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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汴京遗恨上篇

  扶床踉跄出京华,
  
  头白车书未一家。
  
  宵旰至今劳圣主,
  
  泪痕空对太平花。
  
  ——陆游《太平花》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在范仲淹的这阕《苏幕遮》词的余韵里,我与深秋里的开封城有了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北宋殒灭九百年后,我终究站在这座辉煌了千年的城前,看一座厚重的城墙在眼前绵延开来。穿过大梁门,便进入城中——这座曾经被称为魏之大梁、唐之汴州、宋之东京,“汴梁富丽天下无”的繁华城池。《清明上河图》内的风情,《东京梦华录》里的豪奢,文人墨客笔下还依稀泛着墨香的七朝古都,时隔多载,他们是否还是当初的模样?如此遥远的记忆碎片,会不会像那些散落了一地的精致的官窑瓷器,熠着夺目的光华,却再也无法拼凑还原为一个完美的作品?
  
  千年的繁华终究宛如一梦,一朝醒来便风流云散了,今天的开封已然沦为中州大地上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城,几许破败,又几许尘埃。千百年来,黄河一次又一次气势汹汹地卷裹着泥沙吞没了这座城市,时间,在这里化成厚厚的泥土,封存了一个又一个风华绝代的故都背影。
  
  今夜,踏千古之梦,她从水墨中来,带着满腹心事,轻轻漾出汴河水面。她说汴河是她的梦,碧波轻漾,水雾缭绕。撑着油纸伞,她依约在张择端的上河之路,任鞋底轻打青石板,恍惚间击碎了时空的界限,于是心头一抹情思萌动,或许前生过往此般擦肩而过,临去前的秋波流转,那一抹青涩浅笑,便成就了我和她今生来世宿命的孽债良缘。
  
  这样的季节,我仿若长了翅膀,随秋风轻轻飞到她身旁,亲吻她冰凉的脸庞,轻抚她如瀑的长发,在她耳畔浅吟细语,把缀满相思的落叶,把九月的柔肠带到她的梦乡。或许是深秋的气息浸染了我的心房,轻轻打开了那扇心窗,带着对她遥遥的祝福,缓缓步入她的殿堂,满眼都是意想不到的惊喜。低头,小巷幽静,影影绰绰;仰首,月上枝头,盈盈脉脉。憩于灰褐色的瓦檐下,品上好普洱,看舟头红袖,读唐诗宋词,回眸间,她已走进古人画中,走在北宋长卷里,呼吸着潮润水气,安静地坐至通体清透,纵然忘情今夕是何年,仍是美得仿若雪白宣纸的分明,恰似烟雨情思的古典。
  
  属于秋的季节,总是容易让人把心灵深处的记忆抖落在心门之外;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些人,那些事,会展开岁月的长卷,静思生命中最深的落痕。一阵秋风吹来,心湖已是蝶影片片、波光点点,泛滥成相思的汴河,静静流淌过九月的天空,只听得脚踏落叶发出的细碎声响。枫叶坠落的那一瞬,忽有琴箫自远方而来,似皓腕凝雪般清扬,如小家碧玉般羞涩,混为天籁,起身四处寻觅之时,却是琴箫渺渺,散于烟雨,无从辨析。


  
  琴箫似梦,在这一碰即破的烟水中穿透于波心,她以红尘为墨,以浓情为纸,挥洒沁润,写下一出出缠绵悱恻的才子佳人情话,一代又一代,却是才情为人赋、柔情对人诉,终留遗憾在人心。或许,是满地的落叶触动了我的思绪;或许,是似梦琴箫引起了我的伤感,看今朝,忆往昔,汴京城千年之前的繁华庶丽已然一去不返,难道城市都必须经历一个荣与枯的过程吗?落暮难道是这座城不可逆转的结局吗?
  
  窗外,秋雨绵绵,淅淅沥沥,不仅湿润了空气,而且阐释了一份心绪,那滴滴答答的声音,仿佛一位琴手在弹奏秋的韵律。恍惚斜倚山旁,听流水的叮咚,放万千心绪于自然之中,不再是“梧桐叶上三更雨,别是人间一段愁”的愁绪,也不再去伤秋的寂寥,此时此刻,我只愿借这一瓢秋雨把我淋漓的情怀一一溅落,让秋月融化心底的落寞,让秋风为她送去我满眼的思念。
  
  是啊,我在思念她,思念千年之前的那个她,还有那个令她风情惊艳了几个世纪的绝代佳人李师师。那夜,在铺满落叶的小径,我和她,那向往已久的开封城,手牵着手,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下,一起迈步在时光的隧道里,看历史深处的樊楼,在忧伤里将那往事唱了又唱。“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少年乐事多,深夜灯火上樊楼。”记载里,那是汴京城最绮丽的去处,是一座“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的酒楼,深得宋徽宗宠爱的名伎李师师便住在其间的内西楼,而周邦彦那阕“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的《少年游》也是作于此楼。
  
  据说,樊楼建得比皇宫还要高,站在樊楼上面,可以眺望整个皇宫内院。不过今天即便站在樊楼之上,也恐怕只是望无所望了。天灾、人祸,早已把北宋的皇宫变成了一片废墟,今天唯有一座龙亭还高高在上地伫立着,但那也只是清朝时重建的了。
  
  北宋往事,转眼成烟。败国亡家的宋徽宗最终凄凉地死在了遥远的五国城,那倾国倾城的李师师也是不知所终,唯余一段情话,千年之后,仍令人唏嘘感叹。经年后,各自沧桑,却不知那樊楼上摇曳的星星烛火是否终究成了他们永远无法磨灭却又可望而不可及的幻影?
  
  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夜,樊楼内西楼西窗下,那个唤作李师师的出尘女子轻偎在那被后人称作宋徽宗的男子怀里,在他的画纸间,许下千年承诺,生生世世,只愿与他默默携手对月,畅游汴河水墨,但求百世如一。纵然天地黑白,情深至浩瀚,那宣纸上浓重的一笔,不仅画下千古不变的爱恋,更晕开了他们心中自死不悔的痴绝。然而,又有谁知,仅仅是数载光阴之后,她便要披挂满身的浓愁,痴痴凝视窗外,看一席秋色,满目悲凉?一腔离恨,半世寡欢,纤弱的肩膀,左边是亡夫怨,右边是离国恨,浓浓郁郁,皆化作缕缕银丝缠绕在发间,凝成一泓秋水刻在眸中。如此深刻的惆怅,只任秋雨潇潇、秋风飒飒,在天地间傲然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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