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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淮水情恨下篇

  雨,忽地小了,淡淡的风轻轻拂过面颊。夜静了,心儿也静了。我的心,亦是他千年之前的心。我站在淮河岸边,任想象充斥脑海,继续编织着一出看似荒诞不 经却又缠绵悱恻的绮梦。梦的那端,是徘徊在淮水畔等那在水一方佳人的陆游;梦的这端,是静立淮河岸盼他于岁月深处静好的我。细雨如丝如缕、绵绵不断,正如 我此刻的心情,在记忆的长河里寻找逝去的青春,寻找他失落的梦,却是雨声依旧、情思依旧、飘忽不定的思绪依旧……
  
  那个晚上,公元1125年十月十六日夜,他在淮水岸边终于盼来了守候已久的那叶轻舟。风雨飘摇中,她踩着汉时的明月,咏着幽怨的《长相思》,款款而来,于是,雨巷里,一把纸伞下,他踏着婉约的宋词,沿着千年前走过的河堤,缓缓而行,倏忽走上了那叶顺流而下的小舟。
  
  仍记得,那年深秋,寂寞的淮水畔,她无意的回眸,让他流连忘返,追逐在烟雨楼台,听她吴侬软语、纤指轻弹,一曲琵琶也湿了青青河畔草的离愁,天涯行客 从此魂牵梦绕,不思归蜀。想她那如莲的身姿,罗裙裹住了三千年的典雅,却裹不住她的惊艳,就那样留住了他的魂。细雨中撑开的伞,掩尽一天风雨和她泛起的羞 涩,古河道边、青石桥下,她惊鸿照影,然,满城秋色又怎装得下他愁绪满怀?乌篷船的欸乃声是一首不老的诗,摇摆着她荷莲裙褶,在弯曲的河道蜿蜒,油纸伞下 洒落的柔情,滋润了他久久凝视的眼神。她的怜楚,成了他生生世世的牵绊,当痴情感动了天地,他们牵手在水乡泽国,只是烟雨江南,已苍茫。


  
  奔流不息的淮水,带不走他的依恋,却带走了断桥残雪;雕栏玉砌的凝重,怎又改得了她当初的素颜?泪光里,她浸染了茉莉花香,从舱中盈盈走出,含烟的柳色是她含情的脉脉,平湖秋月是她弯弯的眉,嫣然一笑便染醉了水乡炊烟,染醉了他守候的心房,却瘦了眼前这片淮水。
  
  曾以为,那一低头的温柔只在文人墨客的笔下才会出现,水莲花一样的娇羞,亦只是江南女子掩笑的红袖。那一年,一句忘了我吧,硬生生把他和她分隔在了淮水两端;而今,一曲老歌,有明月伴他,温馨的记忆,瞬间便拼凑了整个的雨季,只任思绪在墨香里流动,往事再现。
  
  她的温柔,是骨子里遗传的善良;她的美丽,是千年古典的熏染,颦笑之间,愣把万种风情流漾。那一低头的温柔,是诗的神韵、莲的品质、雾的轻盈。眸光楚 楚,袅如晨烟,举手投足,无不散发出水乡独有的美。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眼前呈现的色彩,却是记忆中的一抹蔚蓝,任轻烟浮动,流过时光中朦胧的雨季,引 他一再祈祷——频频回首。
  
  晚风吹白了青丝,雨雾也湿了眼眸。心,就此停留。泪眼潸然里,一纸轻叹,和着她一阕《采莲曲》,在沉寂的夜色里响起。“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屹 立船头,两两相望,身后的淮河已是山寒水瘦、归帆落尽,然,眼前这位娇俏的少女还是当年那个采莲的女子吗?忆往昔,几番温柔娇羞的低头,曾经给他无数次仰 望,把如莲的心事,在寂静的夜里点滴诉说,只是,离开她温暖的怀抱,想着她清婉的呢喃,千百年来,他只能在痛彻中徘徊于繁华落尽的午夜,任指尖的思念,收 拢起一场场落幕的曲殇。
  
