河舟上。
  
  他的出生,迎来了一个旧日王朝的覆没,更迎来了一个崭新王朝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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