  蕙仙。轻轻喊着她的芳名,哼一曲《渔舟唱晚》,绵绵细雨中,看她在水一方,静静而立,蒹葭里成了一道弥漫的风景,成了一副水墨荷香,眼前掠过的却是他 们走过五代,走过清明烟雨时留下的翩跹身影。三千年了,他流连在淮水畔寻寻觅觅,觅了她三千年,却在千年之前又与她刹那错失,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再与她擦 肩而过了!轻轻拉起她的手,她哽咽难言,他泪眼模糊,一河烟雨,看惊鸿渺处,只是掠影成伤。十指紧扣间,她用哀婉的歌喉包裹了所有离别的凄凉,他的眸光依 然泊在梦里的水乡,无数的辗转,诗里留痕,写不完思恋的乐章,只能在字里行间,痴痴寻找,那不胜凉风的温柔,更发现,她,依然是他梦里不变的追求。
  
  “务——观——”
  
  “务观?”他瞪大眼睛震惊地望向一脸泪痕的她,“你,是在叫我?”
  
  她点点头:“你忘了吗?前世的你就叫务观的。”
  
  “我……”他是真的忘了。几千年的等待,他早已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唯一记得的就是她的芳名——蕙仙。
  
  “蕙仙……”

  
  “我是。我是蕙仙。”她紧紧攥着他的冰凉的手指,“你一直都在这里等我?”
  
  “嗯。”他点着头,“我一直在等,可一直等不见你,我……”
  
  “我知道,我都明白。”她望着他呜咽着说,“这都是命,是我们的命。”
  
  “不,我要改变,我要改变我们的命运!”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信誓旦旦地说。
  
  “可是……”
  
  “没有可是。这回,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跟到哪里,哪怕前面等着我的是刀山火海,哪怕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务观……”
  
  “蕙仙……”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他的声音,苍凉而歉疚。
  
  “是我让你,久等了!”她泪眼婆娑,“我也不想的,可是……”
  
  “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分离了,好不好?”


  
  “不,我……”
  
  “你说什么?”
  
  “我说过,这是我们的命。上帝不许我们长相厮守,我们根本就没办法逃脱命运的安排。”
  
  “上帝?谁是上帝?”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我已经等了你三千个年头,难道,你还忍心让我继续等待下去?”
  
  “可我更不忍心的,是看到你走上万劫不覆的道路。”
  
  “我不怕。我说过,为了你,我愿意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可我不能那么自私!”她伏在他肩头小声抽泣着,“务观,忘了我吧!忘了我,重新开始你的生活,你会发现,这个世界远比你我想象的更加精彩,也更加多姿。”
  
  “忘了你?又是忘了你!”他痛不可挡地盯着她,“为什么又是这一句?你还记得一千年前,就在这里,你被那群人带上船的时候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吗?为此,我又等了你一千年,你可知道,这一千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还要重复这句话,还要让我忘了你?”
  
  “我们的感情是不会得到祝福和宽恕的。”她摇着头,“务观,无论你我怎样努力,都无法更改即定的命运,你又何必迎难而上?那会毁了你的!”
  
  “我不怕!我真的不怕!”他紧紧攥着她的手,“难道是你怕了吗?蕙仙,难道你把过去的一切都忘记了吗?”
  
  “我没忘。”她哽咽着望向他,忽地忆起那个遥远而又模糊的时代,喧嚣声里,一顶花轿,载着她的芬梦把她迎进了渴望的梦境,从此与他在烟雨湖畔做了一对 神仙眷侣。那些年,她相夫教子,怡然自得;那些年,她纤指舞,飞针走线,绣着他的情怀,织着他们的未来;那些年,阡陌的江南,他共她摘桑采莲,其乐融融。 细雨缠绵了他们的四季,青青陌上桑下,他们依偎着等待荷塘月色、草色烟光,轻灵若水的文字,在他纤柔的笔下是莲的吟哦,仿佛连接了天与水的灵性,瞬间晕染 成她额间的妩媚惊艳,只让人黯然销魂。
  
  那些时光是多么惬意,多么让人流连忘返啊!可是她明白,繁花总有枯萎日,细水终有流尽时,所以在看到他和她残缺的故事已经走向终结时,亦只能和泪与之把盏尽欢,从此后,埋藏下守望的隐痛,只在幻境里寻找那个载满了花香绿意的梦,呼唤那些可以让他带泪的绵长。


  
  望向他,风轻盈而极速地掠过指间,带走了记忆的点滴,摇曳的花叶在她头顶片片飞舞着、旋转着。她轻轻地叹,也许这便是情的终点、情的归宿,于寂静的红 尘中终要化成残花般的破碎,安然入土。摊开十指,吹干泪痕,她似乎听到了风的细语、风的呢喃,它说会为她保存这份心灵的寄托,于千年之后,再交予她,它说 会为她好生安置这些沉重的回忆,封锁紧闭,只待尘埃落定。或许,离开他才是最好的成全,那么就让那些深情款款的对白,那些永久永恒的誓言,那些微笑的泪 滴,都一同随着眼前的风雨离去吧!
  
  唉!这个季节的花儿还是意外、过早地凋谢了。花瓣漫天,舞乱心伤,两两相望里,她终于放开他的手,翩然而去。他张开双臂,想要拥她入怀,却是一个趔趄 跌倒在地,瞬即便摔进了灯火昏黄的舱中。她走了,她还是走了,留下盈袖的暗香,于寂寂的夜里浮动,可是,他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与她再次聚首?他不知道, 或许在每一个梦醒的清晨,一朵莲花便是他希望的摇篮,思念的寄托,然,他又要去哪里再将她寻觅?
  
  “恭喜老爷,夫人又给陆家添了个小少爷了!”天明时,一声嘹亮的啼哭声于风雨中划破长空,紧接着,就有个甜美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老爷该给小少爷起个名字了。”他瞪大眼睛,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婴儿,正裹着襁褓,被丫鬟抱进一间被临时用作书房的舱房。
  
  “是个少爷?”恍惚里,他仿佛看到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欢喜得合不拢嘴,立马从丫鬟手中接过他,喃喃自语道,“名字早就想好了,这可真是天赐麟儿啊!”
  
  “老爷早就给三少爷起好名字了?”
  
  “嗯。”男人点点头,“夫人前夜梦见秦观来访,这孩子兴许就是秦大学士的转生呢。”
  
  “秦观?”丫鬟疑惑地盯着他,“那老爷给三少爷起的倒是什么名?”
  
  “陆游!”男人喜不自胜地说,“秦观,字少游,他的名字当然叫陆游。”
  
  “那字呢?”
  
  “务观!”男人不假思索地说,“以秦观之名入三少爷的字,以秦观之字入三少爷的名,真正是天作之合,妙哉妙哉!”
  
  “那奴婢以后就叫三少爷小务观了!”丫鬟瞪大眼睛盯着小陆游仔细端详着,忽地伸出一根如葱玉般的纤指轻轻点着他的额头,咧嘴笑着说,“三少爷,小务观,噢,咱们的小务观,以后可要听红樱的话啊!”

  
  务观?他微微睁开眼睛,却看到一张模糊不清的女人脸。不是他的蕙仙!那她又是谁呢?噢,她自称红樱,那就是叫红樱了,可她是怎么知道他的字呢?三千年 了,除了蕙仙和他自己,所有人都忘记了他的存在,更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为什么眼前的这一男一女却偏生都知道他的来历?一切都是模糊的,仿佛蒙了一层轻纱, 努力着试图伸长脖子,想把这个世界看得一清二楚,却是徒劳,直到红樱把他抱回夫人唐氏房中,他才明白,现在的他已不是从前那个务观,而是一个叫做陆宰的官 人和这唐氏夫人刚刚出生的小儿子。他们给他起名叫游,字务观,只是此务观非彼务观,那么,他的蕙仙又去了哪里?那些如花的青葱岁月又去了哪里?噢,陆游, 陆务观,他已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却是无法抗争,无从辩解,只能伤心难禁地偎在唐氏夫人怀里哽咽,以一声声嘹亮的啼哭与往事说再见,与那些记忆的花瓣说再 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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